或许是温枫良也在历练队伍中,杜瑄枢亲自来送行,视线落到看似沉默寡言的少年身上,杜瑄枢轻轻叹了口气。
顾白梨明白杜瑄枢的想法,道:“宗主放心。”
有弟子拍拍胸脯,跟杜瑄枢保证:“弟子一定会保护好孟师弟,不让他受一点点伤。”
少年名叫孟辰,是杜瑄枢外出时捡回来的小徒弟,天赋不错,但体弱多病,入门多年一次历练都没参加过。
杜瑄枢把少年叫到一边,想说什么,接触到那双淡漠的眼瞳,话通通哽在喉咙里,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勿要意气用事。
少年自然是点头,目光环视一周,走到温枫良身侧站定,脆生生开口:“我跟着你。”
杜瑄枢见状,对温枫良行礼道:“幼……幼徒顽劣,请夫人多担待。”
他们去的是临东城。
从囚魔塔逃跑的妖魔有部分跑到了临东城。
“据说临东城有道封印,解除了那道封印,就能找到回魔域的路。”
温枫良看着窗外飘过的朵朵白云,耳边响起顾白梨的话。
封印?
他看小说时,并没有看到临东城有封印一说。魔域倒是确实存在,不过是楚映越打开的。
两万年前神界覆灭,仙界崛起,对魔界发动了好几场仙魔大战,魔族不敌。
仙界战神孤身直入魔域,将重伤的魔尊斩于刀下,魔族恐惧自己会被灭族,遂向仙界表示,他们愿意关闭魔界大门,从今以后再不入人界。
魔界大门关的仓促,许多没及时收到消息的魔族被留在人界,大部分都被修士们赶尽杀绝,仅有一小部分保住性命,躲在深山老林或者秘境里苟延残喘。
再后来魔渊出事,魔域也没有魔出来解决,世间便有传说,魔域其实和神界一样,都陷落了。
那些被长期关在囚魔塔里的魔族依旧认为魔域还在,并且千方百计想回到魔域。
它们想回去,势必要解开所谓的封印,而解封印的最好方法,无非是献祭。
献祭无辜百姓的性命,用鲜血铺一条路。
顾白梨道:“无人知晓封印一说是真是假,但无论真假,我们都不可能放任不理。”
是真,魔域大门开启,百姓将面临灭顶之灾,修真界也不复以往平静。
是假,百姓们白白丢了一条命。
所以他们的任务除了清除临东城所有妖魔,还要证实那封印是谣言。
顾白梨说完,就让弟子们自己去寻房间歇着。
温枫良轻车熟路钻进他之前待的房间,刚刚坐下,便见门被人轻轻推开。
少年一身蓝衣,看见屋里有人也没出去,反而往里走了几步,道:“我跟你挤一间。”
房间不小,两个人并不挤,温枫良点点头,转过头继续看外头风景,忽而转过来,从乾坤袋里掏出几样糕点一一摆好。
把碟子推到少年面前,温枫良说:“我们离临东城还有两个多时辰,你饿了就吃点,水在你手边。那边有软榻,困了就去睡,到地方了我叫你。”
少年有些迟疑,温枫良见状,随意拈起一块,就着茶吃了,对少年笑道:“是新鲜的。”
少年眼眸微垂,素白手指捻了一点尝尝:“很甜。”
但他不爱吃甜食。
“孟师弟,原来你在这儿。”
未关严实的门再次被人推开,来人焦急的神色在看到端坐桌边的少年时瞬间化作笑容。
“我转个身的功夫你就不见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害得我好找。”来人含笑“埋怨”完,才对温枫良行礼道,“晚辈郭泽,问夫人安。”
温枫良道:“不必多礼。”
郭泽又将目光转向少年。
他担心少年安危,想让孟辰同他住一间房,他好随时随地保护对方。
“我可是跟宗主承诺过了,你掉了一根汗毛宗主都要找我算账。”郭泽笑着对少年说。
孟辰摇摇头,不乐意自己当个瓷娃娃。
