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秋水居,沈晚晴几乎是瘫软在榻上。
青黛红着眼眶端来热茶:“小姐,您何苦这般作践自己……若是老太爷在天有灵……”
『诶诶,打住打住!』沈晴的声音突然响起,『小丫头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现在是要展望未来,不是缅怀过去!』
沈晚晴接过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这时,沈晴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这小丫头倒是忠心,就是太爱哭了,你想个理由把她支开,咱们得好好谈谈。』
她在心底应了一声,抬眸对青黛温声道:“你去小厨房看看,能否要些点心来。”
支开青黛后,室内陷入短暂的寂静。沈晚晴揉了揉眉心,在心底冷声道:“现在可以说了。”
『哎呀,别这么冷淡嘛。』沈晴的声音带着几分讨好,『咱们现在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方才我说的合作,你考虑得怎么样?』
“合作?”沈晚晴语气淡漠,“我为何要与一个来历不明的孤魂合作?”
『就凭我能帮你啊!』沈晴理直气壮地说,『你想想,方才若不是我及时提醒,你能在嫡母面前应对得那么漂亮吗?再说了......』
她顿了顿,语气突然严肃:『你甘心在这深宅里任人宰割吗?』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沈晚晴心中最痛的地方。她攥紧了衣袖,指节泛白。
『禁足、抄书,这分明是要把你困死在这里。』沈晴继续分析,『你得想办法破局,不然怎么报仇?怎么让那些欺负你的人付出代价?』
“你方才说的合作,”沈晚晴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审视,“具体要如何做?”
『简单啊!』沈晴立刻来了精神,『我出主意,你执行。咱们里应外合,先把眼前这个困境度过去。』
“困境?”沈晚晴蹙眉。
『你得想办法出去,不然怎么开展我们的宏图伟业?』沈晴分析得头头是道。
沈晚晴被她的话逗得几乎要冷笑:“宏图伟业?在这深宅后院?”
『哎哟我的姐妹,格局打开!』沈晴恨铁不成钢,『后院怎么了?后院才是情报中心好吗!你听我的,先这样……』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动静。一个小丫鬟端着食盒进来,神色惶恐:“二小姐,厨房说……说今日的点心已经分完了,只有这些清粥小菜。”
食盒里,一碗稀薄的米粥,一碟咸菜,寒酸得可怜。
沈晚晴尚未开口,就感觉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一抹冷笑。
『欺人太甚!这是看咱们失势了,连厨房都敢踩一脚?』沈晴在脑内愤愤不平,『姐妹,这能忍?』
“放下吧。”沈晚晴淡淡地说,语气却带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冷意。
小丫鬟如蒙大赦,慌忙退下。
『这就完了?』沈晴不可思议,『这不怼回去?』
“怼回去?”沈晚晴拿起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粒,“然后呢?让她们更有理由克扣?还是去母亲面前哭诉,再得一顿训斥?”
她抬起眼:“在这府里,无能狂怒是最无用的。”
『……有道理。』沈晴沉默片刻,语气认真了些,『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天天吃这个吧?我看你这小身板,再饿几天真要成仙了。』
沈晚晴没有立即回答。她慢条斯理地吃着那寡淡的粥,脑中却在飞速思考。前世,她就是在这样的磋磨中渐渐消沉……
『有了!』沈晴突然兴奋地打断她的思绪,『咱们可以发展副业啊!你会绣花对不对?绣点帕子荷包什么的,让青黛偷偷拿出去卖!』
沈晚晴动作一顿。这倒是个法子。府里虽然克扣份例,但基本的针线布料还是有的。
“风险太大。”她沉吟道,“若是被发现了……”
『哎呀,富贵险中求嘛!』沈晴怂恿道,『小心点就是了。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或许是沈晴的语气太过热切,或许是眼前的处境实在无路可走,沈晚晴心底竟真的生出一丝动摇。
“小姐,”青黛这时回来了,脸上带着愤懑,“奴婢刚才去打听了,大小姐院里的点心是刚做的芙蓉糕!她们分明是故意的!”
