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宵思绪混乱,干脆把话题拐回安全区:
“……你算卦只能算出大概的话,外卖恰好接到我的单未免概率太低了,你怎么就能保证这一单就是我的呢?”
顾梵耷着眼皮认真地瞥着阮宵的脚脖子上下,阮宵明明是个男孩,身上并没有粗野的细节,线条膨胀、拉伸、缩紧,瘦但韧韧的,身上贴着薄薄的肉,不干,你瞧见这么个人,就会想找他的缺点,找到一个两个才觉得合情合理,可他偏偏没有。
连手指也是细的,指尖泛红,搭在一起搅弄,像在对你倾诉什么。
顾梵感觉身体哪里有一堆气球一样的东西劈劈啪啪地爆裂,血潮上涌,发出嗡鸣声,吵得他几乎听不到阮宵说话,是性癖戳爆了么?但也不止,当然不止,而为了让阮宵乖乖站着给他过眼瘾,一边还得装模作样冷冷清清斯斯文文严肃刻板为阮宵解卦:
“我算出的卦是泰卦,泰卦卦辞是什么。”
“小往大来,吉亨?”
“天地交而万物通,上下交而其志同的意思是什么。”
阮宵知道这是泰卦卦义的注解,思忖片刻,认真回答:“天地阴阳调和才能万物畅通,君臣上下交流才能志同道合?”
“嗯,思维再灵活一点,‘上下’不一定指君臣,可以指所有人的沟通和交流,送外卖和送快递的是不是跟人沟通交流最多的。”
阮宵再思索,立刻得出结论:“电话诈骗跟人交流更多。”
顾梵眼皮抽了一下:“电话诈骗是骗财,不是沟通。”
“……你说得很有道理,哈哈,我怎么老是想那种很阴暗的东西?”
“泰卦第三爻爻辞是什么。”
“无平不陂,无往不复;艰贞无咎,勿恤其孚,于食有福。”
“怎么解释。”
“路有平坦就有陡峭,有前进就有重复,事情努力做了就无谓被人责怪,也不需担忧辜负别人的信任,给予食物就会有福气。”
顾梵很戏剧化地沉默几秒钟,抬眼,对上阮宵充满求知欲的眼睛:“这难道不是说的送外卖的么。”
阮宵裂开了。
“这也行!姬昌当年写《周易》怎么可能知道送外卖这种职业?”
顾梵:“易经八卦只是揭示事物运作的规律,老子说,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卦象要靠人灵活地运用理解,不是死记硬背,照搬照套,可以理解吗。”
阮宵说不出话,他一方面觉得顾梵是扯蛋,一方面又觉得顾梵超神。
信不信他?
可阮宵觉得他挺坏的。
阮宵踟蹰片刻,不可思议:“——所以你算了一卦,就算出这一单外卖可以得到和我的机缘?”
顾梵纠正:“不是得到机缘,是等机缘自己来找你。”
“这有什么区别呢?”
“一个是刻意功利,一个是无为洒脱,你觉得哪个是对的。”
无为洒脱,是“道”追寻的终极。
阮宵恍然,不禁有点醍醐灌顶。
悟性暴增。
“哦……我明白了。”阮宵叹气,“我觉悟真的比你低好多……”
顾梵点点头,你的领口再低一点就更好了。
阮宵并不大服输,话虽如此,还得习惯性地跟顾梵装那么两下子:“呵呵,给我点时间就追上来了,你这种龙傲天也就一般般而已。”
有金手指就问你怕不怕?
阮宵跟顾梵的老家不同于其他世界,属于朴素原教旨高危玄幻区,传统拼天赋气运的地方,还没混进那么些觉醒系统穿书重生签到送礼包选手,那有app的他现在怎么看也是比面前这个挂逼多了个筹码吧?
前提是绿app不抽。
阮宵激动于顾梵给他的点播,更热切地问着顾梵:“梵哥,你是拿什么算的卦?能不能和我分享一下经验?”