少年声音还带着些许稚嫩,格外认真地拒绝,郭泽说不过他,也狠不下心强行把人带走。
揉揉少年脑袋,郭泽看着对方偏头躲闪的动作,失笑道:“那好吧,你就和夫人待在一处。这个传音符你拿着,有事就给我传音。”
仙舟行进速度很快,也很平缓,温枫良睡了会儿,醒来时正好到达临东城附近。
顾白梨站在船头,温枫良顺着顾白梨视线看过去,只见夕阳落日下,不远处那座城池上方笼罩着一层浅浅的黑气。
“是魔气,看来此处的魔族比我们想象的多。”
温枫良心里一沉。
魔族嗜杀且残忍,城中多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若我没记错,临东城有一长生阁的附属门派鸳鸯阁,情况或许没那么糟,师娘不必过多忧虑。”
“半柱香后,我们出发,”顾白梨对弟子们道,“你们都不是第一次下山历练了,该注意什么不用我多说。”
“若我发现途中有谁携私报复,休怨我不讲情面。”
分好队伍,顾白梨看向剩下两人:“师娘,你与孟、孟小师侄跟我在身后。”
顾白梨和杜瑄枢同辈,叫孟辰小师侄没错,温枫良却从中听出了一丝迟疑。
“这镯子里存了我和师尊几分剑意,师娘如遇到危险,可用于自保。”
温枫良接过那晶莹剔透的镯子:“那他呢?”
少年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好似要从他神情里辩出有多少关心。
“还是给他吧。我有嬴绮给的法器,保命应该是够了。”顿了顿,温枫良又补充道:“仙尊也给了我不少。”
这倒不是他撒谎,临行前嬴绮来找他,给了他一个乾坤袋,里头装着的全是各种法器符箓丹药。
“仙尊给的,都是夫人您能用的,”嬴绮笑吟吟的,又想当红娘撮合两人,遂压低了声音凑到温枫良耳畔,“仙尊凶是凶,对你也是真的在乎。”
温枫良笑笑不说话。
为了增强自己这话的可信力,嬴绮说:“当年顾白梨拜师时,仙尊都没给过这么多东西。”
温枫良还是笑,没表态。
出门时,他毫不迟疑,把乾坤袋带上了。
当时他在想自己带的法器太多,这会儿瞅着似乎比他还弱的少年,觉得自己的决定很明智。
他从乾坤袋里又挑了几样法器,同镯子一同交给少年,少年眼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把法器往他怀里一塞:“我不要。”
把玩着腰间玉佩,他道:“我有。”
郭泽担心他的孟小师弟,壮着胆子跟顾白梨打商量,能不能让他和孟辰一组,被顾白梨驳回。
顾白梨冷声道:“你是来降妖除魔,不是来当贴身护卫。”
郭泽被训了也不气馁,仍是忧心忡忡:“可是孟师弟他……”
他愿想说他的孟师弟身娇体弱,恐怕见不得这般血腥场景,不如让孟师弟等在仙舟,等他们顺利归来。
顾白梨看透他的想法,沉声道:“修士除魔卫道乃是职责,哪能因为怕就畏缩不前,躲在他人身后?”
“你若真为他好,就别担心他会受伤,会害怕。”
郭泽哑口无言。
一行人踏着暮色进入城中。
肉眼看着城中并无异样,炊烟袅袅四起,小孩子聚在门口玩闹。
没有他们在城外看到的魔气,也没有他们靠近城门时的腥臭味。
这里正常的不像有魔物。
朝淬剑鸣悠长,顾白梨神色冷漠,弟子们纷纷拔出佩剑,谨慎四望。
顾白梨打算先去找城中的鸳鸯阁了解情况。
温枫良攥紧掌中符箓,不知为何,他心跳快极了,仿佛前方有非常吸引他的东西。
他听到他的心跳,一声又一声,仿若鼓点,又像是惊雷,在他耳中,心中一声声地响。
他不自觉往前走,被人拉住衣物,才如梦初醒。
少年抬头看他:“你要去哪儿?”
