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越向声源的方向走去。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最后，停在了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
门是半透明的，冰冷坚硬至极。
顾萧的声音，模模糊糊地透过这扇门，传了出来。
他似乎感觉到来人的靠近，停顿了一下，从原先痛苦的状态中勉力清醒，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好像被胸膛竭力挤压而出。
禁闭室没有开灯，光从门外照进去，只落得一点柔和黯淡的反光。
“杨越，你先离开这里，我们、呃……之后再见……”短短一瞬，青年的声音变了，原先维持的平淡语气也被打碎成狞恶，嘶哑的尖细与低沉共存，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飞速生长，发出细碎的摩擦和裂变声。
猩红如血的面甲再次覆盖了他的脸庞，人类的躯干已经被坚硬带刺的骨甲完全包裹，融合成人类双腿的异形器官再次异化，分裂生长。
最终人类的双手也被异形的利爪所代替，往常作为武器的毒牙安静地蛰伏于层层腹甲的包裹中。
一个无比强大的怪物已然成形。
顾萧继承了深渊猎手的“赤红之瞳”、“灼热之甲”与“八足锋矛”三种融合特征。
“赤红之瞳”为他带来了极佳的视力，帮助他在人类的形态下进行作战；“灼热之甲”使他能够在引导情绪“暴怒”的催化下迅速异化盔甲，保护自身；而“八足锋矛”只在全异化的状态下才会出现，它和毒牙相同，是猎手最好的武器。
在激烈而暴力的战斗之后，它需要更多的时间回收和融合，才能重新变成人类的双腿。
但这一次催生全异化状态的并非引导情绪，而是发情期。
所有的融合者都有发情期。
第一次发情期通常在他们成年后不久来临。
在发情期，他们会显露真身，释放融合种族的天性——怪物的天性。
发情期以另一种方式激活了顾萧的精神力内核。
内核又开始源源不断地释放狂暴的精神力，疼痛亦如影随形。
那种痛就像是有人在用锤子将一枚枚铁钉扎进你的天灵盖，接连不断，当、当、当……仿佛永无止尽。
“顾萧？”
杨越将一只手按在门上。
半透明的门，朦胧地映出他的身影。
他站在光里，而深渊猎手是一种常年生活在阴暗之地的生物，在那颗寂寥、荒芜、极寒与极热交替的星球上，光是一种奢侈品。
对光的渴望与恐惧已刻在顾萧的基因里。
他“望”着光来的方向，另一种更暴虐的情绪在他的体内苏醒。
身为双S级融合者，没人比顾萧更清楚深渊猎手的天性。
深渊猎手在发情期会把所得的猎物拖回巢穴，强迫它们和自己交\配。这些猎物可能是其他虫族，也可能是同类，如果猎物剧烈反抗，深渊猎手会用毒牙杀死它们，然后使用它们的尸体。
除了同类，大部分猎物都会在交\配的过程中痛苦地死去。于是它们会被吃掉或者切碎，用以引诱新的猎物。
“……我不走，顾萧，”杨越一边给自己打气做心理建设，一边低声说，“你需要我。”
天知道，刚刚听到一阵细碎的分裂声的时候，因为战后留下的异形ptsd，他都已经快被自己的脑补吓跪了。
和外来的异形交手了这么多年，杨越当然清楚那大概是哪个部分会有的声音——异化的鳞片、翅膀或者是面甲上活动的口器。（1）
光是想一想他已经腿软得站不住了，所以扶着门感觉会好一点。
他不能走。
他手里的光屏显示了外放精神力检测的结果，数值超乎意料的高。
这些精神力全部处在极端恐怖的狂暴状态。
按照科学的研究理论，所有的精神力原本都待在精神内核之中，精神内核被激发时，它们就会被释放，接着变为游离态，围绕在精神内核四周。
游离态的精神力会被精神内核不断地吸收和释放，像一团流动的水。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
精神内核吸收游离的精神力之前，必须先净化它们，以保持自身的稳定性。
而越是狂暴的精神力，稳定值越低，精神内核净化起来就越是困难和痛苦。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融合者的引导情绪都以“思念”、“哀伤”或“振奋”为主，而几乎很少有人使用“仇恨”和“暴怒”，尽管它们激发精神内核的速度更快。
因为仇恨和暴怒本就是痛苦的源泉。以它们作为引导情绪，成为游离状态的精神力将会极为狂暴，过低的稳定值会让净化的过程痛苦得难以忍受。
那种灵魂蒸发一般的剧痛足以使人丑态百出，涕泪尽流。
“我不能走，顾萧。”杨越说，“我觉得……我可以在这里陪着你。让我陪着你，好吗？”
他不知道他做了怎样的一个决定，顾萧简直想笑，可他连一声笑也发不出来，只感觉浑身都在发抖。
属于怪物的本性和人类的理智在厮杀，他的意识就像战场上将被来自左右的巨力撕成两半的旗帜。头疼的时候好像浑身都在疼，进食、交\配的**混合在一起，令他想要呕吐。
