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鹿闻想到方才一晃眼瞧见的字,防风、甘草、党参......
这么些年,他也算是常常与药草打交道,这几味药材,是伤风?还是发热?
又补气血,想来是身体也有弱症。
祁鹿闻伸出右手,感受着穿指而过的秋风,这样的热风在晚间吹在身上也会生病么?
这只右手受过伤,除却大拇指和食指其余都断裂愈合过,好在这么些年过去,如今手指看着还算纤长有力,并不是弯弯折折的怪异。
春花是追着温秉良来的,她到这御药房的营帐外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她急忙吸气停住脚步跪地行礼:“奴婢见过瑞小王爷。”
祁鹿闻没看她。
春花拿不准他的脾性,等了好一会才站起身准备进去。
祁鹿闻知晓这婢女是她身边的人,可他要是开口询问,日后若是她知晓,怕是会吓着她。
若她知道一个无关系的废人去关心她,会作何感想?
祁鹿闻抬步走了,他还不确定她是否带着些记忆。
春花上前接过温秉良手里崭新的药罐,两人又疾色冲冲地回营帐。
温柚宁的状况更严重了些,嘴里一会叫着热,一会叫着冷,躺在那里也不得安稳。
李太医都开始施针了。
她在这样炎热的季节发热,越是这样病就越来势汹汹,今晚要是这浑身的热气降不下去,人就危险了。
宜珞听见李太医的话,眼眶泛红,紧紧抓着温柚宁的手不放开。
“早知道娘亲不带着你来,何苦叫我的乖乖受这么大的罪。”
温秉良更是自责,心里担忧不已,但他还得安慰宜珞:“母亲,小妹定会吉人天相。”
宜珞拿手帕拭泪,点了点头。
秋月在一旁不停的用水给温柚宁擦拭脸颊降热。
小人的脸颊本就薄白,此时小脸被擦地都透出用力的红来。
漂亮的眉眼皱着,纤长的睫毛被打湿分成两三簇映照在眼睑下,影子时不时的不安颤动。
整个人也恹恹地融在被褥里。
秋月觉得木盆里的水都被染地热了。
李太医出去瞅一眼春花煎的药之后进营帐瞧见这一幕,忙向宜珞县主禀报道:“县主娘娘,还请用些冰块来把巾帕沾湿后给小姐降热才好。”
宜珞正准备起身去张罗,却被温秉良按住:“母亲稍安,儿子去寻冰来。”
宜珞忙不迭地点头:“好,你快去!”
夜已深,整个坤鼎山大营几乎熄灯安憩。
冰块这样的事,现在全交由宫中的内侍监处理。
眼下这都已经子时,怕是今日份的冰块份例在沿途和陛下、亲王、公主贵人之间已经都消耗完了。
温秉良决定去问问。
整个大营安静得很,温秉良能感受到那些护城军的禁卫投射过来的眼光,在看清他人之后又移开。
内侍监还有宫人在守夜。
温秉良把一个鼓囊囊的荷包递过去,“这位公公,敢问眼下可还有冰?”
这位内侍约莫不过二十岁,身形看起来也小,脸面白净。
他笑眯眯地接过荷包拿在手里。
眼睛左右扫过,这才掂了掂满意地放进怀里,问道:“容奴才多嘴问一句,公子是哪家的?”
“家母宜珞县主。”
小公公闻言收起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正经:“公子要的冰,奴才这就送过去。”
温秉良闻言身形放松下来:“多谢公公。”
那小公公撩开帷幕,冲着里头使眼色后,又回头看着温秉良,眼珠转了一圈道:“公子这可折煞奴才,这虽然已是秋季,可这大营里要冰的贵人可是一双手都数不过来,紧俏得很,这不是好些贵人要冰都没了,索性今日贵人们都累了,可没空闲计较,眼下的这些冰,都是瑞小王爷吩咐奴才们特意留的。”
温秉良很是意外,不确定地问道:“公公是说瑞小王爷?”