倏忽惊出一身冷汗,温枫良抬睫一看,他站在长街上,周遭百姓来来往往,无一人能看到他,也无一人能碰到他。
顾白梨和众弟子也不知所踪。
他伸出手,试探着触碰迎面向他走来的青年,手从青年身体里穿过,又试其他人,也是如此。他以为是幻觉,使劲掐了自己一把,疼的他吸了口冷气。
怎么回事?
他转头去看孟辰,却发现少年所在的位置空空荡荡,哪有半分人影。
后背掠上凉意,有脚步声清晰传来,清晰到温枫良能想象到他们的距离在逐渐拉进。
每一声都如踏在他心上。
他猛地转身,没有人影,那声音又在他身后响起,再转身,还是没有人,脚步声依旧如鬼魅跟在他身后。
身上凉意更甚,他呼吸开始急促。
喧闹的街头忽然一静,整个世界瞬间暗下来,他犹如坠入一场无声的梦,寂静到只能听到他的呼吸。
一线橘色光芒刺破黑暗,他无意识抬起脚,朝光芒所在处奔去。
然而他看到的,不是他以为的光明。
白衣仙尊面无表情,踩着一地血色向他走来,他本能后退几步,仙尊动作一顿,捏诀消去衣裳血迹,继而伸出手,指尖点在他额间。
“都是虚幻。”
磅礴剑气以他们为中心迅速炸开,摧毁那副暴虐血腥的画面,也悄无声息熄灭了温枫良心中将将萌芽的杀戮心态。
几缕发丝细的魔气悄悄缩回温枫良体内。
“你醒了?”
温枫良艰难睁开眼,温暖的火光映照着夜色,少年拨弄着柴火,头也没回解释道:“刚才我们在街上,你突然晕了过去,然后很浓郁的黑雾袭来,等雾散去,我们身边只剩顾白梨了。”
他站起身,端着一碗热汤递给温枫良,继续道:“顾白梨背着你找到这座荒废已久的破庙,设了结界就出去找其他人了。”
温枫良昏昏沉沉,捧着热汤喝了好几口,又听少年道:“顾白梨说,从囚魔塔逃窜的蜃魔可能有一只跑到这里了。”
“所以,你刚才梦到了什么?”
少年俯下身,视线紧紧落在温枫良脸上。
温枫良昏迷中不知道,他可看得清清楚楚,那从温枫良身体里逸散出来的,丝丝缕缕的魔气。
就连墟光的魔气,都没这么精纯。
那黑雾似很惧怕这魔气。
还有,那封住魔气的封印。
温枫良察觉到少年语气中的寒意,他刚从噩梦中脱身,没精力细想少年的反应。
注视着跳动燃烧的火焰,他轻声道:“我看到了人间炼狱。”
仙魔大战,仙界节节败退,魔族一路高歌凯进,作为连接仙魔两界的人界,因魔族的到来生灵涂炭,十里不闻鸡鸣。
温枫良心跳很快,因梦中场景,也因魔族带头那人。
缓了片刻,他走到门口,眺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
“他们……”
“都死了。”
温枫良张张嘴,落下泪来。
顾白梨眉宇间全是压抑的怒火,他身后跟了两个形容狼狈的弟子,皆负了伤。
温枫良连忙拿出嬴绮给他的伤药,两个弟子借着火光处理好伤口,把他们失散后的遭遇一一说出来,顾白梨示意自己知晓,吞了颗丹药,又打坐片刻,叮嘱温枫良无论看到听到什么都不能踏出结界,才动身去寻剩下的弟子。
蜃魔最擅蛊惑人心,他怕他师娘出事。
夜色渐渐深了,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温枫良抱着膝盖,木然盯着火堆。
少年目不转睛盯着他:“我们没见到鸳鸯阁的弟子,说不定余下的百姓都在鸳鸯阁。”
“我们进的是北城门,鸳鸯阁在东边,”少年声音一顿,别扭地拿手帕在温枫良拭泪,“你别哭了,等顾白梨回来,我们去东边看看,说不定能遇到鸳鸯阁的弟子。”
话音刚落,他神色严肃起来,侧耳听了几息,他道:“小心,外面有魔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