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霜心情复杂喝汤的时候,温枫良迎着冷风,冷漠看着对面那个一身青衫,戴着银色面具的人。
在他身后,是空梧派残存的弟子。
在他侧前方,是那个被旧天道利用的弟子。生死未知。
温枫良上前半步,魔气形成漩涡,几乎要将周围一切东西卷入撕裂。
从远处看去,只见到整座山头被魔气包裹,天空黑压压的,压得人仿佛喘不过来气。
旧天道视而不见,他收起那盏他视若珍宝的琉璃灯,上下打量温枫良一眼,话里听不出情绪:“多日未见,你修为又有进步。”
温枫良不言,他深知他这时还不是旧天道的对手,应该避免和旧天道硬碰硬,但他的师尊,他的师兄弟们还在他身后,被旧天道欺骗的愤怒从始至终都没被压下去。
此刻新仇旧恨犹如火山爆发,让他在失去理智的边缘徘徊。
早在温枫良为救逢霜四处奔波寻找逢霜残魂时,旧天道已决定放弃温枫良了。那时两人还维持着表面的和平,温枫良第二次前往玄鸿观检查封印被旧天道掳走那日,两人彻底撕破脸。
“你真要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旧天道这句话不亚于火上浇油,温枫良理智像绷到极限的琴弦,一下子断掉了。
昆吾锤出现在他掌心,他冷声道:“他若是死了,我就给他陪葬。不过在那之前,我先要了你的命!”
刹那间地动山摇。
温枫良被少年救下,浑身都是血,他站都站不稳了,还执着地想推开少年,企图和旧天道同归于尽。
是的,同归于尽。
他从来没想过他能杀了旧天道。
“啧,你怎么这么倔?”少年指尖在温枫良眉心一点,温枫良紧绷的身体蓦地一软,将温枫良交给匆忙赶来又被结界阻挡在外的逢霜,少年笑容和善道,“你倒是和我想象中不同。”
旧天道眉眼不抬:“你非此世中人,何故参与此世中事?”
少年竖起食指,指了指天空,笑眯眯道:“我也不想管,可是祂求我诶。”
少年话音刚落,暗紫色天雷从天而降,直直劈向旧天道,后者闪身躲过,不再与少年浪费时间。
他手指一动,那伏在地上的弟子身体凭空而起飞向他,正正挡住下一道天雷,在众人视线中当场身死道消。
旧天道跑了,少年也没打算去追。
既然新天道已选好了人,他才不会费心费力去追。
逢霜从少年手上接过温枫良后便离去了,顾白梨留在原地了解情况。
温枫良伤的重,逢霜把他放到榻上,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张口想说什么,附身呕了好几口血。
颜色暗红,似凝着什么碎片。
经脉断了一半,魔气在他体内不受控制乱窜,逢霜抿着嘴,用最精纯的灵力给他温养。
少年推门进来,便见到温枫良脸色煞白,一副下一刻就能咽气的样子。
逢霜朝他看来,眼神哀求,他赶在逢霜开口前道:“别哭,我答应你救他。”
逢霜:“……”
他没说话,敛去眸中水意,起身把位置让给少年。
温枫良沉在一片混沌,像放空思绪,泡着温泉,什么都不用想,抬头就是绵绵远山,碧空飘荡着一两朵白云。
他呼吸平稳,四肢舒展,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慢慢沉底。
所有前尘往事一一在他脑海闪过,他慢吞吞地想,如果最初没有遇到他,逢霜也不会受这么多痛苦。
忽地,他听到了别人的声音。
他睁开眼,发现他坐在大帐之中,底下有两人在面红耳赤争辩什么。
这里是……
温枫良恍惚了一下。
他记起来了,这是他和逢霜的第一世,是逢霜被他强硬派去攻打青狼关之前。
那两个军师在争议,左边那位不同意强攻青狼关,说风险太大。
右边那一位则认为,青狼关要攻,一定要攻。怀柔政策速度太慢,他们大军停驻于此,时间长了耗不起。
见温枫良看他,他继续说,青狼关难攻是难攻,但他们军中有战无不胜的将军。
温枫良道:“本帅亲自领军。”
那军师连连摇头,眼见着胜利就在眼前,温枫良绝不能出事,提议让逢霜前去。
温枫良不为所动,任他们把嘴皮子磨破了都没同意。
笑话,以前是他不知道,才让逢霜丢了孩子,现在他都知道逢霜有孕在身,哪敢再让逢霜去?
