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海楼内笙歌鼎沸。
正中一座九曲白玉桥,桥头伶人指尖一划,琵琶琴声如珠玉落盘,压过满堂喧嚣。
三楼的中庭环廊雅间内,一名清癯公子头戴玉冠,天水蓝锦袍称得那肤色如冷月下的新雪,不染凡尘。
“主子。”公子身旁一名蓝衫少年,从琳琅满目的餐桌上捡了糕点就往嘴里塞,塞得那腮帮子鼓鼓囊囊,“马上,等这伶人唱完就是幻戏了。”
话音刚落,琵琶琴声戛然而止,穹顶的千盏明灯倏然熄灭。
黑暗中,白玉桥上一簇幽蓝火苗毫无征兆地炸开,化作星光洒满虚空。
“哇!开始了!”星河兴奋地高喊。
闻幸目光发亮,正被中庭的幻戏吸引,忽闻身侧一个声音传来:“原来是闻公子,好巧。我可以坐这吗?”
黑暗中的星河登时警铃大作,这人什么时候靠近的?他为什么一点没有察觉?
他几乎就要拔剑而出,却被来人轻轻一推剑柄,刚出三寸的剑身瞬间归位。
星河:!
此时一道烟花炸响,黑暗夜幕被强光撕裂。
闻幸趁着一闪即逝的光线看去,便见宁无劫一身缟素色窄袖直身便服,玉簪穿发,鞶带束腰,亭亭公子立在眼前,如玉山压住了满庭浊风。
强光照亮了二人的侧脸,又迅速熄灭。
闻幸有一瞬恍惚。
“宁无劫?”
哗——
穹顶明灯倏然亮起,恍若白昼。
差一点就要再次拔剑的星河动作顿住:“主子,你认识他?”
宁无劫望着中庭变幻莫测的表演,替闻幸回答:“自然认识。”
闻幸诧异。
宁无劫这种根正苗红的孩子也逛勾栏吗?
他突然好奇心起,勾着唇笑道:“请坐。”
宁无劫撩起袍裾在他身侧坐下,“闻公子真有雅兴。”
查案子还跑雅间来了,拍卖不是在地下么?
他布的人已经在拍卖场外面了,就等他一声令下。
可这昏君不去地下找宝物,跑到楼上来看戏?
此时庭中一名花娘舞动间张口吐出一团火焰,引来满堂喝彩。
闻幸饶有趣味看他:“你不也一样?”
宁无劫:......
一样,那你为什么还在这?
宁无劫见中庭那花娘仅披一件几乎透明的薄纱,肚兜挂在胸前,肩背胳膊裸露无遗,舞动的赤足踝上金铃摇晃发出细碎声响。
他忽地攥紧杯盏。
原来如此,查案时还要顺带看美人?
呵,不愧是昏君!
色令智昏!
轰——
花娘口吐的火焰忽而化作一只烈焰凤凰,直冲穹顶,又迸散成漫天星火。
闻幸了然,所以所谓的幻戏,就类似魔术结合了杂技。
还挺有趣的。
作为现代人,见过的娱乐项目层出不穷,那花娘的着装对他来说也见怪不怪。
他兴致缺缺,想看看宁无劫的反应,却见对方正死死地盯着场中那花娘。
咦?有这么好看吗?
宁无劫喜欢这种浓妆艳抹的?好意外啊。
闻幸讶异。
雅间三人都看着场中花娘,一个面色铁青,一个疑惑不解。
唯独星河不断发出“哇啊!”的惊呼声。
不久花娘退场,白玉桥头场景变换,忽而出现一张案几,说书人从桥尾走来,入座后一拍惊堂木:“书接上回!”
闻幸的注意力立即被说书人吸引了去。
“就说那林将军入了大雍朝皇帝的青眼,凤鸾春恩车将人送入宫中,瑶台银阙成了金锁笼,是为龙榻藏娇!”
“咳——!”
宁无劫一口茶呛在咽喉,连连咳嗽。
他咳得那样急,一层薄红就从脖颈漫上了耳根。
闻幸回头看他,挑眉,“怎么喝得这么急?”
他说时将茶壶往宁无劫跟前一推,“又没人跟你抢。”
宁无劫目光复杂地看他,还未开口,又听说书人道:“从此深宫如海,林将军心系战场却又飞不出这囚笼。只见他目露哀切:今日是臣得陛下圣眷,不知明日又将是谁?”
宁无劫闭了闭眼,豁然起身,“闻公子,您应该还有要事吧?”
闻幸一脸茫然,“啊?没有啊。”
“......大庸皇帝一挥衣袖:朕这便遣散后宫!”
啪——!
宁无劫指尖用力一捏,杯盏倏而化为齑粉。
星河警觉:有杀气!
