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理解。
也想不明白。
桑夕盯着灵珠，满身的伤痛如同波浪，成百上千倍的痛感翻涌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宿景看着桑夕浑身颤抖的模样。
顿了许久，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承欢师妹想要这枚灵珠很久了，今日是她的生辰，不如就将这枚灵珠送给她做生辰礼。”
语气平淡没有波折，就好像桑夕用命博来的灵珠，就是一个随手可得的玩意，被轻而易举地定了归属。
桑夕咬紧牙关，浑身战栗。
原来今天是桑承欢的生辰，难怪宗门内各处都布置上了喜庆的装饰，也难怪大师兄一向鲜少有人踏足的院落中，站满了玄天宗的弟子。
他们都在为桑承欢庆生。
可今天也是她的生辰啊……
他们怎么能让她用牺牲了天生剑骨，用命博来的灵珠，送给桑承欢做生辰礼？
桑夕看着宿景一如既往的温润神色。
第一次拒绝了这个被她当做光追逐的人。
“我不愿意。”
宿景愣了一下，没有想到桑夕会拒绝，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就又恢复正常，用那温润中带着柔意的嗓音开口。
“为什么拒绝承欢师妹？是因为我吗？”
桑夕左手握拳抵抗伤口的痛意，右手紧紧地握住灵珠，没有开口说话。
宿景温润的眼眸微垂，轻叹一声。
注视着桑夕的眼睛缓缓开口。
“我没想到小夕会因此受伤，这件事情都是我的错，小夕不要因为怪承欢师妹，好吗？“
桑夕抿唇，铁锈味涌上喉口。
艰难的开口道。
“为什么……”
”为什么要装病骗我去取灵珠，那可是人人避之不及的上古魔兽，稍有不慎，就会丧命。“
而她，真的差点就死在那里了……
宿景温润的神色有一瞬凝滞。
迟疑的语气带着愧疚。
“只是一个无关轻重的赌约，我没想到你会为我做到这个地步，真的找来上古魔兽的灵珠来为我治伤，我没想过让你受伤。”
宿景没等到桑夕的回答，也不在意，温润的语气愈发温柔。
“当时听到我受伤消息的人有很多，但整个玄心宗上下，就只有你一个人愿意帮我取灵珠，这样全心全意对待我的人，只有你一个。”
宿景注视着桑夕的眼眸，淡漠苍白的眼底如翻涌的雾色，如同引人深入的幻境，继续道。
“小夕，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可以原谅我吗？”
桑夕静默地抿唇，没有回答。
宿景唇角的笑更加温润，温柔的嗓音中带着歉意和感谢。
“很久之前，我曾答应过承欢师妹，要将上古魔兽的灵珠赠与她，但却始终没有找到击败上古魔兽的方法。”
“小夕很厉害，做到了我以往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弥补了我一直以来的遗憾。“
宿景伸手，揉了下桑夕但发梢。
语气中满是心疼。
“小夕受了这么多的伤，一定很疼吧。”
桑夕的鼻子一酸，从没被人关心过的她，第一次被人关心时，怎么竟觉得满身的伤口更疼了。
可那密密麻麻的痛楚，却慢慢抚平了心口的躁动。
桑夕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
宿景看到桑夕的变化，唇角的笑意更是温柔，主动牵住桑夕正在滴血的手掌，语气轻柔。
“把灵珠给承欢师妹，然后我带着你去治伤，好不好？”
好……
桑夕看着宿景心疼的表情，答应的话几乎差点脱口而出。
这时一个身穿黑色道服的少年，手持一块五彩斑斓的灵石，眉眼冷漠地走入院落，然后看着宿景和桑夕握住的手开口道。
“时机到了。”
司路辰的脸上瞬间露出惊喜的神色，宿景握住桑夕的手，下意识松开。
桑夕的心底突然涌现一种不好的预感。
比她直面上古魔兽时，更加让人恐惧。
她下意识去拉宿景的手。
却被躲开。
宿景的表情依旧温润，但是刚刚眼眸中的神情却消失不见，只余下无尽的淡漠，就好像她是什么无关的路人。
桑夕的心咯噔一声。
伤口似乎又崩裂了。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更加浓郁，身穿黑色道服的少年缓步走到桑夕面前，看着桑夕浑身淌血的伤口。
“伤的这么重，不过也问题不大。“
黑色的道服少年，面容冷漠。
语气冰冷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
桑夕抬头看向黑衣少年，这个她血缘上的哥哥，更是曾经将她接回玄心宗，许诺会补偿她的人，桑宣。
“什么……时机？”桑夕开口。
桑宣面容冷漠，没有回答。
一旁的司路辰主动走到桑夕面前，骄傲的眉眼中是藏不住的得意，嘲讽地开口道。
