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夕想不出答案。
明明空气中的血腥味已经足够浓郁,浓郁到就算是一个普通的盲人,都不会忽视的程度。
常年行医,对血腥味非常敏感的爷爷,不应该感受不到。
但爷爷却没有任何反应。
桑夕的眉头越皱越紧。
却恍然发现,像今天这样的场景对于爷爷来说,应该并不陌生。
因为在这之前,便已经出现过很多次。
只不过,挨打的人不是杜德,而是她。
她一直谨记爷爷的话,不能和村民起纷争,更不能对村民动手,要友好善良的对待村中的每一位村民。
所以,对于欺负,她一直都主动避让。
也因此被杜德钻了空子。
杜德利用爷爷对她的训诫,常常用爷爷来威胁她,声称一旦她不乖乖的配合欺负,就会向爷爷告状,让爷爷对她动用最严厉的家法。
她也曾反抗过。
但每次反抗杜德的结果,就是杜德算准了她不愿让爷爷失望的心理,故意引来爷爷,当着爷爷的面,将她揍的遍体鳞伤。
所以,以往那么多次相似的场景,那么浓郁的血腥味。
爷爷一次都没有察觉到异常吗?
想到这里,桑夕的心不由揪紧,她从小被丢弃在修真界结界的边缘,是爷爷将她捡回,并抚养长大,她一直将爷爷视为唯一的亲人。
可自从刚刚心中无端的戾气丛生。
她开始本能地对一切都抱有怀疑。
桑夕晃了下脑袋,压抑住脑海中错乱无踪的思绪,跟着爷爷进了炼药房。
房中放了一个金色的炉鼎。
白色的蒸汽萦绕中,堆满了药材。
但细看就会发觉,里面的药材并不是普通的药材,而是一些带着毒性的虫蚁,甚至还夹杂着魔兽的内脏。
完全不像是一个普通村医该有的药房。
爷爷将手伸入炉鼎,感受到里面的药材混散发出的气味后,一向严肃的脸上,多了抹笑意。
“这是我新研发的药方,可以激活人的潜力,有效抵御魔兽的冲击,你来试试效果。”
桑夕点头应下,看着炉鼎中很是恐怖的虫蚁内脏,却没什么反应,表情平淡无波。
因为她经常为爷爷试药。
比这更恐怖的药材,她都试过,所以在看到通红液体中漂浮的虫蚁,并没有觉得异常。
桑夕褪去外衫,只留下白色里衣。
缓缓踏入炉鼎。
余光撇到一旁蓝色的枝条,下意识多看了一眼。
她为爷爷试药无数。
却唯独没试过这名为“蔓生”的蓝色枝条。
爷爷说,蔓生的药效已经确定,并且数量稀少,是专门留给村民们的药材,她不能触碰。
所以她从未尝试过蔓生。
桑夕收回视线,低头看向炉鼎中的各种药材,缓缓地下沉身体,开始打坐。
不过片刻,浑身的皮肤如同触碰到了灼热的火焰,细微的痛意从四面八方传来,将她包裹,痛意直入骨髓。
桑夕浑身颤抖。
咬紧牙关。
她为爷爷试了无数次的药,但这一次却格外的疼,不知道是因为药效加剧,还是因为她的内心对痛苦开始抵触。
以至于,痛意刚一上来。
她就本能的想要逃离。
桑夕看着头发花白的爷爷,念着爷爷将她从结界边境捡回来的恩情,用了很大的毅力,才控制着没有逃离。
痛意持续加剧,桑夕意识开始模糊。
恍惚间,她想起方洛天口中的玄心宗,又想起杜德三人手中粗壮的木棍被灵力粉碎的瞬间,她突然觉得,她的力量虽然可以无数次抵抗荒野中的野兽,为爷爷采到需要的药材。
但对于这个修真界来说,还是太弱了。
她想要变强。
想要爷爷可以离开清荒村安稳的生活,不用因为魔兽的袭击而提心吊胆,也不用为了救治被魔兽伤到的村民而劳累;也想要亲手惩戒,那些践踏爷爷善心,欺辱过他们的人。
更想要,找到她心中戾气无端生气的原因。
进入玄心宗,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桑夕想到这里,便下意识开口道。
“爷爷,我想要进入玄心宗。”
铛!