眨眼之间剑锋出鞘,银白剑光匹练般朝宁无劫面门刺去。
宁无劫单手置于后腰,只微一侧身,二指捏住剑尖轻轻一弹,“铛——”地一声,星河竟被震退两步。
星河双眼瞪大,不服气地再次袭去。
两个闪电般的人影在雅间内缠斗起来,剑风掌风四溢,撕裂满室珠帘。
侍卫们警觉地从四面八方急速靠近,刚至雅间门外时,却见自家陛下施施然端起桌上的瓜子,推开椅子往后一靠,一边磕瓜子一边悠闲看二人打架。
闻幸余光瞥见侍卫,挥手示意退下。
侍卫们愣了愣,旋即将门掩上,悄然退去了。
星河一个飞身侧踢,却被宁无劫抬臂一挡,当空拦下,随后翻掌将人向下一拽。
“咚”地一声,孩子被狠狠掼在案几上,一掌按着他的后颈,令他动弹不得。
“主子快跑。”星河声音委屈,“我打不过他。”
闻幸施施然走过来,轻敲他的脑门,“谁让你出手的。”
星河:?
“可是......他有杀气。”
宁无劫眉心抽跳。
闻幸觉得好笑,“我看你就是借口想打架吧。”他说时,示意宁无劫放开那孩子。
宁无劫甫一松手,便又听见那说书人的话:“......陛下揉着他的掌心诱哄:北狄朕替你去征。你只需安心待在宫里,等朕大胜而归,封你为皇后!”
忍不了了。
他伸掌向外,袖箭嗖地一声射向中庭上空,炸开一道烟花。
下一瞬,大量监察使提刀涌入,惊起场中一片喧哗与惊叫。
宁无劫沉声:“陛下,臣要收网了,您的东西,臣会帮您找回的。”话落便推门而出。
留下闻幸一脸懵。
我的东西?我的什么东西?
他又望一眼已经将整个幻海楼围得水泄不通的监察司监察使,终于恍然。
原来宁无劫不是来看美人,是来查案的。
眼见说书人吓得躲到了案几地下瑟瑟发抖,星河发出一声:“啊~,我还没有听完呢!”
*
一箱箱珍宝被监察使从地下搬了上来,不断有呵斥声与求饶声在偌大的中庭响起。
客人已被疏散,仅余幻海楼的人被捆绑扣押。
宁无劫靠坐在白玉桥凭栏上,面色阴沉看着眼前忙忙碌碌的监察使们。
身后传来一个瑟瑟发抖的声音,“官......官爷......我只是个说书的,这......这些都与我无关啊......”
说书人已经被他浑身上下散发的那股杀神般的气场震得连话都说不利索。
宁无劫头也不回,半阖的眼底折射着锐利光芒。
他把玩着一只刚刚缴获上来的鼻烟壶,声音冷得像冰:“刚才的本子不准再讲了。”
“否则,诛九族。”
说书人吓得魂不附体,连连磕头称是:“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属下拿了记录文书递给宁无劫,“指挥使,拍卖会当场搜出珍玩一百六十二件,均出自宫廷内库。掌柜的不肯召出来源,要把他押进诏狱吗?”
宁无劫:“除了打杂的,唱戏的,其余人等一律收押。”
那名属下又指着地上一个装满书籍的箱子道:“对了,这是您要搜的话本子,全在这了。”
宁无劫扫视那箱子,目光骤冷几分,“统统烧了。”
话落便大步离开。
原来吴竟看的竟是这种玩意,真该把他眼睛挖了!
等着,他会把所有看过这本子的眼睛都挖了。
属下一愣,看着宁无劫气势森然的背影,不解地挠了一下后脑勺,他们指挥使是跟这些本子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哦,他懂了,这叫焚尽浊流,正本清源。
不愧是宁远军出来的人。
属下看着宁无劫的背影,崇拜之情油然而生。
宁无劫走出幻海楼,叮嘱了一些后续工作,便钻入街边的一辆马车内。
宁无劫单膝跪地,“陛下。”
“搜出来的证物将会送进监察司暂时扣押,只是不知陛下今日要找的是什么?”
闻幸正半躺在车尾的软塌上,打了个哈欠,“啊?朕没找东西啊。”
折腾了一晚,他已经很困了,几乎下一秒就要睡着,根本没功夫思考宁无劫为什么会以为他要找东西。
宁无劫眸色一黯。
李德全骗他。
所以这昏君根本就是去逛勾栏的。
呵。
他到底为什么还会相信这昏君能有身为皇帝的自觉?
“既然如此,臣先告退了。”
“等等。”闻幸挑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从枕头底下抽出个话本丢给宁无劫,“念。”
宁无劫蹙眉。
这昏君总是睡觉的时候就找他念话本,权当助眠用了。
他本想以还有公务要忙为由拒绝,但想起自己最近忙着查案,已经许久没有去福宁殿了,也不知这昏君是否又找了旁人来念话本?
想到这他在一侧软垫上坐下,翻开本子,朗声:“周老丈本是苏州玉匠,因家乡遭了水患,携祖传的汉玉双螭璧来京变卖......”
久违地再次听见熟悉的高冷男神音,闻幸满足地闭上眼。
马车缓缓行驶在夜间的京城官道上。
闻幸刚刚陷入浅眠,却忽然察觉摇摇晃晃行进中的马车突然停住,前马发出一声嘶鸣。他猛然睁眼。
不知谁喊了一声:“有刺客!”
5j(阴恻恻):果然只是来看美人。
昏君(戏谑):这种的我见得太多了,还是5j好看。
5j(脸红)(别开眼)(嘀咕):昏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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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