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从前事

广宜宫偏殿,地处广和宫以北。

两处宫殿隔得不远,只穿过福贞门前行百步就是。

宜珞去了大帔外衣坐在榻上。

里头红色的大衫和襦裙绣着雉鸟纹路,袖口衣襟绣着缠枝团花。

四下只有这主仆俩。

敏桃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外衣在炭火边烘,她只敢心中抱怨。

都说宫中的奉茶宫女皆是千挑万选,却不想如此毛手毛脚,还不如她们国公府的丫鬟婆子。

好在这会子衣裳已经看不出痕迹。

外头天色黑暗,宫门就要下钥,她们得快些回去。

敏桃走过去服侍宜珞穿衣,又把小几上的环佩印章规整的挂好。

宜珞正了正发冠。

敏桃上下打量,点头示意没差错后,先一步将殿门打开,主仆俩人准备回广和宫。

只是殿门方一打开,就瞧见一道壮硕颀长的身影站在外头。

宜珞深吸一口气,跪地行礼:“宜珞见过陛下,陛下万福。”

祁显年长宜珞五岁,今日穿着正红色的龙袍,腰系黄玉带,头上束着与腰带同色的发冠。

五官端正俊美,浓眉高挑,眉间些许皱纹与鼻子自成一体,加深他面容浓重的威严,身形高大,器宇轩昂。

此时那双狭长幽黑的眼眸正低垂看着跪地的宜珞,“平身。”

敏桃扶着宜珞起身,两人皆垂着头,不明来者之意。

祁显抬步进偏殿,他指着下头的太师椅:“坐。”

素全手里的佛尘一挥,下头的公公垂头奉茶。

夏季新采的小四岘春,前后炮制不过半月便快马加鞭由徽州入京。

宜珞只是闻着便觉清心回甘,妙香无穷。

都是熟悉的气味。

祁显挥退殿内一众宫人,素全眼神斜瞥敏桃,后者神色不安,看向上首,垂头跟在素全身后出去。

此间只剩祁显和宜珞。

宜珞深知不合规矩,孤男寡女怎可共处一室,且还是和皇上。

她坐立难安,心跳加速,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祁显不发话,她怎敢先请辞。

四下静谧,宜珞心跳声犹如擂鼓。

“宜珞,你失信了。”祁显眼不错看她,半晌才开口。

宜珞咻地抬头,一双杏眼看向祁显,想到些什么脸色不是太好,嗫嚅着嘴唇又垂头。

“你曾应过我什么?宜珞。”祁显显然不想放过她。

龙涎香萦绕鼻尖,宜珞眼睫颤抖:“回陛下,臣妇年老色衰,记忆也不如从前,年轻时的许多事竟也记不全,还望陛下恕罪。”

“臣妇?年老色衰?”

祁显嘴角扬起一抹玩味儿的笑意。

“宜珞,你已经和离,算哪门子臣妇。”

宽大的朝服难掩身姿,头戴羽冠并无其余装饰的明艳女子。

那样一张脸,越发的腻白清透。

此时微微颔首,一截子粉白颈映着殿中的烛火,染上暖意。

一看就知滑腻如玉。

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你是在怪我?”

宜珞抬头看祁显,黑亮的眼睛不安攒动,她在摇头。

“你不记得没关系,我可以提醒你。”祁显站起身,行到宜珞面前站立:“我亲自提醒你。”

“从前为着你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自诩刚登基又被父皇圣旨缠住手脚,并不能给你。放你自由,由得你嫁到永昌侯府。”

“你曾说什么,你说太子哥哥,我一定会幸福。”

太子哥哥......

宜珞呼吸急促,闭上眼睛,像是被抽走浑身的力气,祈求道:“陛下,别说了。”

祁显残忍摇头。

“我说,你若是和离,就得放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头,转而跟我。”

“你点头了,宜珞。”

祁显双手撑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弯腰与宜珞呼吸交缠。

“宜珞,朕改变主意。”

宜珞睁开眼睛,泛着水意的一双眼睛越发澄澈。

陷进祁显深邃的眼眸里。

“你想要的,朕都许给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生同衾死同穴。”

“朕要你,死生都陪着朕。”

宜珞浑身颤抖,紧紧抿着唇,依旧不肯面对。

“陛下,稚子之言,如何作数?”

祁显眼神落到宜珞贝齿含着的红唇上,想到曾经入怀的娇儿。

眼神柔软。

“宜珞,成亲之后还去过冷月山庄么?”