“正是,小王爷拿着瑞王爷的腰牌来说务必要留块冰,要是有人来取就立刻送过去,要是没人来取这事就这么算了。”小公公此时脸上又带有一些刻意的讨巧卖乖:“至于收了公子的那些银钱,奴才也得给下头的几个人挣些吃酒钱,好封住他们的嘴,还望公子不要和奴才们这些小人计较。”
温秉良摆摆手。
他还没有从祁鹿闻出手的这件事里缓过来,那人是什么意思?
小公公看温秉良地神色,心里直犯嘀咕,瑞小王爷可没说过这事不能往外说,他本还想讨个好,怎么这小公子闻言一幅有些难看地神色?
恰好这时,里头两位小公公推着装冰的容车从营帐里出来。
“公子?”
温秉良回过神,转身前头带路。
不管祁鹿闻究竟是什么意思,这冰块他们是要用。
这份情他以后一定会还,至于其他别的,想都不要想!
宜珞看见冰块的时候松了一口气,今夜没有内侍送冰过来,显然是不够用。
但眼下竟然还有冰能送过来,当真是老天保佑。
秋月赶紧把冰过的巾帕贴在温柚宁额头上,后者果然发出一声舒服的慰叹。
外头春花药也熬好,隔得老远都能闻见苦味,温柚宁又皱起眉。
一众人又折腾了许久才把药喂进去。
温柚宁中途醒了一会,嘟囔了一句难受就又昏睡过去。
后半夜人又魇着了,嘴里一直不停地叫着别杀我,别杀我。
最后是宜珞把人抱在怀里,温柚宁才睡沉过去。
直把宜珞和温秉良心疼的不行。
等人睡安稳后,秋月和春花轮流着又用冰给温柚宁擦拭了小半个时辰。
她的呼吸终于不再急促,只在脸上还带着些不正常的潮红。
李太医又给把了脉,站起身后对着宜珞拱手道:“小姐的病势已见好,只待后面的时辰仔细着些,避免发热反复。”
宜珞放缓心神:“多谢李太医,还请在一旁的营帐里歇息。”
送走李太医,宜珞满脸的倦色,温秉良沏杯茶递过去:“母亲也请先就寝,小妹这里有我看着。”
宜珞摇头:“你不必担心,我没事。我要是不看着也放不下心睡不着,倒是你,累坏了吧?”
温秉良一直忙前忙后她都看在眼里,此时也是心疼的看着他。
“儿子不累。”温秉良思前想后,还是将方才发生的事告知宜珞:“母亲,晚间的冰块是瑞小王爷吩咐内侍监的宫人留的。”
宜珞诧异:“瑞小王爷?”
温秉良点头。
“他这是什么意思?”宜珞左右踱步,心中思绪翻涌:“他怎么会知晓乖乖病了?”
“儿子去御药房时,刚好撞见了他。”
宜珞了然,她看向温秉良,而后者此时又道:“不管他是何缘由,母亲,小妹已然及笄,也该着手着议亲了。”
“没错。”宜珞点头,心中思忖着京城中合适的儿郎:“我不管他什么意思,这份情还了就此结束。”
“儿子也正是这个意思。”
“你妹妹曾经跟我提过说那人曾经在生死关头都护着她的命,我这个做母亲的问她什么事,她却一直说不出来,我去问过回春堂的赵大夫,他说是魇着了,又给开了一幅安神药。但我心中便一直担忧,索性两人并无任何交集,一切都还纠地回来,可如今看来,并不是如此,那人也盯着你妹妹。”
温秉良皱着眉,又想到昨日夜间温柚宁为了祁鹿闻出手的事,眼下听见宜珞的话,总算把温柚宁的这些事连在了一起。
“还请母亲早些给小妹掌眼,早些定下来,也好早些消了一些人不该有的心思。”
他们心里都清楚,祁鹿闻实非良配,年纪大了许多不说,谁会想自己的妹妹满京城的如意郎君不选,选一个残废?
