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此时,沈父被后院的嘈杂声引来,只见他披着一件外袍,身后跟着一群家丁,个个手持棍棒,一脸的警惕。
沈知意也适时从房间内出来,带着朦胧的睡眼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大惊小怪的。”
青桃赶忙走上前回禀道:“禀老爷小姐,奴婢本想去厨房看看小姐的安神汤熬好了没,可刚走到后院便瞧见亭子里有两个人影,奴婢还以为是进了贼,慌忙地大喊,没曾想是二小姐在这里,另一个人翻墙跑了。”
“有贼人?”沈父眉头蹙起,转而看向林月柔:“月柔,你夜半在这里做什么?那人你可认识?”
“我……”林月柔刚想开口,却被青桃抢了先:“禀老爷,我们在草丛里捡到了这个。”
青桃将手中玉佩恭敬呈上,沈父刚一拿到手,脸色瞬间铁青。他匆忙收了玉佩,转头对众人道:“都散了吧。月柔,知意,你们和我过来一下。”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下人们面面相觑后也都各自散了。
林月柔站在原地,看着沈知意地眼神像淬了毒一般。想来,她也明白过来,这是沈知意设下的局了。
沈知意则是不屑地看了一眼林月柔,转身跟上沈父。
……
正堂内,沈父将手中的玉佩摔在桌上,怒道:“月柔,刚刚是谁来过?”
林月柔眼见瞒不下去,噗通一声跪在堂中,柔弱道:“不瞒姨丈,夜半前来的人,是武安侯世子。是我夜半饿了,想去厨房找些吃食,不曾想遇到了他,他说是与姐姐有约。我本想着替姐姐隐瞒的,不料青桃突然叫来一群下人,还请姨丈做主啊。”
“知意,你怎么说?”沈父看着林月柔哭哭啼啼的样子,铁青着脸看向沈知意。
“女儿不知道此事。”沈知意故作惊慌地跪下,摇头道:“妹妹这么说属实是污蔑我了,父亲已与世子定下婚约,女儿迟早是世子的人。何必还要夜半私会,污了各自的清誉。”
“还有,刚刚府中下人将你错认成我,倒叫我想起了近来府中的流言……莫不是妹妹早与世子有私,故意装成我的样子,这被撞见了,才要诬陷于我?”
“姐姐,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和世子清清白白,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流言……”
“好了。”沈父冷声打断:“此事,我会找府中下人问个清楚,你们都回吧。”
“是。”二人双双颔首,缓步退出正堂。
刚一出来,林月柔便焦急地拉着沈知意:“姐姐,你要相信我,我与世子是清白的。”
沈知意冷冷地抽回手,一脸地悲愤:“那你告诉我,他夜半入府,寓意何为,莫不是觉得我们已经定亲,就可以为所欲为,坏了我的名声?”
“他……”林月柔焦急想要找个借口,却被沈知意冷冷地打断:“现下府中下人都看到世子与妹妹夜半私会,此事,还是由父亲定夺吧。”
林月柔被怼的哑口无言,定定地看着沈知意,直接甩袖离开。
沈知意与青桃对视一眼,青桃当即会意,悄悄跟在林月柔身后。
回到屋内,沈知意坐到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无奈苦笑一声。
父亲最重颜面,无论是下人的非议,还是李云瑞夜半擅闯,都足够让父亲重新审视这个人的人品。
只要明日的宫宴上,父亲不再附和李云瑞,那么这桩婚事,就有回旋的余地。
半晌,青桃敲响房门,随后进入屋内,恭敬道:“小姐,我回来了。”
“嗯,可有什么消息?”