话题跳跃,宜珞谨慎点头,那个地方,是曾经的他和她呆的最久的地儿。

“睡在那张紫檀嵌玉的架子床上,有没有想过我,有没有想过我身上的味道。”

“有没有想过你的太子哥哥。”

“有没有想过我唇间的味道。”

宜珞心跳如擂鼓,脸颊酡红,眉间蹙起,我见犹怜。

“如今你还说这些,你在羞辱我,祁显。”

“是你不要我,是你放弃我。”

分明只有一次,就那一次口齿缠绵,其余什么都没做。

“我那时还未及笄,什么都不懂,父帅领兵西北,太后看我可怜,召我入宫陪伴,你却把我掳去。”

“你说的好听,全都推到我身上,说是我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祈愿,你放我自由。”

“既如此,如今也是我想要的自由。”

“你也不该再招我。”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别生气,姝儿。”祁显叹气,柔声哄她。

知晓她和离后,他如何忍得住。

想抬手为她拭泪,却被宜珞警醒躲过,不肯让他碰。

“姝儿,你明知我......”

宜珞深知此人巧舌如簧,当初也是那般哄骗她,此时更不想听他说话,双手抬起,紧紧捂着耳朵。

态度不言而喻。

祁显蹙眉,谁知宜珞不怕,反而瞪他。

“姝儿,是我的错。”祁显败下阵来,伸手去抓她的手:“我不察父皇临终降旨,定下懿惠。”

“我来不及阻止,赐婚圣旨已到崔府,天下皆知。”

“我一直不愿,拖延时日,就想找寻法子推拒。”

“等我想着一了百了,此生定娶你,咱们做一对坏名声的夫妻,我顶着所有压力,此生唯你一人。”

“我发疯一般去寻你,你跟我说什么,说你心悦温珩,你要嫁给他。”

“姝儿,才不过半年。”

宜珞抗拒想起这些,她抽回手推开祁显。

站起身往外跑。

却被人从背后抱进怀里大力死死锢住。

“姝儿,你后来喜欢他了。”

祁显恼怒,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后来却遂她意愿,他遥遥在阁楼看她上花轿。

“是。”宜珞咬唇承认,生气挣扎。

她绝不做妾。

祁显抓着她的双手,虽早已知晓,此时又听她点头,心绪翻涌:“姝儿,别气我。”

宜珞突然垂下头,死死咬着他的手,直到她尝到血腥味愣住放开。

祁显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身:“消气了么。”

宜珞垂着头,眼尾泛红,声音低低:“放我走。”

“我放你走,但是姝儿,我等不了太久,你也别让我等太久。”

祁显松开人。

宜珞转身往殿外走。

祁显看着虎口的血痕,神情恹恹。

素全进来看到血,倒吸凉气。

“陛下?奴才去传太医。”

祁显接过他手里的丝巾,往手上一缠。

“素全。”

“奴才在。”

“你亲自去送她,亲自送她出宫。”

素全连连点头,去追宜珞。

宜珞往宣德殿去,她刚吩咐敏桃去广和宫接温柚宁,转头就看到追出来的素全。

她扭头就走。

可苦了素全这把老骨头在后头追。

等到宣德殿,素全跪在地上:“奴才奉命相送小主子。”

宜珞被晚风一吹,热烫的脑子才算清醒,才晓得她依旧恃宠而骄,直呼陛下之名,过了。

但此刻又听到素全那熟悉的称呼。

热气再次上涌。

委身想扶起素全动作顿在原地。

素全还以为宜珞当真要屈尊搀扶,惊的自己起身。

“公公请回。”

宜珞深吸一口气,压住所有心绪。

“奴才想着小主子走一路口渴,这会子喝点茶才好。”只字不提告退。

小太监过来奉茶,还是小四岘春。

宜珞气闷坐下等人。

素全垂首站在她身后。

.

广和宫外。

“腿还疼么?这是太医院制的清凉油,回去让婢女给你涂涂膝盖。”

瓷瓶很小,躺在祁鹿闻宽大的手心里,温柚宁想到那只手在今夜做些什么时,仿佛连带后腰都烫了起来。

温柚宁伸出手快速从他手里拿过,眼神飘忽不看他:“多谢。”

本以为他给了东西就会走,没想到人一直跟在她身边要送她到宣德殿。

安国公会心一笑,先他们一步走在前头,把独处的机会留给他们。

瑞王府和安国公府已经把两人的事情提上议程。

只待算算孩子们的八字,选个好日子。

温柚宁已经及笄,宜珞虽然想多留她两年,可祁鹿闻已过弱冠之年,瑞王想让两个孩子早日成家。

纵使他和宜珞万般不舍,可终有这一日。

温柚宁莲步微移走在祁鹿闻侧畔。

她打定主意,祁鹿闻不开口,她也不会说话。

“你......”方一开口,小丫头就警惕地转过头,像是他又要做什么坏事一般。

祁鹿闻脚步微顿,眉宇为她的动作沾染上笑意,眼睛像是沾水一般清亮。

温柚宁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过于激动,她抿唇又转头,小脸绷紧。

不一会,眼前出现一只大手,祁鹿闻问:“要惩罚我么?”