连看着逢霜上马训兵他都一阵心惊胆战。
温枫良临走前,叫来那军医,细细叮嘱一番,末了交代军医不可告诉逢霜,才心满意足率兵直奔青狼关。
青狼关一役,温枫良惨胜。
逢霜挑开帐帘进来时,他呲牙咧嘴地在给自己抹药,一双手摁住他肩头,逢霜避开他目光,垂眸仔细给他抹药。
逢霜没问他为何不让自己去,他也没提,两个人都很安静。
待包扎好伤口,温枫良长舒一口气,一个吻很自然地落到逢霜唇边,他趁着逢霜愣神的功夫,飞快扒掉那身碍事的盔甲。
他让逢霜起身,一手环着逢霜的腰,将耳朵轻轻贴在逢霜小腹。
逢霜被温枫良碰到的一刹那就僵了身子,他茫然地低下头,眼中映出温枫良温柔亲吻他肚子,忽感到非常不真实。
这个孩子来的意外。他得知后惴惴不安好几日,想告诉温枫良,又怕惹温枫良厌恶,怕温枫良让他堕了这孩子。
所以他选择瞒着。
在军中想瞒个孩子并不容易,好在孩子还小,盔甲一穿旁人也看不出什么。
他已经想好了,温枫良很快就会登基,到时候他辞官还乡,找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抚养长大。
但现在,温枫良在亲他小腹。
他不确定温枫良看没看出异样,略有慌乱地想推开温枫良,不小心碰到温枫良伤口,慌慌张张道歉。
“我没事,小伤而已。”温枫良遗憾松开胳膊,牵着逢霜的手,往床榻走去。
逢霜在温枫良帐内留宿次数不多,但每次都代表温枫良要同他做那种事。
尽量让自己表现的正常,逢霜说:“我身体不舒服,过两天吧。”
温枫良迟钝地明白逢霜的意思,他故作恼怒,板起脸道:“你自己说,我都多久没碰你了?”
逢霜后退半步,低着头不做声,很坚定地摇头。
又倔又冷淡的模样。
温枫良笑出声,不再逗逢霜,放柔声音,像哄小孩子那样哄他的心上人:“不碰你,我想看看你。”
从他们踏上这条造反之路起,逢霜哪听过温枫良这般温柔地跟他说话,一时晃了神。
他被温枫良摁在榻上,扒了一身衣裳,没了衣物遮挡,那并不明显的小腹就明晃晃出现在温枫良眼前。
温枫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
逢霜不敢看温枫良表情,别过头,眼睛闭的紧紧的。
温枫良心中一痛,安抚性吻上逢霜眉心:“为什么不告诉我?”
逢霜沉默,他道:“难道我在你心里就这么狠心,连孩子都容不下?”
过了半晌,逢霜哑声说:“你会有你自己的孩子。”
温枫良会有三宫六院,美貌娇俏的女子会争着给温枫良生孩子,温枫良不需要他这个怪物生的孩子。
“而且,”逢霜话起了个头,不肯再说了。
知晓逢霜的心思,温枫良轻声道:“我不要她们的孩子,我只要你的孩子。”
顿了顿,温枫良补充道:“你和我的孩子。”
逢霜闻言睁眼看他,神色复杂,他执起逢霜右手放到他心口,盯着逢霜眼睛,承诺一般道:“我不会纳妃,也不会碰其他人,我只有你。我们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会是下一任皇帝。”
“你不能待在后宫,那里太小太拘束,不适合你。”
他也舍不得看逢霜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
他的阿霜,是自由的。
温枫良当上皇帝后,第一道旨意便是昭告天下,封逢霜为异姓王,又将一半的权利交于逢霜。
逢霜在离温枫良不远的地方,眼睫低垂,饶是听温枫良说过,此时也惊讶地飞快抬眸看了看温枫良。
温枫良不在乎百官们如何震惊,只眉眼弯弯看着逢霜,无声叫了声阿霜。
他朝逢霜伸出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让逢霜心甘情愿走到他身旁。
他们并肩站在象征着至高无上皇权的位置,脚下是俯身叩拜的大臣,头顶是一望无际的晴朗天空。
温枫良心情很好,抱着逢霜笑的眼睛都快成一条缝了。
“你这样……不妥。”
逢霜推了推他,没使劲,却让他抱的更紧:“如何不妥?”
