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会的阴使程八斗殉道,赵元长和南宫飜都无法从他身上深挖,但沈既明这条线索,兴许还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其实,南宫飜早前就命人到沈府进行围捕。不过大理寺似乎总是慢半步,沈既明一家大小,早就不在府上了,只剩下寥寥下人。昔日风光的沈尚书一家,彻底没落。
倒是赵元长有所预料,他早就安排好林刊等人轮流暗中观察沈既明的一举一动。
林刊发现沈既明其实并无出城记录,要是这样,他极有可能还在城内某处,或被幽禁,或已死亡。于是,他与弟兄们发散寻找城里一些隐蔽或破旧的地方。
林刊与万若宁组成的小分队,发现了两名可疑的蒙面男子。随即,他们尾随男子去到一处破宅。
只见那两名男子吃力地扒开那处早就埋好的泥坑。不多时,他们往挖好的泥坑里面瞧,然后又作了数数的姿态。
接着其中一人,跳下坑里,像是逐一确认什么似的。万若宁见时机已到,便从隐秘处按动“飞星”的机关,倏而一颗黑子从他的袖里飞出,一如其名,仿若流星,正中了站在地面的那个男人的足三里,那个男人痛得直在地上打滚。
泥坑里的男人发现动静,马上从坑里跳了出来。万若宁继续又向其发射飞星,只见这个男子也并非等闲之辈,他快速用左手从后背拔出一把剑。此时,林刊和万若宁才发现,男子背后的是一对双剑。
他们并不知道,这双剑之人,正是魏皖!
魏皖一下子就挡住了万若宁的飞星。万若宁再往他的额头射一发,他又挡一发。魏皖已经通过飞星的方向找到了万若宁的位置,然后他猛然一路持剑向万若宁跃去。
林刊见状,随即拔出自己的银鳍相迎,刀光剑影,锵锵刺耳。魏皖在地上旋转跃起,随即尘土飞扬,林刊被尘土遮挡了视线,魏皖趁机把剑向林刊挥去,万若宁随即再发一颗飞星,精准地打中了魏皖手臂的一个痛穴。
万若宁的飞星用得甚是漂亮!
只见魏皖仰翻,剑也随之落地。林刊见有机会,快速挥动银鳍,向魏皖砍去。魏皖的功力自然远在林刊之上,他迅然一记无影脚踢开了林刊的银鳍,然后以闪电之势拔出另一把剑,劲直向林刊的要害刺去。
“哐啷”一声响,万若宁的飞星在危机之际再精准且又力度地弹开了魏皖的攻击。
林刊逃过一劫。
草丛那边,万若宁稍稍松了一口气。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滑落,他亦不自知。
魏皖见林刊与万若宁配合完美,他不想再纠缠,转身就用轻功逃离。
“若宁,发信号!” 说罢,林刊往魏皖逃亡方向追去。
“好!”万若宁回应道。
“咻” 一声,北辰司的七星悬挂在天,包括赵元长在内的弟兄都往此处星火赶来。
……
万若宁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控制住那个倒在地上的男子。他拉下男子的面纱,质问他是何人,受何人指使。只是那男子便用尽全身最后一股气力咬舌自尽了。万若宁深深叹息,随即拉开男子左手的衣袖。
果然有天道会的刺青!
万若宁不解,天道会的人怎么会如此忠心。但他淡淡一笑,或许天道会的人也不明为何北辰司的人也如此忠心。他又看了一看林刊追去的方向,心里默念着,一定要抓到活口。
万若宁一步步走过去泥坑,就像是一出悲剧的最后一个折子慢慢拉开帷幕,真相即将浮出水面。
而泥坑里的一幕,让医者之心的万若宁瞬间失了神,惨白地坐在了地上。不一阵子,他缓过神来,跳进泥坑,忍住泪水,挖开黄泥。
此时,赵元长和大小武兄弟分别赶到。
李大武第一时间往泥坑望去,脾气火爆的他一个怒目,破口而出:“我去他奶奶的!”
