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迷茫地看着她,虽然还不大会说话,但能听清她喊的这两字与以往喊的不一样。
斥悦尴尬地笑了笑,水灵灵的眼睛转个不停,终于让她想到一个解释。
“你刚刚很厉害,护了小姐,小姐夸你呢,你看,坏人像怕鬼一样怕你,就不会再欺负小姐了。”
他仔细辨别她的话,然后又深思一段,最后抿嘴低笑,接受了这个解释,还一脸期待地望着斥悦,希望她再喊一次。
斥悦翻了一个白眼,又不得不以夸赞的语气喊了一声“鬼啸”,怕他又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连忙劝他去睡。
奴王才睡醒,哪里还有睡意,翕动嘴唇想让她多教他一些,或者多听她说话能够学得更快些。
斥悦半眯着眼睛,打着哈欠,边说累了边往自己房间走去。这段时间她觉得自己累死了,每日都要说大量的话来训练他听话的能力,有时还会教他怎么发声,她也不是那种很热情的人,只不过看他可怜。
现下夜半三更,哪有睡觉来得舒服。鬼啸见她走远,失落地闭了嘴。转头又看向那道漆门,随后躺下,决定不回房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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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端午,天气渐热起来,丫环和婆子们将秋水阁的一切用具和内饰换成了清凉轻薄之物,厚重的帘子也换成了轻纱,夏风一吹,卷得更高,如曼舞的美人。
下人们忙着主屋和耳房以及院里的更换,斥悦带着几个近侍将别寒漪的入夏衣裳拿出来熏熏香透透气,方便她随时穿。又将头面首饰拿出来检查,掉珠子的或成色旧了的赏给做事得力的丫环或媳妇们,特别贵重的拿去宫里找工匠修补。暂缺的则报给陆竞毓和皇后,用不了多久又会有一批价值不菲的首饰送入相府。
整个秋水阁忙进忙出,热热闹闹却又整齐有序,鬼啸看着他们忙得脚不沾地,自己帮不什么忙,筹措地站在一边,又被进进出出的人挤到外面去了。
可是外面的院子一样忙碌,大厨房忙着包粽子,小厮们忙着修剪各院落长出头的花植,其他客房也在忙着更换夏季物什。
偌大的相府所有人都忙就他一个人无所事事,又无人搭理,随便站一个地方都被他们嫌弃挡了道,索性又回到秋水阁,径直上了阁楼。
厅堂的桌上放了一盘水果,他顺手拿上前去叩门。东房内别寒漪正在写字,抬首见是他便将笔搁在笔托上。
“主……人。”他说话咬字很重,简单两个字每说一下便点一下头。后面的话说不出,于是将果盘递至她眼前。
她淡淡看一眼,拿起刚刚写好的字贴轻轻吹气,让墨汁收汗。
她的举动令他有丝受伤,将果盘轻轻放置案上,立在她对面一动不动。吹干墨汁后,她将用过的笔在水里搅了几下在杯沿将水压干后投入笔海。
她画作得好自然字也写得好,她的画多数是她自己提字,字和画相得益彰,若不是她低调且又在闺阁中,恐怕画市上早有她的名号。
鬼啸看着那几行龙盘凤翥的大字内心激动,期切的目光闪烁,若是她能教他就好了。她的字不似女子那般秀气内敛,因大多用于提画上所以特别的大气张扬,如男子般豪迈遒劲。
别寒漪抬头见他目光凝在字上,不加掩饰地将字翻面扣在桌上,走出案后,吩咐他把果盘端至另一边的圆桌上。
落座后,抬眸看他,随后说:“我给你一个任务,你只能做好它。”
他激动得连连点头,嘴角的笑意怎么压也压不住。
“龙舟赛事你上船去,别给我丢脸。”
“好好……”
“不行!”
鬼啸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进来的人打断。
斥悦手上抱着熏好的衣裳快步进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近侍。走到他们面前时她将手里的衣裳一股脑地放到那名近侍手上,眼神示意她进去放好。
“那怎么行呢!他会水吗?什么都没经历过小姐叫他上船,要是出什么意外不就惨了。他现在就跟一个刚开蒙的孩童一样,什么都要现学,他虽然聪明,但这种要命的事不是聪明就能办的。”
别寒漪皱眉看了她一眼,她一掌拍在鬼啸身上还指着他骂他笨,他却嘴角含笑,冲别寒漪点头,表示要去。
“小姐,你确定要……”
“好了,表哥也会去,有他在能出什么事。他愿去就去,不去就算了,相府也不差他一个吃闲饭的,你的事忙完了吗?”