爷爷准备往炉鼎中添加药材的动作一顿,手中的器具掉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爷爷紧紧盯着桑夕,语气僵硬中带着怪异。
“为什么?”
桑夕的意识因为疼痛而迷离,没有看到爷爷奇怪的表情,出于本能的回答道。
“我想要变强。”
爷爷的目光陡然变得深沉。
没有思考直接拒绝。
“我不允许!”
说完便背着手,身体僵硬地快速离开,甚至都忘了身后正进行一半的试药。
桑夕起身想去追爷爷,可恍惚的意识,让她无法精准的控制身体,在踏出炉鼎时,身体不受控制地倾斜。
不小心触碰到了一旁的“蔓生”。
几乎瞬间,桑夕浑身的疼痛瞬间消散,原本意识模糊的大脑,也在这一刻恢复清醒。
她低头,看向爷爷从未让她试过的蔓生……
*
玄心宗。
主峰的宫殿中。
一个模样俊美,气质冰冷的男修,躺在床上,黑色的道袍如同被水浸湿了一般,额头上布满冷汗。
他又做梦了。
在他妹妹桑承欢的秘密基地中,一个红衣女子在漫天的火光中自爆,化作漫天的星光,带着秘密基地中所有奢华的天灵地宝,消散于世间。
他并没有因为自爆受伤。
可向来冰冷的心却空了。
明明他的生活并没有变化,像以往一样修炼,像以往一样处理宗门的各项事物,像以往一样陪妹妹承欢游历修真界各处。
但眼前总闪过一个瘦弱的身影。
那个血衣女子,他的亲生妹妹。
他开始无心修炼,难以专注的处理宗门事务,甚至出现了巨大的纰漏,被爹爹当众处罚。
慢慢的,他生出了心魔。
他开始无视冷待承欢,把血衣女子的死,都归咎到承欢身上,对于承欢妹妹的抱怨委屈充耳不闻。
然后孤身一人穷尽一生,遍游修真界各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只是为了寻找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明明之前,他最在乎的人就是桑承欢。
最后,在一次心魔发作后,他因为和宿景等人争抢血衣女子仅剩的一件遗物大打出手,跌入悬崖而殒命。
何其悲哀又可笑的一生。
黑衣男修缓缓睁开眼睛,面无表情,清冷的瞳孔中全是冷意。
但心脏却跳动的异常激烈。
他用手捂住心口,感受其中疯狂和悔意。
勾起的唇角,冷声轻喃。
“我桑宣怎么会因为一个人疯成这样?”
“还真是可笑!”
就算梦中的感觉非常真实,如同他亲身经历一般,但剧情却过于离谱了。
他是玄心宗宗主的长子,母亲是已逝的仙尊,只有一个亲生妹妹。虽然承欢妹妹年幼时曾走失过一段时间,但早已被找回宗门。
他从哪里多出一个妹妹?
这梦也太假了。
桑宣冷漠地起身,擦掉额头的冷汗,冷漠的脸上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如果梦境中癫狂的剧情是真的,那他岂不是很快就会收到父亲的传讯,让他去一个清荒村的地方,接所谓的妹妹回家?
但父亲正在闭关进阶。
所以,梦境中的事绝不可能出现。
刚想到这里,随身的玉简亮了,父亲熟悉的声音从玉简中传出。
“你现在就动身,去清荒村接一个人。”
“她是你的亲生妹妹。”
话音刚落,传送阵法亮起,一个画像出现在他的面前。
是一个灰色小姑娘,衣服上满是补丁。
但样貌却非常熟悉。
正是他梦境中的血衣女子。
最重要的是,在看到她画像的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涌现大量的画面,如同一条线,串联起他梦境中破碎而凌乱的记忆。
他想起来了,那不是梦境。
是他真实而充满悔意的前世。
他重生了!
桑宣向来冷漠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急忙朝着清荒村御剑而去,背影看上去慌乱且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