“果真如小姐所料,表小姐回房后换了一身衣裳,从后门溜出去了。奴婢远远跟着,发现是武安侯府。”
沈知意点点头,笑道:“知道了。”
青桃不解道:“小姐,咱们今日这一闹,真的有用吗?只凭一个玉佩,好像并没有坐实他俩有私啊。”
沈知意听罢,微微一笑:“我知道,我的目的,可不是这个。我们,明日且看吧。”
……
翌日,马车碾过宫道的青石板,沈知意指尖轻挑纱帘,朱墙金瓦的宫阙在暮色中格外肃穆。她目光掠过殿前广场,忽然凝在一处——六皇子萧云恒正蹲在汉白玉栏杆旁,专心致志地用树枝拨弄着一队蚂蚁。
夕阳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边,那纯真的侧脸恍若前世那个在荷花池中死死攥住她衣袖的少年。
可惜,是个傻子。
”六皇子一个傻子,听说前日还把御膳房新进的燕窝打翻了,就为看到瓷盏摔碎的样子,皇上也真是的,完全不顾及皇家颜面,竟纵着他来参宴。”林月柔冷不丁嘲讽。
她一向爱嘴巴子不饶人,见六皇子是个傻子,没少狗眼看人低。
可沈知意却觉得傻子人虽然傻但心是干净的,比林月柔和李云瑞这两畜生是人多了。
沈知意脸色一变,严肃道:“皇上最疼爱的,便是这孝懿先皇后的六殿下,所以他如何,不该是我们妄议的,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到,连累的可是忠勇侯府。”
话音方落,林月柔的笑容瞬间凝固,撇撇嘴,冷声道:”姐姐教训的是,我记下了。”
沈知意瞥了她一眼,心中暗暗思索:这个林月柔昨日去了趟武安侯府,不知密谋了什么。今日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想随她一起入宫。
看来,一会还会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沈知意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窗外的六皇子。上一世她坠池时,恰好六皇子萧云恒贪玩跑入了后院,见此情景,不顾危险跳下来救她。虽然最终两人都未能生还,但那傻子拼命抓住她的样子,成了她死后魂魄唯一的慰藉。
这时远处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忠勇侯、沈夫人,沈小姐、林小姐到——”
沈知意从容地整了整衣袖,款步走下马车。一抬头,正好对上萧云恒看过来的目光。
少年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两颗俏皮的小虎牙。他随手丢下把玩的树枝,蹦蹦跳跳地朝这边跑来,却在距离三步远时突然停住,随后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沈姐姐好!”
今日的他身着一袭月白锦袍,衣襟上银线绣着暗纹,衬得他面容如玉,沈知意微微颔首,笑道:“六殿下安好。”
看着少年单纯的模样。沈知意想起多年前那个午后,瘦弱的萧云恒衣衫单薄,蹲在雪地里堆雪人,照顾他的宫女们都躲得远远的,无人不在嫌弃这个傻子。
只有她于心不忍,将随身穿着的大氅盖在他的身上,自此,萧云恒便一直这样叫她。
”殿下,快过来。”皇后的大宫女在不远处招手。萧云恒立刻扬起明媚的笑容,蹦蹦跳跳地跑过去。
命妇们无一不嘲笑地看着这个傻子,交头接耳了半晌。直到大宫女让众人入殿,命妇们这才依次向殿内走去。
沈知意垂眸整理裙摆,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
殿内金碧辉煌,沈知意随母亲向皇后行礼时,眼角余光扫到了坐在角落的萧云恒。
他正专注地把玩着一块糕点,不时捏出各种形状,笑的极为开心,却与这庄严格格不入。
沈知意心头蓦地一酸,前世她从未仔细看过萧云恒,如今细看才发现,他眉如远山,眼若星辰,竟比李云瑞还要俊朗三分。
”知意,在看什么?”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李云瑞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侧,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唇角勾起一抹讥笑,“六弟……还是那么不谙世事。”
沈知意强忍厌恶,微微福身:”世子殿下。”
武安侯是皇后的亲弟弟,而六皇子是先皇后故去后过继在皇后名下的嫡子。故而李云瑞与萧云恒名义上是兄弟。
李云瑞故作温柔地虚扶她起身,压低声音道:“昨日之事,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我应邀而来,没想到正巧遇到了林小姐,我把她当做是你,这才走进了些……”
沈知意垂眸,收回了手,一脸冷漠:“世子,昨日满府下人都瞧见你与表妹在后花园举止亲密。我虽不舍,但你坏了她的清誉,理应对她负责。”
正当李云瑞想要辩白,太监尖细的嗓音传了过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皇上嫁到!”