“你是觉得,我应当收了你的兵权,给你个闲散王爷才妥当么?”
不等逢霜出声,温枫良斩钉截铁道:“想都别想。”
“你就不怕……”
“怕什么?怕你篡位?”温枫良一边亲着逢霜耳垂,一边说:“你要是想当皇帝,还会把我推上皇位?”
温枫良想到什么,笑道:“你若想尝尝当皇帝是何种滋味,不用你动手,你说一声我就退位让给你。到时候你当皇帝,我当皇后。”
逢霜道:“荒唐。”
温枫良反而觉得很有意思,手试探性在逢霜腰上捏了捏,意有所指道:“陛下,夜深了,该就寝了。”
逢霜伸手去捂他嘴巴,被他抓着手腕,往榻上一倒。
顾及着孩子,温枫良只搂着逢霜睡了一觉。
怕逢霜站着太累,温枫良破格允许逢霜坐着上朝——他给了逢霜太多例外,逢霜能穿明黄朝服,能自由进出皇宫,能不经通传进御书房,能在宫中佩剑策马,能见皇帝不跪,甚至对官员有先斩后奏之权。
后来逢霜肚子大了,衣服遮不住了,他担心束腹会疼着逢霜,对外说逢霜旧伤复发,要静养,免了逢霜早朝,赏赐流水似的往逢霜府邸里送。
平日里见到一朵漂亮的花,一只叫声清脆好听的鸟,温枫良都要乐颠颠地捧给逢霜。
他让工匠紧赶慢赶挖了条密道,从他寝宫直通逢霜卧房,每晚雷打不动去找逢霜,跟逢霜吐槽谁谁谁又上了一堆没用的折子,谁谁谁的亲戚当街打人被告了御状。
温枫良说烦死了,当皇帝怎么这么烦,逢霜便停下研磨的动作,轻柔给他按揉太阳穴。
“阿霜,还是你好。”温枫良喜欢亲逢霜,不带任何占有欲的亲吻,印在温热的皮肤上,像一个个无形的烙印,让逢霜从内到外都布满温枫良的气息。
媳妇孩子都在身边,温枫良过的舒坦极了,就连面对朝野震动的贪污大案,他也能微笑着下达旨意,然后屁颠屁颠去跟逢霜抱怨。
孩子快九个月了,逢霜夜里睡的不安生,温枫良处理完政务,一遍遍给逢霜揉腰按腿。
他半点不嫌累,不嫌麻烦。
逢霜生产那天天色很暗,一场骤雨即将来临,温枫良抛开所有事情,焦急等在外间。
里头不时传来逢霜痛到极致的闷哼,温枫良脚步一顿,脑海中突然响起谁的声音。
—— “温枫良,我不妨告诉你,他生安安时疼了整整三天,他疼到意识模糊的时候,攥着我的手,一声声叫你的名字。”
他?
他是谁?
安安是谁?
说话这人又是谁?
温枫良皱了皱眉,捂住隐隐作痛的头,他没想太久,注意力被一声惊呼拉回。
逢霜难产。
温枫良头脑顿时空白,顾不得一叠声的“陛下您不能进去”跑进里间,逢霜脸色苍白,浑身湿透了,似刚从水里被捞出来。
“阿霜。”他攥住逢霜的手,又冷又腻,让他也冷起来。
他嗓音颤抖,心脏好似被一只手抓着,喘不上来气:“阿霜,你别睡,你看看我。”
那一刻他想,要是没有这孩子,他的阿霜也不用受这种苦。
宫人送来吊命的汤药,温枫良接过,仰头喝了一口,嘴对嘴喂给逢霜。
纤长浓密的睫毛轻微颤了颤,逢霜睁开眼,身下的剧痛让他意识模糊,眼前似蒙了层纱,什么都看不清楚,只下意识随着不知名的声音用力。
他跌回榻上,耳中依稀听到是个小公主。
温枫良握着他的手,哽咽着叫他阿霜。
昏迷前最后一刻,他道:“随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