胃液翻腾着，他真的开始干呕，门外的人类青年还在低声说着什么，他身上的精神力波动柔和得如同海面的微风。
来自深渊的怪物终究还是渴望光的温暖的，但他们却害怕在阳光下原形毕露的样子。
当你发现自己是怪物而周围的人也是怪物的时候或许会好受一点，但当你是怪物中的怪物的时候，你只会感觉到恐惧。
双S级又如何，小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告诉他他是个异类，长大了之后人人都害怕他，害怕那些狂暴的精神力威压，害怕他会伤害他们……被他救下的孩子向母亲怀里缩去，女人看见他的竖瞳时眼中反射出恐惧的光。
我是怪物，生来就是。但我从来不敢让你看见我真实的一面，因为我也害怕在你的眼里看见厌恶至极的神情。可你为什么还不离开？你想被我杀死吃掉吗？！可你是我的朋友啊……我一点也不想看你受伤……
杨越的感觉指尖微微一震，隔着那扇门，顾萧异化成爪的五指与他掌心相贴，仍在细微地颤抖。
他轻轻侧了侧头，虽然喉咙有些发紧，声音却一如往常，“别怕，顾萧，我在这里……你还觉得头疼吗？”
漫长的沉默后，细密的碎裂声再次传来，这一次却是吞没和融合的声音。
杨越猜顾萧为了和他说话，应该是把自己的面甲给收回去了。
毕竟根据教科书来说深渊猎手在发情期有进食的习惯，但对于大部分融合者来说，他们虽然很有野性还没到生吃活人的地步，所以长满尖牙利齿的口器顶多用来开开罐头，或者在战斗的时候给对手“嘎巴”来那么一口。这个画面听起来就好太多了，杨越松了一口气。
“……好一点了。”顾萧说，声音是清澈的，不再沉闷而过分嘶哑。
“你要是觉得站不住可以坐下，或者叫班达来送点吃的，一般的智能设备都能连接它，密码是123456。”
“班达”是一个有履带的智能小机器人，会扫地会铺床，还能半夜给你煮一碗热腾腾的夜宵，揣在肚子里送货上门。
杨越听见自己肚子“咕咕”叫的声音，想了一会后诚实地说：“我想吃你做的小馄饨。”
“第一次发情期时，大部分融合者会一直维持异化的形态，直到发情期结束。”顾萧轻叹了口气，“你不怕的话我倒是可以出来做小馄饨给你吃。”
“我就不能一直闭着眼睛吗？”
“然后把馄饨吃到鼻子里去？”
“你可以喂我啊！”杨越理直气壮地说，片刻后他感觉头皮一麻，沉默了，“那个，就是开个玩笑……但是谁说闭着眼睛就不能吃小馄饨了！我可以把眼睛蒙住。”
“你搞清楚情况，我在发情期，你那样做的话我可能会比较想吃你。”顾萧说。
片刻后他意识到了什么，也沉默了。
“……你想吃我？”杨越震惊了，“这是能说的吗？什么吃，怎么吃？吃唐僧肉那样三蒸九晒吗？”
“你们的俗语里有一句话叫‘生米煮成熟饭’，”顾萧垂眸，竖瞳赤红如血，语调漠然，“是那种吃。”
“……”杨越谨慎地评价道：“你听起来好饥渴。”
“发情期的缘故，抱歉。”顾萧说。
与此同时，杨越手中的折叠光屏“叮”地一亮，一条新的消息跳出来——
“鸡汤小馄饨菜谱，用时：15分钟，原料：……”
“这是美食社的文案吧，不愧是社长。”杨越打了个哈欠，挪了挪发麻的双腿，背靠房门盘膝坐下，低头翻着菜谱，“排版挺不错，蛮适合新手的。”
“原料厨房里有，我不方便出去，可以给你远程指导。”虫族看着门外杨越的身影，语气恢复往日聊天时的平淡，又变成了杨越熟悉的那个顾萧。
“吃完再回去睡会，睡在这里容易着凉……”
他的话音一顿，接着戛然而止。
风停雨消，万籁无声，世界骤然寂静。
均匀平稳的呼吸声传来，靠在门上的人类毫无防备地将后背交付给他，疲倦地睡着了。
心中的弦轻轻一跳，理智和感情再次陷入艰难的拉锯战。
顾萧想了又想，五分钟后，他为自己注射了足量的短效抑制剂，平息血液内沸腾的情\欲。
虫族收起足以撕裂钢板的利爪与坚硬带刺的腹甲，只保留发情期无法完全解除的八足锋矛，解除房间的锁闭状态。
而后在大门开启时，俯低赤/裸的上半身，将熟睡的青年打横抱起，带入卧室。
杨越很少有睡得这么沉的时候，他一向浅眠多梦，容易惊醒。
但当一个人经历了极端的恐惧，又亲自安抚了恐惧的根源后，必然会感到很深很深的疲倦的。
他爱上了杨越——但对于杨越而言，有时，他就是恐惧本身。
（1）小顾的面甲没有口器！主要是保护和过滤作用，形态上保留了一些可活动的部分，可以想像成，呃，面罩或者防毒面具（？当然应该是那种有很多异形元素版的
我更了！今天应该还有一章吧（也许），感谢半个月前写的章纲救我狗命。
这对小情侣总是能把一些很怪的场面拿来讲相声……
在这一章补了一点点，还有就是那个（？生米煮成熟饭，dbq真的不是故意要这么油的，因为我上一篇文写了更直白的（我觉得表达效果更好的talk)然后被锁得怀疑人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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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坦诚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