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鹿闻垂手而立，坐在上首的瑞亲王迟迟没有说话。
瑞王不觉得永昌侯会同意这门亲事。
身份高些的女子不愿嫁给残废，身份低些的，他又瞧不上。
但眼前的这个孩子自那件事后从未开口求过他什么。
一晃眼，他已二十有一。
天际是暗黑的鸦青色，在书房里还能听见蛐蛐的声音，祁鹿闻的脸在烛火飘荡下明灭交织。
烛心噼啪一声。
“今日早朝后，为父会知会永昌侯我瑞王府的意思。”瑞王沉吟片刻：“那个孩子身份配你足矣，但此事能不能成，全在永昌侯身上。”
言外之意，他这个做王爷的不会用势压人，此事全看天意。
瑞王连媒人都不愿请。
他不想永昌侯拒绝之后，媒婆把这件事泄露出口风，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但有瑞王这句话就已经足够。
祁鹿闻拱手行礼：“多谢父王。”
瑞王摆手。
万籁俱静，一丝白光咋破黑暗，天亮了。
书房的下人一一吹灭廊下的灯笼。
丝丝白烟腾空而起，只留下一点带有烛火热气的味道。
祁鹿闻出了书房，遥看片刻，今日一定是个艳阳好天。
童兴在天亮时出府向云珠传了祁鹿闻的意思。
温珩在侧厅用膳，潘氏在整理他的衣服。
云珠从万宝斋老板那里拿潘氏新做的首饰回府，得了里头的信件。
她眸光闪烁。
眼下时机正好，云珠熄灭熏香，而后慢慢靠近潘氏。
主仆两人不知嘀咕些什么，潘氏的眼睛越来越亮。
随后她便拨开自己的首饰盒，拿出一对耳坠和镯子递给云珠。
“这些日子你穿的素净，这两样东西就给你，好好打扮打扮自己。”
“月例就罚一月。”
“等诸事遂愿，你小姐我就是世子夫人，何愁银钱，你弟弟的事不用愁。”
云珠脸上欣喜若狂，却垂着头掩饰自己眼底的复杂，随后慢慢变成坚毅。
“多谢小姐！”
潘氏心情正好，云珠方才的计策可是解她心头的恶气。
正愁没有机会对付那小姑娘。
如今宜珞要死了，女儿又要嫁给一个残废。
妙哉。
潘氏施施然去了厢房。
而温珩听完她的话后，还真有一丝心动。
他考虑的可不是潘氏能不能出这口恶气，而是他永昌侯府的未来。
他拿不定主意，当即便要回府和永昌侯商议。
此事正中潘氏下怀，也不痴缠温珩，反而还嫌他回府的动作慢。
另一边的永昌侯同样是满腹愁思回府。
瑞王府这门亲事他的确想攀附。
可那祁鹿闻是个废人。
若是应下，总有人会嘲笑他们永昌侯府如此高门竟也要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卖女求荣。
而温珩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永昌侯脸上的愁闷慢慢消失不见。
他儿说的对，不过都是些闲言碎语，哪比得上他们永昌侯府千秋万业的传承。
安国公已然年老，恐不久之后就要从朝堂上退下来，他们是得找找其他靠山。
“珩儿，此事绝不能让宜珞知晓，等事成定局，再知会她。”
“儿子正有此意。”
等两家交换了信物，宜珞还能做什么？
悔婚，这名声传出去可不好听，还影响温柚宁的名声。
而且，祁鹿闻可是皇亲国戚，宜珞谈何悔婚。
此事只能算是宜珞打落牙齿也要和着血吞，且她也不会痛苦太久。
只要她生病，那毒药就能让她解脱。
......
温柚宁还不知晓她以后的婚事就这般定下。
天一亮她就着急去给宜珞请安，温秉良也在。
再过十余日，他就要回宁阳书院。
温柚宁坐在宜珞对面，只道出一句：“娘亲，和离吧。”
她今日就是来和宜珞开门见山。
小人防不胜防，不如早些远离，再做打算。
宜珞有些惊讶，这话太直接。
温柚宁直接拿出怀里的密信递给宜珞：“这封信是潘氏的贴身丫鬟云珠送过来的，娘亲不妨看看。”
宜珞狐疑地接过去，看完之后，秀手一拍，人气的发抖。
“混账！”
温秉良直觉事情不对，拿过宜珞手里的信一目十行下去。
他眉头紧皱，厌恶浮上脸颊。
父亲当真是被鬼迷了心窍。
宜珞已经顾不得在儿女面前的形象，气的满脸通红：“好，好得很！我宜珞年轻时真被鹰啄了眼！”
温柚宁起身抱着宜珞：“娘亲，既撞南墙，就早回头，索性一切都不晚。”
温秉良也紧紧握着宜珞的手臂。
宜珞定定地看着那两张信纸，十数年的种种皆在眼前滑过。
温珩早就负了她。
本想女儿议亲之后就和离，只是宜珞今日见此密信，实在忍温珩不得。
宜珞深吸一口气，是要和离。
不过和离之后，看她不把温珩和潘氏的皮剥下来！
居然敢暗害她！
“别担心，娘亲定会和离。”宜珞安慰自己一双儿女。
温柚宁轻拍宜珞帮她顺气。
宜珞心里已经有谋算：“此事还需和你外祖商议，你们且先回去等娘亲的消息。”
“至于这封密信，”宜珞又将它折好，满脸恨意：“就放在娘亲这里，好时时提醒我曾经眼瞎到何种地步！”
宜珞坐上马车赶往安国公府。