顾梵苍白的面颊上突然浮起两团轻薄的绯红,他嘴角抿着一丁点不可思议的真切笑意,像品茶叶般细细回味阮宵那称呼里的滋味儿,顿了半晌,缓声:“再那么叫我。”
“……不叫。”
“你叫给你解卦。”
“……哥。”
“要叠词。”
恶心!!
“叠你妈呢。”
猝然被嘴臭一下,顾梵不吭声了,阮宵怕天才兄有脾气,心里又对提高修炼值心痒难耐,不想放过请教顾梵的机会,赶紧能屈能伸——指骂完顾梵立刻失忆,干咳两声,试探:
“你用的……六爻么?”
“没有。”
“梅花易数?小六壬?蓍筮?不然复古一点,烧龟壳?”
阮宵突然眯起眼,他发现顾梵怎么老是盯他锁骨看?
阮宵“唰!!”地把拉链拉到脖子上。
顾梵蹙眉,他的快乐没有了。
“喂,到底是什么?拜托我们是老乡啊,能在这里遇见很难得,你能不能态度热情一点?搞不好分别就是永别啊,你点播我,我不会忘记你的情分,逢年过节给你发祝福行不行?你别看了大哥,这种眼神很吓人的,也许你没什么想法,但我会应激啊!”阮宵放小声,对顾梵挤眉弄眼:“——这里那种男的很多的。”
顾梵没问究竟是哪种男的,淡淡说:“是么?真不会忘记我了。”
阮宵总觉他这话别有深意,不自觉逃避这个话题,满口答应:“我是很记恩情的人,欠你一点人情就会记很久。”
顾梵弯起嘴角,阮宵眼神被惊飞,别开眼,眸子有些兵荒马乱。
顾梵这张死人脸微笑起来……是温柔的。
顾梵:“我没什么能告诉你的,瞎几把算的。”
阮宵眼皮抽搐。
“瞎、瞎几把……”
“抓阄啊,把六十四卦写六十四张纸片上,放在碗里,晃一晃,晃出哪个——”
阮宵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黑着脸,揉了揉眉心。
好吧,是他唐突了,以顾梵的境界,根本不需要走形式,随性而为,任性而去。
顾梵就是瞎说一串号码,都有可能中彩票。
关于彩票这件事,阮宵决定有机会要找顾梵试一试……
“所以你一跑外卖就成功接到我的单了是么……”
阮宵嘴里一股酸气,顾梵未免太锦鲤了。
这世上有他找不到的人么?
顾梵:“你不问我为什么找你。”
阮宵:“为什么?”
顾梵垂眸看着阮宵,没回答。
他骑跨着他的本田机车,长腿伸展,一手插在飞行服口袋里面,一手搭着车把,像个很朋克的骑士,这样出场,阮宵都有点嫉妒他,男人能装的,都被他做圆满了。
慢条斯理,有备而来,战损了还是好像他只要想,什么都会是他的。
阮宵不禁回味自己的轮番登场,未免都很仓皇,像赶鸭子上架似的开始每一篇故事,还是考场限时作文,掐着点往死里写,目标是填满格子,压根没想立意和结构,能拿几分拿几分。
结果成天复读……
顾梵莫名对阮宵有无限耐心,语气缓缓,跳过他们之间无数个未戳破的谜题,只给阮宵不痛不痒地解卦,字里行间缺乏情绪,阮宵想说听起来好像和尚念经:
“怎么可能一送外卖就碰上,泰卦第三爻爻辞说得很清楚,‘事情努力做了就不用担心辜负别人’,想求机缘前提是努力做,我盯了三个月才盯到你,知道么,乾卦卦辞是什么。”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什么意思。”
“呃……天道酬勤。”
阮宵整个人都不好了。
顾梵为了蹲他足足盯了三个月机缘?
鬼扯!
阮宵怀疑地眯眼:“你之前说的都是骗我的吧?你疯了这么盯我?我欠你钱了?”
