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弦,已接好

血缘是一个奇妙的回忆维系。

魏皖倒下的一刻,贺一一的脑里竟然浮现了当年辽兵杀害家人的情景。她的头一下剧痛,那些她幼时仅存的回忆的蓦然涌现。

阿皖!阿贞!

那是他们母亲最后的呼唤!

之后,贺一一就在战火流离的血色与恐惧中,失去了几乎所有的幼儿忆记。只有那牵系着骨脉的琴音旋律,悄悄地在她脑里埋下了羁绊的种子,等待着唤醒与相认。

贺一一想了很多模糊但真实存在过的记忆。她望向魏皖,被血缘呼唤的意识,毫无征兆地化成一股莫名的力量,让她使劲冲向了魏皖倒下的地方。

“阿皖公子……” 贺一一从腰间掏出手帕,一边紧紧按住魏皖的左胸,一边大声疾喊:“快来救人!快救人啊!”

那如泉涌的鲜血瞬间浸染了贺一一的手帕。区区一块小布,也接不住那切急的血流。贺一一管不了那么多,她脱下半臂外衣,继续按压魏皖的伤口,试图要为他止血。

魏皖徐徐伸出左手握住了贺一一的手。他那张本来就白皙的脸孔,变得更加惨白。他的双唇抖动着,似要说些什么。

“阿皖公子,你要坚持住!” 贺一一边轻声说着,边靠近魏皖想要听到他讲什么,眼角的泪花忍不住地溅落。她那张本来就孱弱恹白的脸如飘着雨的白雾山岚,凄清惨淡,悲苦吟泣。

魏皖的右手,又颤颤地从腰间掏动什么。贺一一轻轻摸了摸眼角的泪水,略有着急地问道:“你要找什么,我帮你…… ”

话音未完,魏皖就拿出了那块飞鱼玉佩。

贺一一全身,从头顶到脚倏而被电击般地发麻。她的头蓦地剧痛,散乱错落的记忆,不停地在她的脑时空里盘旋飞错,乍然形成一道气流,急速上升涡转,由弱变强,野蛮伸展,变成了一轴龙卷风,紧紧裹围着贺一一,猛烈地撕扯,抽剥她的身体,威迫着她,强行恢复最后一层回忆。

“阿贞……” 魏皖用微弱的气息说道。

贺一一顶住抽扯的绞痛,努力地回应魏皖。“我听着,我都听着……”

“对不起……是兄长不好……没有保护好你”

俄然,贺一一被卷至了风暴中心。刹那一白,刺痛了贺一一的双眼。这痛觉又沿着她的经脉疯狂地蔓延到她的头部,那困锁在她脑里深层的记忆之石暴然裂开,飞散的碎片里,在强光下折射出她与魏皖的童年点滴。两人竟然同时出现在那个朦胧含糊却让人贺一一常常午夜梦回的宅院。

贺一一几近缺氧。但越窒息,曩昔的印象却越清晰。她看着魏皖,一时间,她幼时念忆的最后一块拼图,在脑里补全完毕!

我的兄长,叫阿皖。

风停了。贺一一倏然地从半空中跌回了此时此刻的地上。她震惊得失声,呼吸接近停缓,所有的思绪都横亘在她的喉咽,眼泪不听使唤地掉在了魏皖的血色尽失的脸上。这一点微热,顿然让魏皖全身都温暖起来。这是久违的,亲情的温暖。

魏皖,竟是我的兄长。

贺一一的眼神变得错综复杂。她感觉老天爷给她开了一个大大,让人无法笑得出的玩笑,在这错误的时辰,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情景。

在她徐徐颤颤地接过拿玉佩的一刻,她是倾尽了自己十七年生命的力量,去承载这份血浓于水的沉重。

命薄如纸,或一捅就破,或一撕就碎。唯有亲缘,可以源远流淌。从未出生之时,这亲脉的关系已经烙在每个人的血液里,无论容颜易变,无论身在何方,都改变不了。

魏皖的气息越来越弱了。他再微微张嘴,孱孱断续地,道完他生命最后一句。

“阿贞,弦,已接好……”

贺一一顷刻哑然,惨白的容颜,流泪成柱,像极了雪山上挂着的飞湍。她点了点头,情不自禁地说道:“好!好!兄长!”

而“兄长”这句称呼,魏皖等了足足十四年!

他看着贺一一,嘴角再次勾起了雪原花开般的微笑。这,大概也是他此生最后一道笑容。

那是多么明媚温柔,多么的单纯清澈,多么的刻骨铭心。

他很久都没有像此时这般喜悦过。他尝试把手举高,想要再抚摸贺一一的脸,如同儿时。但,他已然耗尽了毕生全部气力。

魏皖的手,徐徐滑落。曜黯云散,星烬月沉。

魏皖万分不舍地渐渐闭上眼睛。他以冷漠绝情处世十四载,最后以一抹晴笑回归尘土。

他是多想看看他最爱的妹妹一眼啊!这漫长的十四年,他错过了妹妹的成长,错过了彼此的回忆。只有这一刻,他们终于相认的时候,彼此的世界才再重合,虽然只有非常非常短暂的时间,但对于魏皖来说,他此生已经没有遗憾了。

只是“兄长”这个世间多么血浓情深的称谓,魏皖再也听不到了。

刹那天地无色,凝噎静止。

贺一一失了魂般地看着没有了气息的魏皖。那哽噎许久的呐喊,终于像洪水冲开了堤坝般,发泄出来。

“不要!”

她不断地摇晃魏皖的身体,但已无呼应。

泪如倾盆,身体发肤瞬被宰割。

走散了的,寻回,又再被遗弃。有谁能理解,贺一一此刻的孤悲?!

她伏在魏皖的肩膀,感受着他最后的余温。但那锥心挫肺的剧痛,在贺一一的身上迅速蔓延开来,忽冷忽热。那锥尖突然爆绽开万头针刺,在她的心口不停旋转、捣动,而后被活生生地抽离出丝丝缕缕血管。

晶莹剔透的血管被忽来的寒潮结成了冰柱,脆弱得,被现实一碰,就碎成了红色的霜花,飘落在猝然变热的赤土上,灼干、蒸发,一点不剩。

饱满的心瞬间被剥蜇得千疮百孔,干瘪枯萎,死如灰烬。

贺一一的身体本来已经非常虚弱,再被死别折磨,她终究支撑不住,在痛绝悲恸之中,晕阙过去,倒在了兄长魏皖的身旁。

她的手心刚好落在了魏皖的手心上。

这对无家可归的兄妹,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家。

但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大门残忍地被关上,从此阴阳两相隔。

怀亲的弦,断了,还能再接。

但生命的弦,断了,应何如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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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娘密探001
连载中苏杙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