“你还真是好骗，他连装病骗你去取灵珠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你就没有怀疑过他之前的行为吗？”
桑夕僵硬地转头看向司路辰。
司路辰脸上嘲讽地表情更加浓烈，看着桑夕狼狈的模样，话语中更是忍不住地嫌弃。
他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被宿景淡制止。
“司路辰。”
宿景语气平淡又冰冷，司路辰不满地挑了挑眉头，却没再开口。
桑夕茫然地转头看向宿景，宿景却没有给她一个眼神，对着院落中玄天宗的弟子们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开。
一时间，整个院落中就只剩下桑夕、桑承欢、宿景、司路辰、桑宣五个人。
“装模作样。”司路辰不满地撇了撇嘴，余光看到桑夕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忍不住再次嘲讽。
“你该不会觉得宿景是因为我说的不对才制止的吧，他只是为了维持在旁人眼中虚伪的形象罢了。”
桑夕动了动喉咙，咽下翻涌的血腥。
艰难地开口。
“为什么……”
为什么之前温润善良的师兄，瞬间变了态度？为什么她的亲生哥哥桑宣，会用打量物品的眼神打量她？又为什么在听到时机到了，司路辰会露出那样欣喜的表情？
这都是为什么？
桑夕环顾站在她面前的几个人，都是和她有着名义上亲近关系，实际上却关系交恶的同门。
她没有能够信任的人，唯一能够相信一点的，甚至只有刚刚才欺骗过她的大师兄宿景。
桑夕最后的目光落在了宿景身上。
迷茫中夹杂着微不可查的脆弱。
“为什么……”
宿景眉眼淡漠，拿出一条雪白的帕子，擦拭手掌上因为触碰桑夕而沾上的血液。
明明脸上没什么表情，神色淡漠冰冷，但熟悉他的桑夕，却看出了他此时嫌恶的神色。
这不是她记忆中的大师兄。
桑夕仓惶地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听到了让她更不解的话。
“游戏结束了。”
司路辰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桑承欢和宿景对此，都没什么反应。
他们一早就知道所有的内情。
宿景将染血的帕子丢在地上，淡漠的眉眼注视着桑夕苍白的脸色，话语却像一把刀子，狠狠刺入桑夕本就窒息的心脏。
“之前对你所有的善意，都是在捧杀你，故意让你成为宗门内某些弟子的眼中钉，然后被她们欺负陷害。”
“至于灵珠，自然是我故意的，不然以你这个从偏僻荒野走出来的人，怎么会刚好在我受伤后，得知上古魔兽内丹可治疗一切伤痛?"
原来都是骗局……
难怪之前她每次被同门欺负后，宿景总是能刚好出现，温柔地给予她关照。
她被欺负了一次又一次，他的温柔就一次比一次浓烈。
原来如此。
桑夕眉眼悲戚，“为什么现在不演了？”
宿景垂眸，淡漠的眼眸再次浮现柔意，视线落在桑夕的身上，但又好像在透过桑夕，在看什么期待的场景。
“小夕，师兄曾经帮过你那么多次，是不是该偿还一下恩情，也算得上是我陪你那么久戏的报酬？”
宿景不等桑夕回答，继续开口。
“虽然你的天生剑骨没了，但是你还有世上最纯净的灵根，正好可以用来给承欢师妹提升体质。”
“小夕就用灵根，当做给报酬好不好？“
不要！
以她现在身受重伤的情况，本就是强弩之末，如果强行取走她的灵根，和直接取走她的命，没有任何区别。
桑夕通红的眼眶，染上恨意。
盯着眼前四人。
可没等她做什么，重伤的身体便坚持不住，直接昏倒在地。
再次醒来，她正躺在一块寒冰上，入眼的装饰低调中带着奢华，全都是修真界难得一见的珍宝。
这个地方桑夕曾经来过。
是桑承欢的秘密基地。
她曾经被同门骗入这里，然后被司路辰当成了小偷抓到了长老面前，受到了玄心宗最严肃的惩戒。
然后被失望的父亲和哥哥下了禁令，让她永远都不要靠近这里。
这里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以至于只看一眼，桑夕就明白她如今身处何地，明白她如今的处境。
她用尽全身力气想要起身。
但是却无法挣脱。
“别挣扎了，这是你回到玄心宗的使命，不论你怎么逃避，都只有献出灵根这一个归宿。”
淡漠的嗓音浸满了凉意。
桑夕侧头就看到了熟悉的人，那双曾经会温柔注视着她的淡漠眼眸，此时只剩下刺骨的凉意。
她忍不住开口道。
“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和你之间分明没有任何仇恨过节。为什么要用这样残忍的方式对待我？”
故意营造她的苦难，拯救她于危险。
却又在得到她的信任后，欺瞒背刺。
宿景看着桑夕因为疼痛而露出的痛苦神色，淡漠的表情没有丝毫动容，平淡地开口道。
“你回宗门，让承欢师妹伤心了。“