众人皆行跪拜大礼,李云瑞一时也没了解释的余地,只能恨恨地瞥向林月柔。
永昌帝走入大殿,坐在龙椅上,点头道:“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沈知意不再理会李云瑞,径自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朕今日设宴,一来是庆祝云瑞前线大捷。”永昌帝笑着环视群臣,“二来呢,想要趁这七夕佳节,凑上几段好姻缘。”
说罢,他笑着看向李云瑞:“云瑞,你立下如此大功,可有什么想要的,朕赐给你。”
李云瑞眼睛一转,起身上前,恭敬地行礼:“平叛蛮夷乃是臣分内之事,不求赏赐。只是……臣心仪忠勇侯嫡女沈知意已久,斗胆求皇上赐婚,成全臣的一片痴心。”
殿中顿时响起一片恭贺之声。林月柔坐在后排,脊背挺直,眼中是藏不住的得意。
虽说昨日事发突然,打乱他们的谋划。但只要李云瑞先求得皇上赐婚,再以不想自己名节被毁得原因纳妾,这事不光能摆平,还能得到一个好名声!
只要得到沈家军,自己再被扶成正室,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自然,若是沈知意不答应,她也准备好了应对之策……
永昌帝点头,旋即看向沈知意:“沈家女儿,你可愿意啊?”
沈知意突然提起裙摆,跪在大殿中央:“陛下,昨日子时,世子夜访沈府后花园,与我的表妹林月柔私会。可因世子离去时太过匆忙,连贴身玉佩都遗落了,府中下人,皆有见证。”
“为保我妹妹名节,还求皇上,为二人赐婚。”
李云瑞脸色一变,旋即痛心道:“知意,我知道是我配不上你,可你也不该诬陷于我。我承认我昨夜的确有去过沈府,可那也是去寻你的,我们都已经……我不过是与你妹妹说了几句话,你怎可妒忌至此,这样对我啊?”
沈知意故作震惊跌坐在地,声音颤抖道:“世子为何要污蔑于我?”
李云瑞转身,向皇上恭敬行礼:“知意胸口处有一红痣,可以证明我说的话是真的。”
皇后闻言,当场召了两个嬷嬷,二人俯身查看半晌,摇头道:“回皇上皇后,沈小姐并未有何红痣。”
李云瑞闻言,大惊失色:“怎么会?”
“世子说的红痣,是表妹胸口才有的。”沈知意忽然红了眼眶,故作屈辱道:”世子既已心有所属,又何必非要求娶臣女?甚至不惜败坏臣女名节?莫非……是看中了家父的沈家军吗?”
这句话犹如惊雷,让屋内所有人为之一愣,旋即都开始交头接耳。
永昌帝猛地拍案:”够了!朕念你刚立战功,不予追究。至于林氏……”
皇后则是微微眯眼,这个亲侄子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人,忙打着圆场道:“皇上消消气,我看那林家姑娘与沈家姑娘身形打扮都很相似,许是云瑞常年在外征战,认错了人。沈爱卿,也应该成全这对碧人才是。”
沈父面色铁青,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后狠狠瞥了林月柔一眼,不再做声。
皇后眼神示意李云瑞退下,后者迟疑半晌,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归位。
而沈知意依然跪在殿中,皇后暗暗叹出一口气,笑道:“沈家姑娘,是云瑞糊涂了。这样,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与我说,我也请皇上,全了你的心意。”
沈知意微微抬眸,看向主位上的二人,恭敬行下一礼:”臣女确有一请。”
永昌帝眯起眼睛,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敲:”讲。”
”臣女求旨,嫁六皇子萧云恒,臣女愿一生侍奉。”沈知意声音极大,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