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们俩的随身物品都被刀左眉藏在阳台下面挂着的一个大书包里了。
苏世诚和管家都不了解刀左眉,哪儿知道他有那么多心眼儿,他们见屋里没有行李而阳台透过玻璃窗又一目了然,就根本没往阳台上走,自然也就发现不了阳台下面还挂着个包。
现在人走了,刀左眉立刻把大包捞回来,他从里面拿出一根带吸盘的橡胶绳和一大团捆绳,把这瘪了一半的大包递给苏耘,说:“背好。”
苏耘还气着,把包背好,就蹿到刀左眉背上,手臂勒着那家伙的脖子,说:“你也背好。”
“行行行,我背!”
刀左眉被勒得翻了个白眼,哼哼着说:“小子快松手!叔要被你勒死了!咳咳……可就……没人带你走了。”
苏耘当然不是真想勒死他,只是还恼火,不过,也松了手,却照着刀左眉的肩膀狠狠给了一下,没好气儿地催:“你倒是赶紧走啊?!”
“嚯!小子真有劲儿!”刀左眉嘶吸着气,假装被打得很疼的样子,倒也没恼,反倒说:“行行行,那也得把你捆紧了,不然半路掉下去,我可赔不起。”
于是,苏耘像个沙包一样被刀左眉左三道、右三条地缠裹起来,缠得非常紧,他一点活动空间都没有。此刻,他趴在刀左眉背上,那大包又趴在他背上,特别像‘大乌龟背着小乌龟,小乌龟背小小乌龟’。
刀左眉又说:“紧点好,紧点省了你受伤。一会儿下降,你千万记得放松,要是害怕就闭上眼,放心,叔一定能把带下去。”
“哦。”
这一声,苏耘应得模棱两可,心里却也很好奇刀左眉准备怎么把他带下去。要知道,这里可是12楼,在没有任何其它设备辅助的情况下,难道刀左眉真准备用那根带吸盘的绳子完成这次自由落体的壮举?
事实证明,刀左眉还真就准备用一根绳子带着苏耘跳楼了。
“……”
苏耘眼睁睁看着刀左眉把那根绳子系在阳台的铁栏杆上,然后一个翻身,一条腿直接跨出阳台,他急了:“等等、等等!就这样?”深呼吸,苏耘尽量让自己冷静,用很郑重的语气问:“你确定咱们能平安着陆吗?”
“怎么?你怕了?”刀左眉大笑,说:“你要是怕,趁现在还来得及我可以把你放下?”
“……”
苏耘不吭声。
他不是怕,是有点不放心。然而眼下他又别无选择。他只能冷静地想了几秒,最终开口:“那还是走吧。不过,你技术行吗?万一被别人发现怎么办?”
刀左眉笑骂:“你个小东西还不相信你叔?放心,有我在,你死不了。别人也发现不了。”他话没说完已纵身一跃,直接跳进了窗外的夜色里。
于是,万家灯火微稀,天降‘大小乌龟’。
刀左眉一开始脸朝外,单手拉着绳子,大概降了四五米的样子,他竟在半空中猛然翻身,又双手抓绳,双脚轻轻在外墙上一点,做了一个缓冲。这一套动作,娴熟得好似行云流水,那种专业度根本不用细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家伙绝对受过专业训练。
因为太过悄无声息,再加上刀左眉所有的行动都完美地将他们的身形隐匿在了灯光的阴影里。单是这份精准的计算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更别提那宛如夜猫一般轻巧的身手,迅捷又轻盈,悄无声息。
这家伙一定受过专业训练。
苏耘暗自琢磨着刀左眉的真实来历。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两人下降的速度非常快。为了掩人耳目,刀左眉选的落脚点,是酒店楼后面一条僻静的小巷。这里堆满了各种垃圾,臭起熏天,根本没人会来这种地方。
虽然臭,但对两个正在逃跑的人来说,这条路线近乎完美。
如果刀左眉不是专业的,他怎么可能在阳台上往外看两眼就知道该怎么做?所谓精准的判断力,无一例外,全都都是无数经验投喂出来的。
所以,刀左眉只是码头一个普通力夫吗?
答案显而易见。
‘老刀,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苏耘盯着刀左眉的后脑勺,眼微眯,琢磨起来。
苏耘原本还为他们俩的生命安全担心,没想到,12楼对刀左眉来说竟然只是‘小事一桩’。全程耗时不过5分钟。又因他的动作太过灵巧,一路下来不但没弄出什么大动静,更没惊动任何人。
全程,苏耘只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等风声停下,他们已经安全着陆。
此刻,他们正站在酒店后的小巷里。
面对周围堆积如山的垃圾,苏耘捂着鼻子说:“放我下来吧。”
刀左眉边解绑带边问:“接下来什么打算?”
