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缘续(3)

三更梆子敲过两遍时,纪绥踩着祈愿桥的青石阶往上走。河面飘着零星几盏莲花灯,像被揉碎的星子坠入人间。她将袖中火折子吹亮半寸,照着石缝里蜿蜒的苔痕。

身后忽有劲风袭来。

纪绥旋身避过暗器,碎刀擦着耳畔钉入桥栏。三个黑衣人自柳荫中跃出,袖口金线绣的螭纹在夜色里一闪。

“你在找这个?”为首的黑衣人抛着块完整的鱼形玉坠,玄色流苏在风中晃出残影。

纪绥指尖扣住腰间针囊,一人脱身,有些困难。

这些死士都是专门被培养过的,很难缠,纪绥捏紧银针,准备速战速决。

腕间却忽被温热掌心扣住。有人揽着她的腰撞进桥洞,青竹气息混着药香扑面而来。纪绥后背抵着潮湿石壁,侧身打出一掌。被这人躲开,同时听见头顶传来年轻郎君的低笑:“姑娘好身手。”

火折子滚落在地。

桥面上。黑衣人佩刀刮过石阶的声响刺得人耳膜发疼。那人话音骤止,指腹在纪绥腕间飞快写道:"密道"。

纪绥反手握住他指尖,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中翻腕丢出一把银针。

银针擦中一黑衣死士肩膀,那人不出三秒便气绝身亡。剩余两人见状,提剑飞身,冲着纪绥二人刺来。

“闭气!”。

白衣男子突然将她扯向身后。白雾在桥洞炸开,带着辛辣气味,直冲鼻腔。

纪绥急忙闭气,吃下解毒丹,“张嘴,”不由分说,给那人也喂了一颗。

光线太暗,纪绥看不真切男子的脸,但总觉得这人身形在哪里见过,雾里有毒,算是报答他刚才的提醒之情。

那白衣男子深深看了眼纪绥,将解毒丹含在嘴里,趁纪绥不注意吐了出去。

他并未说话,只是跟着纪绥一并后撤。

两人轻功向城北奔去,纪绥此时心中稍乱。

现在不能恋战,小叶子还在棠园,如果没猜错,这批人一直在等待机会,只是碍于昨日上元节人群混乱,没有动手。

昨日我还去了棠园,也定有人埋伏。

叶蓁那边。

她仔仔细细的搜寻着,可是并没有什么发现,虽然胆子大,但是感觉一个人在棠园,后背凉飕飕的,刚才应该听纪姐姐的一起走的。

找了一圈都没有结果,棠园太大了,叶蓁慢慢走着,“算了,先去和纪姐姐汇合。”

快速往回跑,像是身后有鬼追着,出了棠园后,叶蓁深深松了一口气,感觉没那么凉了。

她一个人溜到城东,但祈愿桥那里却一人都无。

叶蓁伸了个懒腰,再不回府,怕是要被发现了,想来纪姐姐是到别处去找了。

她从衣襟处拿出信号弹,朝左旋转了两下,放出。

这是她和纪姐姐的烟花暗号,左旋转两下放出的蓝色烟花代表安全,若分头行动,两人会在结束时告知对方。

纪绥看到信号,城东方向,小叶子无事,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但身后两个黑衣人紧追不放,其中一人剑锋直逼纪绥。

纪绥握着剩下的银针,这些并未淬毒,恐怕杀不了这二人。

那白衣男子看了眼纪绥足尖轻点,如疾风掠影般欺身而上,出拳刚劲有力,直冲其中一人面门,那人正面接了这一拳。倒飞出数十步,趴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出针,”纪绥听到身旁的清润嗓音,手上的银针瞬间甩手而出,这一套动作,两人像是配合了千百次,原来另外一个黑衣人不知何时竟跑到了白衣男子后面。

纪绥出针时直对他的面门,但她鬼使神差的听了他的话,身体比脑子先做出反应,只有一个声音,相信他。

白衣男子歪头,银针没入另一个黑衣人的左眼中,但那人却像感受不到疼痛,除了生理性的眼泪,迟钝了片刻便再次袭来,两人惊诧,躲不过,剑锋没入白衣男子的左胸。

那白衣男子侧掌击中黑衣人,白衣上血色染了一片,他捂住伤口,用内力强行封住自己的心脉,纪绥拉着他快速后撤。

突然,那黑衣人像是接到了什么指令,停止了攻击,飞身前去,一剑封喉结束了地上那人的性命,随后便快速往一个方向离开。

纪绥想去追,余光一撇,身旁那白衣男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她伸手撑住他,却被带倒,差点当了垫背,抬头一看,哪还有黑衣人的影子。

纪绥叹气,“看着不胖,怎么这么沉,算了,今日当是我连累你,毕竟坠子在他们手中,应当是冲我来的。”

她伸手搭脉,有些奇怪,“怎么可能?吃了我的解毒丹为何还会中毒?浮脉气虚。”