温柚宁看着眼前的右手,有些哭笑不得,小脸破功:“你想说什么。”

“不要你生气,宁宁。下次一定先得你允许。”

温柚宁脸红:“你...不准提那事!”

还有,分明就是故意伸出右手让她惩罚,叫她心软。

她怎么可能会拍他右手。

宜珞已在马车旁等候,温柚宁见状对着祁鹿闻敛衽一礼,提起衣裙,跑到宜珞身旁。

宜珞不赞同地看她:“都是定亲的大姑娘了,怎的还是这般跳脱,小心别人笑你。”

温柚宁挽着她的手臂摇晃撒娇:“娘亲。”

声音绵软轻柔,刻意带着拖音,宜珞无奈刮她鼻子。

“看你以后吃亏怎么办。”

温柚宁只顾着傻笑。

宜珞想着前一月教她学如何持家、管家、查账以及如何与世家往来的内宅夫人必须要懂的事时。

温柚宁的表现很是过关。

她这才稍稍放心。

看到活泼可爱的女儿,宜珞才不至于想太多。

祁鹿闻走到近前行礼:“伯母。”

安国公正在和素全公公说话。

宜珞笑着颔首:“屿阔也早些回府歇着。”

温柚宁手里捏着药瓶上马车,回头看祁鹿闻。

横街十步一盏宫灯,他站在不远处,身后并无奴仆跟随。

暖黄的灯火印在他侧影上,加深他的五官,那双眸子落在她身上清亮温柔。

温柚宁今夜实在经历良多,她眼下还心如鹿撞,不敢多看之后转身进了马车。

在銮铃声里,祁鹿闻拱手行礼。

素全弯腰对着祁鹿闻行礼,先一步走了。

童兴匆匆赶来时,横街上只有祁鹿闻一人。

“公子,事情已经办妥。”

祁鹿闻没说话,领着人去寻瑞王。

温珩能听信潘氏的话把温柚宁送到他怀里,他不得不防这两人又出什么阴损的招数。

总要有些把柄握在手里,才会让他们投鼠忌器,少动些不该有的心思。

温柚宁或许和他想的一样,潘氏把把柄都送到手里,他如何不拿。

.

瑞王见到祁鹿闻时,已然是两刻钟后。

前者双手背在身后,脚下左右挪步眼睛不动地看着祁鹿闻。

最后下定论:“她又跑不掉,你这不免黏得太紧,小心那小闺女烦你。”

那双眼睛在宴席上就恨不得粘在她身上,眼下又亲自送上马车。

祁鹿闻不接话,反而问道:“父王可叫太史局王大人看好日子?”

瑞王放下手反倒没脾气,语不惊人死不休,一本正经开口:“这个月十六你道如何?”

“甚好。”祁鹿闻点头。

瑞王被噎了一口气。

他从未和祁鹿闻这般戏谑温情地说过话,不曾想自己的儿子如今遇见温柚宁那个小闺女儿什么清冷自持皆无。

他倒没有觉得祁鹿闻这般作为有损皇亲国戚的威严,只觉得新鲜得很。

比起以往死气沉沉的样子鲜活不知凡几。

不过,瑞王回怼,眼睛都大一圈:“明日午时休憩时,记得让醉兴多给你垫两个绣枕。”

还甚好,今日初九,离十六不过六日。

亏他想的出来!

瑞王冷哼一声,一甩袖子转身上马车。

祁鹿闻挑眉,童兴凑到他身边,有些茫然的张口:“公子,王爷方才那话的意思,是说公子白日做梦?”

民间有句话,枕头塞高些好做梦。

祁鹿闻瞥他一眼,紧接着也上了马车,只是他站在马夫身边转过头看向童兴,居高临下:“分明是高枕无忧,你个蠢材。”

童兴:“......”

干嘛骂我!

国公府的马车夜间从宫中驶出,宜珞不免回头看那黑夜里的深宫。

她心绪难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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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从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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踹掉夫君和离后,我重生了(男二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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