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宸循着宋昕刚才所在的角落快步追了过去。
他站在那片昏黄灯影下，环顾四周，并未见人踪。
温宸掏出手机，点开定位系统。那颗代表宋昕的小红点安安静静地停留在前方不远处的立柱后。
他慢慢走过去。
宋昕站在柱子后，指腹轻轻擦过酒杯边沿，勾出一滴凝着冷意的水珠，缓缓抹向自己眼角。
那点清凉刚好挂在睫毛下方，随着眼波轻颤，仿佛是未擦尽的泪意。
他微微侧过头，脸颊藏在半影之中，鼻梁清隽，唇色淡薄，整个人像一幅浅淡却深情的水墨画。
像是被伤了，又像是在等你上钩。
“宝宝。”
温宸的语气不自觉放轻了许多，他抬手想要将人揽进怀中，却还是忍住，柔声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宋昕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指尖轻轻转着酒杯，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你爸妈不喜欢我。”
“他们……”温宸顿了顿，“他们只是有些误会，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下次……”宋昕苦笑了一声，像是低喃，又像是自语，“他们说的也没错，我确实配不上你。”
话音刚落，一根指节修长的手指轻轻抵在了他唇上。
“别说这样的话。”
“你是我爱的人，不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爱你。”
“过几天带你出国散散心，好不好？”
宋昕轻轻抬眸，对上他的目光，怔了一下，似乎被那句“我爱你”绊住了神。
“可……医生说我要复检。”
“在国外也能做，这些我安排，你不用管。”
温宸抬手揽住他的肩膀，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你只要好好待在我身边。”
“宝宝，我会让你幸福的。”
“相信我。”
宋昕伏在他肩头，一动不动，他的眼睛缓缓移开，落向不远处。
灯影斑驳的宴会厅另一侧，顾铭正挽着林悦梨的手，正与人交谈。
那画面温馨，仿佛这才是一段真正被祝福的关系。
宋昕看着，慢慢回抱住温宸。
眼睫轻颤，水珠顺着眼角滑落，悄无声息地落在温宸的西装上，留下一小圈浅湿的痕迹。
“嗯……我相信你，老公。”
出国的日期定在下周一。
宋昕提前停了手头的工作。温宸说，让他趁着这段时间，好好陪陪家人。
明面上是旅游，宋昕心里清楚，如果这趟真的出去，也许就很难再回来。
车窗外的城市在后退，熟悉的街道、转角的奶茶铺、巷口早被推平的篮球场……他小时候爱跑的那片空地，如今已成了规整划一的城市公园。
连旁边那所小学也搬迁到了新区。
他盯着窗外片刻，轻声说了句：“在这等我。”
司机点头，车缓缓停靠在老旧居民楼前。他提着两袋水果上楼，脚步不快。
宋恩已经出院，病情稳定，暂时在家休养，只等医院下一次正式复查的通知。
这个家，如今靠着温宸的钱撑着。
他摁了门铃。
门很快开了，宋恩探出头来，见到宋昕，眼睛一亮。
“哥，你来了！”
他接过塑料袋，一边笑着招呼，一边将水果拎进厨房。
屋子里空荡荡的，阳光透过老旧的纱帘照在木地板上，浮着一层微尘。
宋昕落座，视线无意间扫过，却没看到宋父的遗像。
仿佛那个人从这个家彻底消失了。
宋恩从柜子里翻出一罐名贵的茶叶，泡了一壶。
“哥，这是你以前爱喝的。”他笑着说，“妈去买菜了，御蝶坊的点心也快送到了，你先吃点水果垫垫。”
宋昕接过茶，啜了一口，眉头微蹙。
太甜了。
他放下杯子，没说什么，只是盯着茶水发呆。
那是他和顾铭结婚时，最喜欢的口味。
然而现在……经过这么多波折，身体已经承受不起这么重的口味。
宋恩察觉他不对劲，忙站起身：“哎呀，我忘了你不喝甜的……我再去泡一壶淡的——”
“不用了。”
宋昕轻声打断他，语气平缓。
他不是来喝茶的。
“坐着陪我聊一会儿吧。”
“好。”
宋恩重新坐下。
“身体还好吗？”宋昕问。
“挺好的。”宋恩笑着答，“医生说再休养一个月，我就能出门工作了。”
“你那边学业……都结课了？”
宋恩点头，“都结了。你弟弟我这么聪明，A市找个好工作不是问题。”
最后一段时间宋恩没去，差点肄业，是顾铭帮了一把。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宋昕只是被绑架。
后来，绑匪死亡，宋昕失踪，顾铭就彻底不跟宋家有任何往来。
宋恩也以为宋昕死了。
直到那天，温宸派人过来，问他，要活下去，还是要死。
宋昕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眼里浮起一点浅淡的欣慰。
他从包里掏出一张红色的银行卡，放在茶几上。
“这是我这几个月攒下的工资，三万块。你先拿着，缺什么用什么。别跟我客气。”
宋恩怔住了，连忙摇头，“我不缺钱啊哥，你别担心我！”
宋昕没有拿回，只是语气放得很轻：“我最近要跟温宸出国，可能会待一段时间。”
“国内要是出了点什么事，我可能顾不上。”
宋恩愣了愣，低头看着那张卡，神色微微有些迟疑。
片刻后，他才伸手接了过去，“那我先帮你保管，你回来之后我还你。”
宋昕轻笑一声，眼里含着点揶揄，“臭小子。”
他看着宋恩那副一本正经地收卡模样，忽然想起小时候，他训完宋恩，那孩子就这么拽着衣角不服输地瞪着他。
像现在这样——他忽然有些不舍。
“我还有点事，得走了。”
“晚上不吃饭了吗？”宋恩问，“妈马上回来。”
“下次吧。”宋昕轻轻摆手，拿起外套。
宋恩送他下楼，见到门口那辆黑色的温家专车，欲言又止，终究什么都没说。
车门关上，宋昕让司机开去研究所。
他说自己落了点东西，要回去拿。
刷卡进楼，研究所夜里灯光昏黄，走廊静得有些空旷。
他一路走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刚要推门，里面隐隐传来说话声。
“……除了亲子鉴定之外，我们还调查了当年的出生登记。”
“经确认，确实不是亲母子。”
门把手下的手指一顿，宋昕整个人定在原地。
这句话轻得像风，却让他整个人都被掀了个底朝天。
办公室里，温宸和助理的声音还在继续。
“那他的亲生父母呢？”
“当年的记录大部分都不在了，剩下的寥寥无几，只能追查是养母同乡人，其余的还不清楚。需要再查下去吗？”
空气里一阵沉默，接着，温宸想起之前宋昕紧张宋恩的模样，带着倦意地开口：“查。”
“好，那我现在就去安排。”
资料被整理的声音沙沙作响，随后是皮鞋踏在地板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宋昕躲在拐角，几乎屏住了呼吸。
助理从他面前走过，擦肩而过，浑然未觉。
直到那道脚步声渐行渐远，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宋昕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靠着墙，缓慢蹲下，指节无意识地掐着掌心，脸色苍白。
脑子里嗡嗡作响，耳边只剩那句话一遍遍地回响：
——不是亲母子。
他闭了闭眼，许多碎裂的记忆浮现出来。
从小到大，母亲的疏离，父亲的暴躁。
他一直以为是他不够认真读书，比不上宋恩，让父母失望的原因。
可现在才知道，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原来，连‘宋昕’这个名字，可能也不是我的。”
他喃喃一句，怔怔看着地板的光影，忽然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