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深夜子时,皇极殿。

满朝文武位列丹墀两侧,门外还有朝臣一边扶正衣冠一边小跑而来,应是刚刚赶到。

“也不知陛下今日是转了什么性,竟然主动要上晚朝。”

“可不是,我半个时辰前才接到消息,紧赶慢赶从被窝里爬起来,总算没迟到。”

绛紫绯袍的朝臣们窃窃私语着。

另一侧的武将队列里。

吴竟用手肘捅了一下宁无劫,“无劫,你怎么知道我一时半会走不了?还在调令上给了我一个月的动身时间,果然军需物资至今尚未凑齐。”

“也不知户部那帮人是干什么吃的。”他嘀咕道。

宁无劫垂下眼睑,眸色晦暗。

“猜的。”他淡淡道。

“只是不知寒铁关等不等得了。”吴竟语气里满是焦虑。

宁无劫暗暗攥了一下拳。

一想到在边关苦苦支撑的父兄与袍泽,他更是忧心如焚。

不能等案子再慢慢地查下去了,抽丝剥茧固然能查清真相,可寒铁关等不起。

早在查案时他便有了些猜测,与军需折子一同被压的,还有如淮南水灾赈饷,请旨赦免广陵等州县赋税的折子。

虽然也有些无关紧要的折子混淆其间,但有重大疏漏的,均是涉及钱粮之事。

他有个猜想,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今日之后便能看到结果。

随着一声“陛下驾到”响彻大殿,青色的人影抬步跨入殿门。

宁无劫寻声望去,见来人一如既往地未着冠冕,墨发松挽,天青色的袍裾曳地而行,清隽飘逸。

即便他站在朝臣中,与帝王隔着不近的距离,他仍觉似一阵清风裹挟着那熟悉的香气拂面而来。

他一定是中了那香的毒性了。

可恶。

他暗暗捏拳。

闻幸缓步上殿,慵懒似栖云鹤,斜倚龙椅上,依然是那副坐没坐相的姿势。

朝臣们齐齐跪地,山呼万岁。

闻幸视线扫过众人,“平身。”

“开始之前,朕有言在先,本次朝会有三件事不准议。”

“不准议恢复早朝,不准议批红之权,不准弹劾宁无劫。否则,以抗旨不尊论处。”

听见这句,宁无劫有些诧异地看向高座上的帝王。

这昏君怎么知道朝臣要弹劾他?

其实最近他鲜少给闻幸念折子,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最近大半的折子都是弹劾他的。

但他从没跟昏君提起过。

可这昏君却上来就断了那些言官的路。

你竟然......如此爱重我?

听见皇帝这么说,方才还憋着一股劲要大谈特谈的几位言官登时泄了气。

昏君好男色,如之奈何!

唯有吴竟一副洞悉了世事的了然之色。

呵呵,无劫可是陛下的心尖尖,捧在手心都怕化了,怎么会让你们这些言官攻击。

不愧是陛下啊,一开口就把这些人的嘴全堵上了。

虽说昏庸吧,那至少是明着对无劫好。

也算是一种庇佑了。

闻幸睥睨扫过阶下,见大臣们都垂着首,于是勾了一下唇,悠然道:“开始吧。”

照着朝会的规程,纠仪太监宣读完毕后,朝臣出列发言。

“陛下!”

兵部尚书徐重云率先出列道:“臣有本奏。”

“兵部六品主事邵建安自从被革职查办后便下落不明,该案主审人乃是宁无劫将军,臣身为兵部主官,想向将军讨个说法。”

有言官在心头给徐重云的胆色点了个赞。

众臣们随着徐重云的视线齐刷刷看向宁无劫。

只见少年目不旁视,望着高座上的人镇定自若地道:“邵建安贻误军机,贪赃枉法,臣已经将他下了诏狱。”

短短一句话平地起惊雷。

“诏狱!”

“那不是由监察司管辖吗?”

“荒谬!宁将军不过越骑将军,你有何权利将人拿去诏狱?”

“就算仗着陛下庇佑,你也不能胡作非为吧!”

见朝堂纷乱,高高在上的青年帝王沉声:“半月前,为方便查案,朕曾封宁卿为监察司指挥使。”

听闻此言,众官员心头大骇。

陛下竟然压着这事秘而不宣,难道就是怕他们在查案时从中作梗?

监察司直属皇帝,可以绕过三法司直接监查百官,官员任免无需经过吏部。眼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连个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本以为陛下只不过是见色起意,倒没想到连监察司都交给了宁无劫!

众人皆呈现惊愕状,唯有吴竟心头呵呵一声。

看吧,无劫刚被质疑,陛下就急着跳出来解释。

这不是真爱还有什么算真爱?