只见那泥坑里面整整齐齐地躺着了六具尸体,正确来说,应该是七具。
排在最右边的,是一具看上去年逾四旬妇人的尸身,她身穿一件深褐色绣了仙桃佛手祥纹的长袍,她略有花白的头发虽然凌乱了,但丝毫没有影响她本应有的庄重和典雅。她的身上没有太多的伤痕,脸上也很是安详。
妇人的隔壁是一具已经怀了孕的女尸,看肚子,也应该有七八个月了。如果孩子顺利出生的话,应该能够赶上下个月的中秋佳节。她身穿一件绣着石榴缠枝纹衣裳,手工精细,看上去似新做的。她的脖子上有一圈被勒过的淤痕,紫青的淤痕上面还沾着一些棉絮,很可能是是被人用棉布勒死的。
孕妇隔壁躺着一具年约二十七八的男尸,他本应该是一个清朗儒雅的翩翩公子吧。赵元长对此人有点印象。可惜现在脸上只剩下一脸冰霜,也挂满了愤懑的血迹和伤痕。一双永远都合不上的双眼,满载幽怨和仇恨。他紧握拳头,双手十指都沾满血迹。如果他没有死去,大概也可在乱世有一番作为吧,只是他的生命却永远定格在了保护家人的最后一刻上了。
男子旁边是一名年轻女子的尸首。虽然她的头发凌乱了,但也清楚看到那双丫鬟,很可能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姐。她那绣了蜻蜓的短上衣凌乱了,绣了荷花的襦裙被撕烂了一些,上面还有有一圈黯淡了的血迹。脖子上有明显被人捏着的指痕,尸身的脸容写满了恐惧与无助。
女子隔壁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妇人,她穿着粉紫色绣着富贵牡丹的长袍,即使沾上了泥土,但依然无法掩盖这身衣裳的娇艳华贵。她的额头有一记血迹模糊的伤痕,两个耳尖也有着明显的血印,这里大概应该曾经佩戴一双碧玉耳坠吧。
赵元长对这个妇人有些许印象,然后他望向了妇人隔壁的尸体,就是最左边的一具。
尽管赵元长一早就已经有了预感,但他还是无法料想这般的惨烈。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往日在各党派间柔韧有余地打交道的同僚。昨日的此刻,他因勾结北汉搅起满城风雨而被通缉了,而今天的此刻,他已经躺在了这个冰冷的泥坑中沉默不语。尽管如此,他脸上依然不改昔日从容自若的风采。
这具男尸正是大家苦苦追寻的沈既明,而躺在他旁边的依次是他的爱妾张氏,幼女沈思思,长子沈松,大儿媳黄氏和即将出生的孙子,以及他的结发夫人廖氏。
赵元长双眼紧紧闭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睁开双眼,命人把尸体先抬上来。随后,他便逐一对尸体进行简单的查验。他首先查验自己最关心的沈既明。他轻轻翻动了一下沈既明的尸首,只见尸身呈现一些绿色斑点,赵元长初步判断沈既明大概死去两到三天,也就是宫里行刺之前,沈既明便已经死去。
随后,赵元长又发现,沈既明的双手十指只有右手的食指沾有了血迹,左手衣袖上有缺布少块,赵元长猜测沈既明死前可能留下了重要的信息,于是又再仔细摸查沈既明的尸身,都没有发现。
赵元长琢磨片刻,再认真观望了沈既明的遗容,突然灵光一现,便慢慢掰开沈既明的嘴巴,只见有一两条幼细的棉丝线,颜色与沈既明衣袖的颜色一样。他旋即命人在地上拾起一些较硬的小木枝,然后伸进沈既明的喉咙,继而把木枝轻轻顺着喉咙方向旋转而上。
不多久,赵元长从沈既明的喉咙中抽出了一块与他衣袖缺少部分吻合的布上来。赵元长用木枝顺着打开布块,惊讶发现一个潦草但还是可以辨认的一个血字。赵元长心里震惊又惊喜,马上从身上找到一块手帕包起血字,然后塞进了自己腰间。他内心很清楚,这是至关重要的证物,足以轰动朝堂。完成这个动作之后,他便命人速速把所有尸体运回北辰司,让夏侯胜作进一步的检验。
赵元长环顾了周围,突然发现应该在现场出现的林刊不在了。
“林刊呢?” 赵元长问道。
“糟了!林刊前去追捕一个疑犯。” 万若宁紧张地说道,“那人轻功了得,使用双剑,是个左撇子!我们得赶快去支援!”
双剑?左撇子?魏皖?!
赵元长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为何,他心里突然有了莫名的不安与忐忑。这种感觉,他以前从未有过。他一跃上马,往林刊追捕的方向奔去。
赵元长顺着踪迹,追到一个鱼塘附近,却发现踪迹不见了。他环顾四周,只见那原本青绿的鱼塘突然泛着红色的波光。赵元长心里一怵,却容不得思考太多,他直往水里跳去。
在一片血色与气泡混杂的水中,赵元长划了一阵,终于发现了不断下沉的林刊。他奋力向林刊游去,竭尽全力抓住了林刊的手,然后再抓住他的手臂,再把左手伸过他的左臂腋窝,使劲把他拉出水面。
只见那林刊已合上双眼,脸色惨白,双唇发紫,毫无气息。赵元长不断摇晃,大声呼喊:“林刊,林刊,快醒醒,林刊!”
但林刊已经没有了任何回应,他的双手变得冰冷无比,身上的血与鱼塘的水包他整个人包裹住。
赵元长仍旧不放弃,一边呼喊林刊的名字,一边揉按林刊的胸数下,只是已经无力回天!
银鳍已沉底!林刊已离世!
赵元长心口钻然绞痛,身体一阵发热。他抱着林刊的躯体,眼神顿然失色。他紧闭着双眼,脸部抽搐到僵硬,失去了所有表情。他感觉自己全身都被抽离四肢麻木得默然。紧接着,是爆发式的苦痛,仰天长啸,悲怆一声,撼动方圆。但赵元长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如置身一个隔绝空气的、黑暗的、无底的、茫茫的空洞中,任由带刺的虫慢慢啃噬着他那没有知觉的八尺之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