顾梵闭上嘴。
恶意装死。
他话里真真假假,疯是疯,盯是盯,但没那么蠢,要像普通人那样老老实实一板一眼做,他这种人,天生会钻各种空子,天机,时机,运气。
一盯就盯到。
顾梵解卦是有理有据胡说八道,哄骗阮宵跟自己多说两句话而已。
干嘛不?阮宵勤奋好学,满脑子想着升级加点修行打脸,那么你瞎几把跟他卖弄点玄学知识,他就会一脸崇拜你。
所以他为什么要拒绝这种好事。
阮宵可不知道顾梵是这么纯正的坏东西,他乡遇故知,心里有几分轻信顾梵,心想着,顾梵居然为了见他一面送了三个月外卖,赚的钱都不够胯.下那辆机车的零头,天才果然都是有点病的吗?
阮宵沉默良久,审慎地:“顾梵,我经历的转世来生太多,有些事情我记不太清楚,如果我真的欠你钱了,我想说我现在身上只有几千块,咱们先打个欠条。”
顾梵:“欠了也无所谓吧,我对钱不感兴趣。”
妈的,怎么这么欠打!
阮宵又品出点不对劲,你他妈送外卖开机车就算了,不穿制服是不是有点太违反外卖公司的规章制度。
阮宵语气阴森:“喂,你是抢了人家真外卖小哥的单吧?看见收外卖的人姓阮你就对无辜的小哥痛下杀手,为一己私欲抢人家的单给我送过来,我早听说你嗜杀成性,怎么连普通的打工人也不放过!”
顾梵觉得阮宵把他想得也太反派了,他吃饱了撑的这么大阵仗就为抢条内裤,他只是像天神下凡一样停在摔伤的小哥面前,不但给阮宵按时送了东西,他还很善心地把小哥扶去附近卫生所,他的心肠大大的好行么。
但顾梵这人干什么都懒得解释,直接转移话题:“你在这里外卖内裤干什么。”
打蛇七寸!
阮宵像个被踩了尾巴的猫,想逃窜,想换话题,可被顾梵凉薄的眸子凝视着,嘴唇几张都说不出口。
说什么?你好,我下海了,嗐,修行的事,又怎么能叫下海呢。
可阮宵这样看着他,突然心里发酸,对他有了同病相怜的共情,万没想到家乡的龙傲天也跟自己一起落魄了,在这个陌生世界重逢,顾梵比他更惨烈,身上的修为、气运全被摧毁,不知肉身受过什么残忍折磨,刮得半身不遂,沦落成一个不着四六游手好闲的不良机车男。
而我呢,没车没房没存款,为了经验值向悲催的生活低头,下海拍色图……
阮宵就这么释然了,小市民得背房贷,龙傲天也遭股市跳水,都活够呛嘛。
不过阮宵并不打算就自己的内裤和龙傲天进行一场深入人心的会谈。
阮宵决定溜号。
“额……这个,我还有工作,不跟你聊了,以后有事再说吧。”
揣起内裤就跑。
顾梵也不急,修长稳健的手指搭在车把上,寒冬腊月,被冷风簇拥着,让顾梵缺乏血色的皮肤有些透明。
*
钟文恰好杀到金童玉子身边,一把抓住阮宵的胳膊。
钟文还想热切地把顾梵也从机车上抓下来,一把抓空,扭头去看,顾梵已经把机车停好了,还很强迫症地挪动着自己的钢铁巨兽,让机车跟旁边颤颤巍巍抱团的小电驴保持完全平行。
长腿徐徐往影棚里面去。
钟文傻了半秒,说:“你——”
顾梵跨进门:“答应你了,我跟他拍色图。”
阮宵:“你怎么知道我在拍色图?!”
钟文:“是艺术不是色图!!”
小往大来,吉亨?
天地交而万物通,上下交而其志同。
无平不陂,无往不复;艰贞无咎,勿恤其孚,于食有福。
这些全出自《易经》,送外卖这个解释是作者扯蛋的,无意冒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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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人间道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