徐重云仿佛是太过震惊,一时间竟然愣着没有反应。

是太傅方秉渊率先高声泣谏:“陛下!批红乃代天执笔,监察乃悬颅利剑,如今宁将军兼掌朱批与监察,权柄集于一身。”

他说时,抱歉地看一眼宁无劫,下定了劝谏的决心继续道:“古来权臣篡鼎之祸,皆始于如此,陛下三思!”

言官们亦纷纷出列道:“我等谏臣本该讽议左右,以匡人君。陛下此举有损国本,还望陛下三思!”

还有人垂首不语,各怀鬼胎。

凡监察司换了指挥使,必然要落马几个官员,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规矩。

机敏些的,此时已经在思考邵建安的案子是否会牵扯到自己了。

徐重云此时反应过来,震惊之余亦不无愤慨地道:“邵建安不过是疏忽了奏折,竟要下诏狱?此例一开,今后百官必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还如何为朝廷效力?”

“臣附议,那诏狱可是有去无回的地方。若是仅仅因为疏忽了一道奏折,便落得如此下场,今后谁还敢为官?”

闻幸看一眼宁无劫,见对方面色坦然,勾了一下唇,故作讶异地道:“宁卿做何解释?”

宁无劫出列,躬身行礼,“陛下。”

“这件案子并非个例。臣接手积压的奏折后,发现各部均有重要奏折遗漏,便察觉此事并不简单。”

“然仅仅因为这件事就将各部经手官员悉数关押确实不妥。故而臣明察暗访,发现兵部邵建安有贪污受贿之嫌,才将其下狱查办。”

徐重云冷笑:“邵建安是臣的属下,他家徒四壁人尽皆知,宁将军说他受贿,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却见宁无劫不疾不徐,从袖中掏出那个金属盒子,交给太监递至御前。

“这便是证据。”

闻幸故作讶异地接过盒子,打开后又故作震惊震怒道:“岂有此理!”

他命太监将虎骨展示给朝堂众人,“竟然偷到朕的头上了!”

太监端着虎骨在朝臣面前走过,见过之人无不震惊。

“这难道是......”

“这不是虎骨吗?据说与黄金等价。这一截少说也得有二两重吧?”

“可这好像是御药房的......嘶......难道有人偷了御药房给邵建安行贿?”

宁无劫仔细观察着众人的反应。

徐重云震惊地看着太监展示给他看的虎骨,似是毫不知情,“这怎么可能?”

宁无劫道:“臣已严审过邵建安,他说这是有人匿名送他的,为的就是让他故意押下一些折子。”

“至于目的......”宁无劫略微思忖,在官员们或疑惑或心虚或忐忑的目光中,扬声道:“是因有人侵吞国帑,至使国库空虚,故而将耗费银钱的折子一律滞压,待到季末新税征收国库后,再以新补旧,蒙混过关!”

他的话如古寺鸣钟,掷地有声,在空旷恢弘的大殿内回响。

这是何等严厉的指控,又指向了何等大案。

压着要钱的折子不理,待税收上来用新税填账,届时再处理这些奏折,只消说之前是疏忽了,或是各部事务繁忙来不及处理,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掩饰过去了。

如此一来循环往复,不知为了填帐,至百姓头上又加了几层赋税。

场面一片哗然。

原本安静的皇极殿此时已沸反盈天。

“这是空口污蔑!”

“他邵建安怕不是疯了,想拖旁人下水吧?!”

纠仪太监连喊数声:“肃静!”

方秉渊过于震惊,已有些神色呆滞,他望着宁无劫道:“宁将军,这些都是那邵建安的供词吗?”

宁无劫心道一名小小的六品主事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些。

这些结论都只是他的推测。

他坦然道:“邵建安受不住刑,没能留下供状。”

让邵建安“死”在狱中,是他答应对方的条件,唯有如此才能避免被幕后之人杀人灭口。

他说出这话时目光在几名大臣的脸上扫过。

虽然都是老臣,每个人面上都滴水不漏,但在他还是看见几人眼里一闪而逝的异动,明显是松下口气。

果然。

于是他话锋一转:“但所有虎骨均出自内库御药房,能用内库财务去贿赂官员,可见宫内盗窃蔚然成风,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臣已拿下了御药房主事,相信不久便能审出与他勾连之人。”

听见这句,在场官员已有不少人面露惊惧之色。

特别是户部尚书,面色阴沉惊恐,已经是顾不上掩饰了。

宁无劫心头一声冷笑。

闻幸赞赏地道:“做得好。”

他依然是那副斜依龙椅上的姿势,懒懒地沉声:“查,六部九库给朕一查到底。”

都明白这案子已经从一块小小的虎骨上升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众臣再不敢吵嚷了,纷纷噤声。

还有官员将脑袋压得极低,试图削弱存在感。

唯有方秉渊仍试图劝解:“陛下,既然没有供状,仅凭一截虎骨就要大张旗鼓地查国库,未免小题大做了吧?如此行事,只怕不能服众啊。”

听见方秉渊站出来说话,有朝臣的眼里目光微亮,仿佛捉到了救命稻草,本还盘算着如何发言推这老头一把,却又听见高阶上的皇帝发话了:“老师。”

闻幸站起身来,不悦地厉声质问:“若非宁卿‘小题大做’,能查到这块虎骨吗?”