安国公看完那封信后怒不可遏地就要杀去永昌侯府砍了温珩。
他戎马半生才得这么一个孩子，那畜生竟然敢生出这么恶毒的主意。
宜珞紧紧地抱着安国公拿着剑的右手：“爹，为那起子小人赔上性命不值当。”
安国公拄着剑后怕地抱着宜珞：“我的儿，幸好你没事。”
宜珞胸口一烫，果然还是自己的父亲和孩子在乎自己。
安国公眼眶殷红：“和离，你必须和那畜生和离，今日别回去，就在府中住下。”
宜珞摇头：“孩子们都还在侯府里，和离之后女儿我能带走，但是儿子我却是带不走，还请父亲想个法子，也还请父亲谋划，让温珩从世子的位置上滚下来。”
“女儿不想他死，女儿定要让他生不如死！”
安国公把剑扔到一旁，他拉着宜珞的手到正厅里坐下。
宜珞：“知行是个有出息的孩子，本能袭爵，只是女儿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温珩是一定要从世子位置上下来。”
安国公叹气：“如此，知行就不能袭爵，但即便老夫威胁温珩做不成世子，他们也不会对知行放手。”
那个孩子太过出息。
宜珞不依：“女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侯府里受罪。”
“他温珩胆敢生出这样歹毒的心思，为父定要他付出代价。”安国公眼睛眯起：“当初能将他捧到世子的位置上，如今也能把他一脚踹下去！”
“知行的事为父定会想法子，如今最要紧的是赶紧和温珩那竖子和离！”
“日后温珩不能袭爵，知行不再承嗣，也可用官身出府，不必锢在永昌侯府。”
“且等爹寻人先做些接走知行的准备。”
宜珞双手握成拳，温珩，别以为你真的能将我当成踏板，用完后丢弃就不用付出代价！
“爹，派些人手下去寻那位南疆巫医，女儿要得到潘氏手里头的那毒药。”
“有些人，有些事，总得以牙还牙才能善了！”
温珩、潘氏，咱们且走着瞧！
宜珞前脚刚走，祁鹿闻后脚就得消息。
此番棘手都是为了温秉良，祁鹿闻能猜到缘由，这也和他最开始设想的一样。
他思忖片刻，摇手招来童兴低语片刻。
既然确认安国公明日才登永昌侯府，那么，就得委屈在他和父王之后。
......
温柚宁在午时终于等回宜珞。
她身后还跟这几位婆子，都是有些功底在身的仆从。
宜珞拉着温柚宁的手：“别急，等你外祖安排好一切，明日来侯府，你阿兄呢？”
温秉良就站在宜珞身后：“母亲。”
宜珞过去摸着他的脸：“你放心，母亲不会让你留在这里。儿子，你想不想要这永昌侯府的爵位？”
温秉良低头看着宜珞。
他已经长大，而宜珞早已不是他记忆中高大的样子，现在该他保护她们。
温秉良目光坚定：“儿子还是那句话，爵位永没有母亲重要。”
宜珞欣慰一笑，“果然是娘的好儿子。”
她没提前问过温秉良，皆是笃定自己这个儿子心里是向着她。
芙蕖院暗流涌动，却按捺住没有掀起波澜。
永昌侯这边却还在和夫人商量。
明日拦住宜珞，绝不能让她去前厅坏大事。
侯夫人也知晓此事事关重大，连连点头。
这事她又不是没做过，当年琢丫头的亲事不就是这么定下来的么。
熟能生巧。
傍晚时分，瑞王府的拜帖递进来，永昌侯府接了。
此事传回瑞王耳朵里时，他还有些诧异。
本以为会被婉拒...
有趣，当真是有趣。
他为着永昌侯府着想，没有请媒人。
就怕以后媒人把不住口风，坏人家女儿的名声。
瑞王端起茶抿一口，他还真是小瞧永昌侯府的野心。
看来这个嫡长女对于永昌侯府也并无那么重要。
正好，他还能得个门当户对的儿媳。
“去，让你们公子备好东西，明日去永昌侯府。”
脚步声响起，书房的门被轻轻关上。
祁鹿闻虽然知道永昌侯会点头，但真的听到消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
他紧紧地握住手里的那枚同心结玉佩，想到温柚宁那张芙蓉面，难免有些坐立难安。
别怪他，他本来就不是好人......
翌日，宜珞迟迟没等来安国公，直到后者派人来侯府告知她，他晚些时辰才能出宫。
母子三人也只能等着。
但没过多久，宜珞便被温柚宁祖母召去主院。
与此同时，瑞王带着祁鹿闻登府。
步上台阶之时，童兴在祁鹿闻身旁低声耳语。
安国公已然被绊住手脚。
祁鹿闻抬头看天色，他的动作还得快些。
永昌侯亲自迎接，自然免不了他对瑞王的一阵吹捧，温珩也跟在永昌侯身后恭维。
瑞王端坐在右首：“不必讲这些需礼，今日本王所为何来，永昌侯应当明白。”
永昌侯忙低眉道：“小王爷一表人才，虽然两个孩子年岁相差六岁，但也不妨事，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两个孩子有这个缘分，也不失为一桩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