纪绥拿出银针封住他的穴位,让毒能蔓延的慢一点,解毒丹就只有两颗,这毒自己没中,证明解毒丹有用,但他根本没吃下去。

她起身准备离开,素不相识,仁至义尽了,没有药我也无能为力。

那白衣男子却突然咳出一口血,衣领被深红色的血浸透。

纪绥转头去看,命真硬,知道我的针在帮他,用内力辅助,把毒血逼出来了,可惜,心脉受损,没了内力封住心脉。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纪绥将他扶起,信了我的针,那就再帮你一回,纪绥用针帮他封住心脉,将他拖到一旁的梨树下。

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来盖在了他身上,纪绥这才细细端详了他的脸,看起来没什么特点,只是很清秀。

但是一双手着实好看,与她昨日碰到的那人很像,气质却全然不同。

自求多福,丢下四个字,纪绥转身走了。

在她走了很久后,白衣男子自后耳处撕开,揭下一张人皮面具,漏出一张惊艳绝伦的脸。

剑眉斜飞入鬓,桃花眼潋滟含情,鼻梁高直笔挺,薄唇不点而赤,他踉跄一步,捂住左胸,扯住身上的袍子,用土将地上的血迹掩盖。

若此时有老人看到,定然会发现,他长得与当年的镇国大将军年轻时神似。

天色逐渐亮起,晨曦穿透花枝,在掌心跳跃成碎金。

纪绥摊开手,看着院子里的棠树,心中存疑。

“小姐,小姐?风云大比的告示贴出来了。”甘棠跑过来,递过绢帕,上面沾着朱砂印泥。

“今年是皇上亲自监审,听说要在玄武街搭三丈高的风云台。”香绮补充道。

昨夜小姐一直未归,二人火急火燎的想出府,却没有小姐那么好的轻功,躲不过府中的侍卫,怕坏了小姐的事,两人只能干等,幸好,小姐平安回来了。

帕子角落绘着蟠龙纹,龙睛处两点猩红。纪绥突然想起瞥见的螭纹袖口——皇家死士,为何要夺她的玉坠。

以往自己从未带着它出门过,这是娘小时候就送给她的,娘亲嘱咐,这坠子很重要。

记得娘温柔的将它放在我的手里,当时自己还乖乖将坠子放在最好看的盒子里保存好,纪绥不禁笑了,随后笑容变淡。

娘,我想你了。

此时,程邵望着手上刚拿到的帖子,帖上印有鎏金云纹,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

舅舅将玉坠塞进他怀里时,血浸透的前襟也是这样刺目的金线云纹。抄家的官兵举着火把,把程府百年藏书阁烧成冲天的火龙。

一模一样的鱼形玉坠,昨夜纪绥和叶蓁出府时,在棠园,陈邵已经和一拨人交过手了,看到他腰间的坠子,便想要杀他。

那些人的身法极像,必是一个人派出的。

而后面看到的那批人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坠子,三个人,但是似乎目标不是自己,而是那个看似在找什么东西的小娘子。

而程邵不怎么相信,一个人在月黑风高时出来的娘子,怕是杀人也不眨眼。

后来却发现这不是个局,她好像真的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且那双杏眼。

是她。

陈邵喝了一口茶。

一抬眼瞥见搭在椅子上的黑色斗篷。

他突然笑了一下,旁边的赤华看的毛骨悚然,主子昨日受伤回来,现在怎么还笑呢,好恐怖怎么办。

玄武街尽头,朱漆阁楼最高处的菱花窗后,一身穿紫色常服的男子把玩着一块鱼形玉。

“风云台要搭在祈愿桥正东。”他对着铜镜整理蟠龙纹箭袖,“工部送来的火药,记得埋在第三根盘龙柱下。”

暗卫跪地称是,额角冷汗渗进青砖缝里。昨夜派去截杀有鱼形玉佩之人的死士迟迟未归,最终只有一人回来。

“禀殿下,一号回来了,并未…并未截杀成功,据消息,不是一人,昨夜有一男一女,穿着一白一黑,女的会用针,男的并未拿武器。”

男子推开窗,看晨雾中若隐若现的祈愿桥。

“他眼睛有一只瞎了,那让他对称吧,剩下的,你知道该怎么做。”男子将信鸽带来的纸条烧掉。

那侍卫应声退下。

十年前被雨冲刷了的秘密,这个坠子,是那封信中唯一的线索,原本以为是一整块,现在看来,竟然是两块一样的在一起才是完整的。

将军府的余孽,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

他笑着将玉坠抛向半空,又接住。

太子府地牢内,一人被戳瞎了右眼,可他左眼也是瞎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充斥着整个阴暗的地牢。

还有几人恐惧的跪着。

拿着鞭子的年轻侍卫擦了擦手,“主子解了你的控心蛊,怎么不谢恩呢,你终于又有无感了,比起他们,你可是幸运多了。”他轻笑着说道。

“谢主子隆恩,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子赐属下一死。”瞎了双眼的黑衣男人趴在地上,含糊不清的祈求着。

那年轻侍卫用平淡的声音说出了让地牢中所有人遍体生寒的回复。

地牢深处,那黑衣男人被一只猛虎撕碎,生吃入腹,血腥气久久未散去。

……又是一个新的夜晚,但今夜,注定很多人都要失眠了。

很快,便到了风云大比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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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间录
连载中葱姜蒜馒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