方秉渊一噎。

“管中窥豹,难道宫中仅仅是丢了一块虎骨吗?”

方秉渊:......

“小小六品主事,年俸不过三十两,竟然能得千金虎骨为其母入药。这还只是他一个。”

帝王睥睨群臣,怒斥:“满朝文武又有多少个邵建安!”

掷地有声的话音从高座传来,在恢弘的大殿内回响。

朝臣见惯了一向温和儒雅的皇帝,即便是近日因病性情大变,也不过是怠政惫懒罢了,何曾见自家陛下为了国事这般雷霆震怒。

于是本还想垂死挣扎做一番争辩的大臣们,此时也只得攥紧了笏板,纷纷噤声。

青年帝王高高在上,看着白发苍苍的老头,冷道:“老师,若非朕给了宁卿指挥使的位置,许他放手而为,这件案子若依您那套循规守制的章法,便又要稀里糊涂地揭过了吧?”

“这么些年来,朝廷又稀里糊涂地揭过了多少看似事小,实则隐蔽的大案要案,您敢想吗?”

“乱世,要用重典。”

闻幸现在几乎可以猜到为什么原主皇帝卷生卷死也改变不了王朝命运了。

若是都按他老师这种循规蹈矩,万事讲个理字的法子,大概查到线索断了便不了了之,什么蠹虫也揪不出来。

也不怪朝臣们敢如此肆无忌惮侵吞国帑了。

方秉渊闻言如遭雷击,仿佛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再不敢言语,只得颤颤巍巍地下跪道:“是老臣迂腐。”

“陛下圣明!”

朝臣亦伏跪附和:“陛下圣明!”

闻幸目光冷然地扫过叩首众臣,再次语出惊人:“查案期间,着监察司接手六部九库,各部准备移交秘钥及账簿,接受核查。”

叩首中的官员们纷纷震惊地身体一僵,双目瞪圆。

全都交给......宁无劫?!

“现在就......移交吗?”不知谁战战兢兢地问了一句。

“立刻!马上!”闻幸起身,拂袖而去。

徒留众大臣们呆滞原地,还有人身型一晃,缓缓瘫倒。

完了......

全完了。

宁无劫扫视满朝文武,见众人或面露震惊,或神色紧张,或现颓然之色。

一抹寒霜般的讥诮凝在唇角。

蠹虫之巨,触目惊心。

他笔挺的身影踏过满地簌簌发抖的绛紫官袍,踏出殿门。

吴竟与有荣焉地追着走出不远的宁无劫道:“无劫,等我!”

宁无劫在殿外的石阶前回头。

吴竟笑嘻嘻走来,厚重的手掌一拍宁无劫肩头,拍得他直皱眉。

“可以啊!你是怎么把陛下哄得团团转的?连个证词都没有的案子竟然直接就让你接手九库!”吴竟还不无感慨地摇头,“话本子诚不欺我。”

“话本子?”

宁无劫拧眉,陛下爱听话本子也就罢了,他这个发小何时也沾染上了这种东西。

只见吴竟神秘兮兮地左右看了一眼,又把宁无劫拉到偏僻无人的角落,从怀里抽出一本书塞进宁无劫怀里。

宁无劫不解地垂眼一看:《深宫秘闻录之龙榻藏娇》。

他的眉心拧得死紧,预感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便听那吴竟嘿嘿一笑,“最近京城里可流行了,我可不是爱看话本子的人,可是这上面写的是你嘛,那我高低得看一眼。”

宁无劫面色一僵。

“你还别说,写得还真挺像那么回事的,我看今天陛下对你的爱护,啧啧啧,果然如这上边写的......”

“住口!”宁无劫一把捂住吴竟的嘴,压低声音:“你不要命了?敢看编排陛下的本子?”

他把本子塞回吴竟手中,“赶紧烧了!”

“还有这是哪家书局印的?想被诛九族?”

吴竟忙道:“都是私下印的,传得到处都是根本查不到源头,而且书里用的都是化名,还打着前朝的名头,哪敢指名道姓咱们陛下啊。”

“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

宁无劫揉揉额角,非常无语地看一眼吴竟,转身就走。

吴竟追上去,“诶,你真不看一眼吗?写得真挺不错的。”

“不看。”

深夜的皇极殿上空月明星稀,二人窃窃私语的声音渐渐消散在风中。

5j(垂眼):上来就堵嘴,他好爱我。

昏君(掏耳朵):嗯?

好烦啊上朝好烦啊,弹劾5j这种无关紧要的话就别说啦快点结束这一趴

5j:......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穿成皇帝,但摆烂
连载中绝命厨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