斥悦悻悻然,本想再说,见小姐脸色不好也就低声嘟哝两句后从桌上拿了一颗果子边吃边嘱咐鬼啸不要去。
到门口时还瞪眼警告他,随后和放好衣裳等在门口的近侍一起走了。别寒漪有些头疼地摇了摇头,对于斥悦她是打不得骂不得,偏偏这人还很护他。
“主主……人,我……去……”
鬼啸怕她反悔赶紧表忠心。
“知道了,不能丢脸。”
“不不……丢……”
“下去吧。”她没耐心听他说完。
鬼啸闭上张开的嘴,眸中失落尽显,苍白病弱的脸委屈得令人心疼,连额角垂下来的碎发都透着清冷孤单。他太笨了连话也说不明白,怪不得主人讨厌他。
别寒漪眸光深沉,撇开眼一副不搭理他的样子,鬼啸在这份冷漠和嫌弃中迈着沉重的步伐往门外走。
等他消失在门口时,她的嘴角才浮现一抹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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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阳节的前两天,陆竞毓将她亲自带着嬷嬷们包的粽子给纪鸢和陆府送了些,又给与她相处好的一些府邸送去,剩下的一部分分给府里仆人,一部分在凌室冰冻着,等过些时日再拿出来煎着吃。
端阳节的这天相府的人一早就出发,龙舟赛在饮马湖,湖面广视野阔,岸上的人能全程看到赛事。
湖岸是一处大园子,里面栀子花花香四溢,亭子立柱还挂着艾草和蒲草,早有太监和宫女将皇后及百官们的位子摆好,每张桌子上都摆了粽子。这些粽子等赛事完后由看客们丢进湖里。
去岁端阳没举办赛事,是以今年观热闹的人特别多,大多数官员及官眷都来了,只有皇帝仍然操心他的仙丹对凡间热闹不堪相顾。
当然还有一个人没来,那就是连映照。她是待嫁女,像这种万众瞩目的盛会不宜抛头露面。不过这些只针对女子,伯安之却是大摇大摆地出现。
别寒漪出现时他当即走了过来,兴致冲冲地打招呼被她冷淡的态度逼退,识趣地说了两句话就走了。
陆平疆过来将鬼啸带走,别寒漪淡淡点头,斥悦却是担心不己,反复嘱咐他将香嚢戴好,这是保平安的。她给鬼啸和别寒漪分别做了两个艾叶香嚢,别寒漪见他也有就不想戴自己那个,斥悦说端阳一定得戴,哪怕一天也行,她才勉强戴完今日。
皇后还没到,别逋和陆竞毓有他们要招呼的人,她也就带着斥悦先逛了起来。没逛多久便让斥悦自己玩去了,她一个人随处走。
迎面连广凯走来,她立在原处,等来人靠近。
“郡主。”连广凯瘪瘪嘴,不情不愿地行礼。
“免礼,连统卫,好巧,又见面了。”
她说了个“又”字,很难不令人多想。
连广凯脸色变青,心虚且躲闪的眼神到处乱瞟,说话也失了底气,“郡主说的什么话,下官听不懂。”
“哦?”她一脸惊讶,“我以为京畿营倥偬,连统卫应该很少回府。”
“郡主说笑了,下官确实很少回来。”
“这样啊,看来木统领领兵有方,下次见义母时该好好夸夸木统领和连统卫。”她说的木统领是木盛,连广凯的上司。
连广凯一脸酱色,讪讪说:“不敢不敢,下官职责所在。”
别寒漪轻笑一声:“有连统卫本郡主自然放心,届时令妹出嫁连统卫还有得忙,端阳过后该常回府主持大事才对。”
提到连映照他瞬间变脸,一副警告的眼神瞪向她。她却不以为然地轻笑一声,随后与他背驰,刚走出两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回头。
“连统卫……”
连广凯应声下意识地回头。
“看到那个人没有,”她指着和陆平疆正欲上船的鬼啸说,“是我的仆人,出手没轻没重,一拳下去脖子要痛几天,等下就麻烦连统卫多照顾一二了,他第一次上船。”
他看向那个身穿红黑间色劲衣的苍瘦男子,苍白的脸色令他心里咯噔一下,随后再细瞧五官,眉目因太过瘦有些锋锐,但难掩清浚机隐,宛如竹林雅士。
若是将养些时日,便似那天边灿霞般令人不敢直视。这样一个人竟是她的仆人。连广凯沉浸在对鬼啸的猜想中,还没意识到别寒漪后面的话。等他反应过来时再回头一看,她早已走了,只留下一个纤细的背影。
他不禁摸了摸痛了好几天的后脖,更觉背后一股凉风钻入,整个背都是凉嗖嗖的。拢了拢同样红黑相间的劲衣,朝龙舟走去,眸光一直盯着鬼啸。
好巧不巧他和陆平疆以及鬼啸都在同一艘船上,陆平疆在最前面,鬼啸在中间,连广凯上去将鬼啸后面的那个士兵叫到了船尾,自己顶替了那个位置。
他的动作有些重,鬼啸闻音转头看了一眼,然后又面无表情地正视前面。河面一字排开数艘龙舟,每艘龙舟两边都有人,一个挨一个手里拿着桨板。
清一色的红黑劲衣,头上绑着红色抹额,每条船都作了标识,舵手们跃跃欲试,有些人激动地嚷开了,与喧闹的河岸相和,更与愈渐热烈的骄阳相应,铮铮男儿气概直上青霄,引得河边年轻女子羞红脸又频频注目。
别寒漪回到观礼台,纪鸢已来,看见她的穿着堆起笑脸伸出手,别寒漪接住顺势行礼,被纪鸢拉起。
“这料子果然衬你。”
她穿了一身水青色宽袖长衫,质地轻薄,随足风微微起漾宛如水草在水中抖动。特别是衣上的纹样,裙摆前襟绣了一座亭子,旁边是修竹碧树,像是置身在江南园林一样惬意柔美,令人流连忘返。
别寒漪笑了笑,“多谢义母。”
两人牵着手一起走上备好的座位,众人早已起身见礼,伯安之目光落在别寒漪身上久久没有离开。
纪鸢挥袖让众人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