小蓝桶里的红土还有四层,也就是说灵种的熏培还需要28个小时。这会儿是下午7点半,加上明天一天,时间刚好。
时间,苏耘浪费不起。所以,他当机立断,对刀左眉说:“去山顶庄园,那里有温泉。”这次用刀左眉的身份证登记,想来应该不会再惊动苏家那群大人物了吧?
至于苏世诚……苏耘盘算着,他既然已经查过了山顶庄园,肯定不会再查第二遍。况且,他应该也想不到自己还会回去。再说——
苏耘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藕荷色小裙子,暗道就算苏世诚抽疯吃错药又跑回山顶庄园酒店了,又能怎么样?他还能硬揪着一个小姑娘认成自己儿子?那不让人笑掉大牙么?苏世诚那么好面子,他可丢不起这个脸。
主意已定。
苏耘重新叫了车,带着刀左眉又回了山顶庄园。
两人重新登记选好了房间,苏耘一进屋就立刻把小蓝桶泡进了温泉里。之后,他只撕下了脸上的那层膜,就倒在床上,对刀左眉说:“我睡会儿,7个小时后叫我,你用手机定个闹钟。”
他说完都没等刀左眉回答,倒头秒睡,把刀左眉看得一愣。
刀左眉边无奈笑骂,边拉过被子盖在了苏耘身上。
夜极静。
雾霾从海上飘来,如气态洪流缓慢而悄然地涌入街道,人们被迫各自归家,紧闭门窗,好似生机被封印,令整座小镇陷入死寂。
刀左眉点了根烟,走到阳台上准备慢慢吸,然而他才刚打开窗户就被吹进来的风呛得猛烈咳嗽,外面的空气像掺了半斤沙子的洗脸水,冲过鼻腔不但不能洗净原本的污秽,反而还会被沙粒磨损受伤。
他连忙把窗户关上,掐灭了烟。
室内的空气净化机24小时不停运转,白天明明也没什么声音,这会儿竟也发出了细微的嗡嗡声。
刀左眉低声诅咒‘污染环境猪狗不如’,就一屁股坐到电脑前打开购物网站,修改自己之前订购的防辐射隔离装备的邮寄地址。订单信息显示明天上午送达。刀左眉琢磨了一下,觉得与其让人送到酒店,不如先放送货仓库,等他们离岛时再去拿。
之后,他躺在床上,用手机定了7小时后的闹钟,关灯前,他又瞄了一眼苏耘熟睡的侧脸,无奈地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笑容。
室内很快响起两人此起彼伏的大小呼噜声。他们并不知道,苏世诚这会儿为了找儿子,已经把之前那间酒店翻了个底朝天。
苏世诚从1235号房出来后,大概真被别人‘父女情深’的画面刺激到了,他想立刻找到儿子的想法越发迫切,之后就以检查污染指标为理由,率领手下疯狂查房,而且亲力亲为,直到把整栋酒店大楼都扫了一遍却一无所获,苏世诚才不得不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梳理找人过程中的漏洞。
最大的漏洞就是苏耘明明刷了秦卯的信用卡在山顶庄园酒店开了房间,而他偷袭抓人竟然还扑了个空。要不是调酒店监控查到苏耘是坐车离开,顺着车牌号又查到了这家酒店,苏世诚想象不出如果真找不到苏耘,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而眼下,找人的线索俨然已中断。
通宵扫楼的疲惫,儿子丢失的焦虑,无疑是对苏世诚身心的双重打击,难得,他现在还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凌晨3点半,街上几乎没有行人。
只有从海上飘来的雾霾悄无声息侵袭着这座小镇。雾气缠裹着路灯,令灯光越发昏黄,光线落在苏世诚的座驾上,也仅在车窗的防窥玻璃上留下了几片清浅的叶影。苏世诚疲惫地靠在后座里,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下意识轻轻敲着扶手,他身上甚至还穿着查房时那套服务生的制服,没来得及换。
他满脑子都是苏耘这个不孝子的音容笑貌。也仅有音容笑貌而已。
他想起了秦妙还活着的时候,每次他回家,推开门第一眼总能看到她抱着小小的苏耘往门口走来,她会举着孩子的小手冲他摇晃,教孩子喊他‘爸爸’。
她还会举着孩子,凑近他,贴贴他的脸颊。
那时的苏耘一举手就笑,一贴脸就哭,像个小包子一样,软乎乎的。
后来秦妙的癌细胞扩散,灵核被侵蚀直至灵域枯萎,作为灵植师她不能再播种灵种,作为母亲,她甚至再也抱不动她的孩子……