别说什么看人不能看表面,这样说的人,先把自己的妹妹嫁过去再说!
他们可不愿温柚宁吃这份苦。
“你放心。”宜珞肯定道。
月亮高悬,点点星光围绕在周围,天际变成深紫蓝色。
祁鹿闻听见一小阵拨浪鼓的声音靠近。
他身形缩小坐在台阶上,怀里抱着那只没气的兔子。
一个小团子只身一人蹲在他面前,小脸圆润可爱。
“兔子闭上眼睛不会动。”她说。
祁鹿闻抿着唇没说话。
“哥哥,它是死了么?”玉雪可爱的一张脸露出来问他。
祁鹿闻很生气,他拢着兔子不肯再让她见,小狼崽似的目光盯着她,不怀好意。
“哥哥,你别伤心,不要痛痛。”小姑娘非没被吓到,还站起身用小手轻拍他的头安慰。
祁鹿闻故意把右手露出来,吓唬她:“我是怪物!”
你也会被吓走,别骗他了。
都会被吓走!
眼前的手臂疤痕丛生,粉嫩的新肉像蛛网遍布,手臂骨歪斜,略显狰狞怪异。
小姑娘眼眶果然红了,她小手摸上去:“哥哥,疼不疼?肯定好疼。”
祁鹿闻神情呆滞,他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他以为小姑娘会尖叫,脸上的恶意凝固。
“小姐?小姐?”远处有声音传来,已经能看清宫人奴仆身影攒动。
祁鹿闻急忙放下袖子。
小姑娘拿着拨浪鼓的小手肥嘟嘟,凑近祁鹿闻:“哥哥,我要走了,这个送给你,不要疼。”
祁鹿闻一挥手,拨浪鼓应声落地。
冬日的风刮的脸生疼,祁鹿闻面无表情盯着小姑娘。
你再和我说一句话,你就是我的小兔子,我就信你关心我,不怕我!
小姑娘红着眼眶捂着拍红的小手被赶来的仆人带走。
走时还不忘回头对他挥手:“哥哥再见!”
戛然而止,祁鹿闻猛地惊醒,他坐起身捏着鼻梁。
又梦到你了。
心中担忧,一直睡不沉。
也不知道发热好些了么。
祁鹿闻起身穿衣出了营帐。
天色沉沉,他身披露水,穿营而过到了内膳房。
内膳房已经起了炊烟,整个坤鼎山营帐的膳食都得在天见亮时做出来。
祁鹿闻吩咐身后的童兴进去寻人。
就这么一会,厨房里管事的刘公公便出来了。
“不知小王爷寻奴才有何吩咐?”
“这坤鼎山秋季里天干的很,昨日夜里又睡得晚,早起没什么胃口,想请公公吩咐手底下的人做些清淡的饮食。”
刘公公是宫里的老人,就这么一听,心中的九转心思都藏不住。
“这样的事哪里需要小王爷亲自跑一趟,安排个下人来告知老奴一声便好,小王爷想吃些清淡的,奴才肯定给小王爷办好。”刘公公脸上的笑意真诚:“奴才还得多谢小王爷提醒,这天干物燥的,昨日贵人们又都累着了,是得吃点清淡滋补的,若是大鱼大肉地送上去,又腻又没胃口,伺候不好贵人们可怎么是好。”
祁鹿闻目的达成,身后的童兴见机送上一叠银票:“辛苦公公,一点小钱。”
刘公公忙做受宠若惊状地接过银票拢在手里,笑的谄媚:“奴才多谢小王爷。”
祁鹿闻点头,转身走了。
宜珞的营帐彻夜未熄灯,只在前一个时辰里歇了几盏,让营帐稍微暗一些。
想来是她的病已然见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