桑夕艰难的扯动嘴角，“就仅仅只是因为这样？”
哪怕她从未伤害过桑承欢？甚至都没有主动靠近过？
宿景点头。
“承欢师妹是我唯一在乎的人，任何让承欢师妹伤心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就算是不小心弄断她发丝的人，都会付出代价，更何况是你呢。”
宿景淡漠的眼神透着偏执的疯狂。
桑夕睫毛微颤，郁血堵在心口，满满环顾站在冰床四周的人，心中又太多疑问和不甘。
他们是她的哥哥、未婚夫、师兄，明明都是最亲近的人，为什么却对她如此残忍。
既然不喜欢她。
当初又为什么接她回来？
让她在玄心宗过得如同过街老鼠，被所有人针对欺骗？让她本就处在泥泞中的人生，变得如此窒息，无处挣扎。
这是她的命吗？
身处逆境也从未放弃过挣扎的桑夕，第一次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怀疑。
宿景将桑夕所有的痛苦尽收眼底，淡漠眼底藏着的偏执更加疯狂，冰冷的言语如同利刃狠狠地刺向桑夕。
“这世上从未有人真的在乎你，亲人的远离、未婚夫的嫌弃、同门的针对，就你那个一同从偏远之地进入玄心宗的好友，也一直在利用你，甚至因为想要讨好长老，生出了借魔兽之手除掉你的歹心。”
“你的存在，从未被人期待过。”
桑夕不由想起了好友方洛天在偷袭魔兽时，那一瞬的迟疑，以至于她不得不用天生剑骨，换来活命的机会。
原来她的好友，不是因为害怕而错过了偷袭机会。
竟是，想要她的命来做投名状吗？
砰！
桑夕感觉她脑海中，那根脆弱又紧绷的弦，砰的一下彻底碎裂。
她眼中的光，也渐渐熄灭。
她的存在，并无意义……
周围的三个人看着桑夕信念被击溃，彻底丧失斗志的模样，表情并没有任何动容。
始终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黑袍少年桑宣，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强行用灵力查探桑夕的状况，然后才沉声道。
“伤的太重，撑不到灵根剥离结束。”
司路辰原本开心的表情这才有了变化，一向自傲的脸上露出罕见的凝重。
“这可怎么办？承欢都已经为更换灵根做准备了，要是让承欢知道这个消息，肯定会失望的。”
司路辰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在余光看到桑夕紧握的手心时，语气再次变得轻快。
“灵珠能够活死人肉白骨，别说是重伤，就是最后只剩一口气，都能撑到灵根剥离结束。”
桑宣看着那被血浸染的灵珠。
认同地点了点头。
宿景淡漠的眼神终于染上笑意，毫不吝啬地夸奖桑夕。
“你也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你带回来的灵珠，能够帮承欢师妹得到你的灵脉。”
宿景说完就去拿桑夕手中的灵珠。
那个被桑夕主动递出好几次，却始终没被接过去的灵珠，终于被宿景拿到手中。
而原因，竟是为了要她的命。
何其讽刺！何其可笑！
“哈哈哈哈……”
桑夕疯狂的笑了起来，扯动身上的伤口，再次涌出无数鲜血，但她却像是没有察觉一样。
狠狠地盯着眼前三人。
带着滔天的恨意。
她这一生都活的卑微，小心翼翼避开所有讨厌她的人，从夹缝中寻找生存的意义，拼命地想要挣脱身上的泥泞。
但当这世界都是巨大的泥潭。
周围遍布的泥泞，又如何能成为她自身不堪的证据？
错的是这个修真界。
而不是她！
灵珠被宿景捏碎，化为细缓的灵力，顺着经脉一寸寸桑夕修复身上的伤口，不过一个呼吸间，遍布身体的伤口就被修复。
身体充盈着蓬勃的生机。
但桑夕的心却早已枯萎。
她盯着眼前的三个人，看着他们暗含期待的表情，通红的眼眶中染上疯狂，恨意滔天。
灵根被剥离的瞬间，自爆丹田。
绝不让他们算计得逞！
她要带他们一起下地狱！
桑夕在火光中慢慢闭上了双眼，心中有仇恨但更多的是不甘，她始终想不通，凭什么她的人生要在无力中狼狈收场？
如果有来世……
*
修真界的最西边。
靠近边界的荒村。
一个头发脏乱，灰色衣服上满是补丁的姑娘，手中正拿着洁白的纱布，给一只左腿受伤的小兔子包扎伤口。
天边一道流光闪过。
灰衣小姑娘包扎的动作一顿，紧接着原本单纯清澈的眼神，瞬间被浓郁的墨色晕染。
心中如同困了一只巨兽，没有原由的升起一股滔天的恨意和不甘。
可恨什么呢？
她不知道。
只觉得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面目可憎，巨大而无形的戾气将她团团包裹，让她本能的心生厌恶。
厌恶到，想要将整个修真界都置于泥泞！
下一瞬间。
三道黑影突然出现，将她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