秦妙走的时候,苏耘才三岁。在苏世诚的印象中,苏耘自那之后就很少笑了。
秦妙刚走的那段时间,他每次回家,总能看见苏耘在门口等他。小小的一个人儿,昂着脖子,瞪着大眼睛期盼又怯懦地望着他,似乎在等待中什么。苏世诚会蹲下来摸摸他的头,让他自己去玩儿,苏耘满脸失落地离开,而苏世诚至今不懂,苏耘在失落什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苏世诚回家,推开门后,等着他的只有一处空荡荡的门厅,而那个小小的身影却再也没出现过。
作为灵植世家的掌舵人,苏世诚很忙。忙到他明明很爱自己的儿子,却没有时间陪他,以至于,苏耘的嗜好、偏爱、想法甚至优点、缺点,此时此刻的苏世诚竟然一点都想不起来。
这一刻,苏世诚才发现,自己对苏耘的了解实在太少。这孩子虽说是在自己眼皮底下长大,他却只知道他是他儿子,竟连一点做父亲的职责都没尽到。不但如此,他似乎还伤了那孩子的心,没经过他同意,就给他娶了后妈……再过几个月,还要给他添个弟弟或者妹妹。
“唉……”
苏世诚捂脸长叹。
他暗自苦笑。
他没想到自己竟是个天生贱种?竟然发现快要失去,才开始反思。拥有的时候,他似乎从来就没珍惜过。
对秦妙如此。
对苏耘也是如此。
不过——
苏世诚用力搓了把脸,反思就是改变的开始。这次,我至少得先弄清楚,这孩子成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吧?他来这儿到底想干什么呢?为什么偏偏选了这座岛呢?
于是,他对司机说:“回山顶庄园酒店。”
苏耘之前在山顶庄园酒店开的那间房还没到时间,因此原封不动地保留着。苏世诚拿着秦卯的授权自然可以打开房间。
这是儿子之前住过的地方,苏世诚决定认真检查一遍。要知道,在此之前,哪怕苏耘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他也因为‘各种忙’很少去苏耘的屋里。现在想来,他作为父亲亏欠那孩子太多。
这间房里,有苏耘留下的痕迹,但不多。
苏耘当时逃跑,尽管太过匆忙,却还是把自己的东西全部带走了。只是他没来得及把现场完全打扫干净。于是,苏世诚在屋里转了一圈,就看见温泉边上有许多红色的泥土。作为灵植世家的现任掌门人,他当然清楚这些红土是干什么用的——
‘熏培灵种’?
熏培灵种用得着非得跑来橡胶小镇吗?帝都苏家就设有专门的熏培室……
想不明白苏耘那小脑袋里到底在琢磨什么,苏世诚已经蹲了下去,他捏起一撮红土拈了拈,又放到鼻下闻了闻,眉头微皱。红土里还残留着灵种的气息,虽然十分微弱,但苏世诚调动灵力集中到嗅觉,还是能识别出那股味道出自哪颗灵种——
那是巢王类中的一种,残世菌王。
这孩子好端端熏培这么危险的灵种是想干什么?
苏世诚想不明白,眉头越皱越深。
眼前的一切,像是苏耘给他留下的一道谜题。而因为残世菌王的关系,让这道谜题看起来十分危险。此刻,苏世诚迫切需要解题,而最快的办法的就是找到苏耘。
苏世诚找出自己的木葫芦,倒出一颗蒲公英的种子,默念口诀‘华花郎,遍地生,盛夏不开花,春秋自成家。’他调动灵力催生种子,顷刻间,那颗躺在他手心里的种子,竟然无土生发,很快便被催生成熟,变为一朵雨伞大小的蒲公英花。
苏世诚再输灵力,那朵花立刻化为絮。他曲着手指轻轻一弹,蒲公英便四散开来。
管家连忙打开窗户,方便蒲公英向外飘走。他知道,这些蒲公英上都有先生的灵气,飘得越远,搜索的范围就越大。小公子若是还在橡胶小镇,这次恐怕插翅也难飞了。
只是——
管家担忧地望着苏世诚,想起不久前,苏世诚刚与灵管署签定的那份协议。那份协议上可是明确写着苏世诚不得在种植范围外使用灵力。
可眼下,为了找小少爷,先生也是豁出去了。
就是不知,这事被灵管署知道后,会不会来找麻烦。管家忧心忡忡,望着窗外越飘越远的花絮。
蒲公英随风飘荡,苏世诚也就地盘膝而坐。他闭着眼睛,将灵力缠裹在蒲公英的花絮上,随着花絮四散,不断扩大他的探知范围。而他找寻的目标就是那颗残世菌王的灵息。
此时,苏耘还不知道麻烦已经离他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