沈晚晴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再次抬眼时,眸中已是一片平静。
“青黛,去把我那个收着旧绣样的匣子拿来。”
『对对对!行动起来!』沈晴欢呼。
然而,当青黛拿来绣绷丝线,问题又出现了。
沈晚晴刚拿起针,准备绣一朵熟悉的兰草,手指却突然一僵,针尖歪斜着扎了下去。
『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沈晴连忙道歉,『我看得太投入,也想试试,没控制住……』
沈晚晴看着布料上那个突兀的针脚,深吸一口气:“你……也能控制我的手?”
『好像是的……』沈晴的声音带着点不好意思,『我刚才就想,这手要是往左边一点就好了,然后它就……』
沈晚晴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所以,不仅是走路,连绣花这种精细活,也可能受到干扰?
“我们得立个规矩。”她放下针线,语气严肃,“像方才那样,只会两败俱伤。”
『同意!』沈晴从善如流,『那……分工合作?你负责需要精细操作的,比如绣花、写字。我负责……呃,负责动嘴皮子和脑瓜子?放心我绝对不会再乱动了。』
这个提议,让沈晚晴紧绷的脸色稍缓。
接下来的几天,秋水居大门紧闭,主仆二人仿佛真的安心禁足,抄书绣花。
只是沈晴会适时地提出各种光怪陆离却又偶尔切中要害的点子。
『你这兰草绣得太规矩了,加点渐变色会不会更生动?』
『抄书多无聊,咱们能不能在字里行间藏点密语什么的?』
『青黛这丫头挺机灵,可以考虑发展成我们的“业务骨干”……』
沈晚晴大多时候沉默以对,但偶尔,也会按照沈晴的建议,在绣样上做出细微的改动。果然,绣出的成品比以往多了几分灵动。
这微小的改变,似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除了一个人。
这日午后,沈玉柔竟亲自来了秋水居。她扶着丫鬟的手,站在院门口,并不进来,只用帕子掩着口鼻,仿佛嫌弃这里的简陋。
“妹妹近日倒是安静。”她目光扫过院内,最后落在沈晚晴手边的绣绷上,“听说妹妹日夜抄书绣花,可别熬坏了眼睛。”
沈晚晴起身,规规矩矩地行礼,并不接话。
沈玉柔自顾自地继续说:“过几日永昌伯夫人要来府上做客,母亲吩咐我们都精心准备些绣品,届时请夫人指点。妹妹既然近日潜心此道,想必能拿出不错的作品吧?”
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谁不知道永昌伯夫人是出了名的眼光挑剔?
『黄鼠狼又来了!』沈晴立刻警醒,『这是下战书啊姐妹!接不接?』
沈晚晴垂眸,看着自己指尖细小的针孔,再抬头时,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惶恐与谦卑:“妹妹拙劣,不敢在伯夫人面前献丑。”
“妹妹过谦了。”沈玉柔轻笑一声,“就这么说定了。好好准备,可别……让母亲失望。”
送走沈玉柔,青黛急得直跺脚:“小姐,大小姐这分明是不安好心!您怎能答应?”
沈晚晴没有回答,她走回桌前,看着那幅只完成了一半的兰草图。
『怎么办?』沈晴问。
沈晚晴沉默片刻,忽然问:“沈晴,在你们那,若是明知对方设下陷阱,会如何应对?”
『啊?』沈晴愣了一下,随即兴奋起来,『那当然是......将计就计啊!她不是想看咱们出丑吗?那就让她看个够!不过......』
沈晴的声音突然变得狡黠:『咱们得准备两份礼物。一份明面上的,一份......藏在暗处的。』
“两份?”沈晚晴若有所思。
『对!明面上绣个中规中矩的,暗地里......』沈晴嘿嘿一笑,『绣个让她永远也抢不走的。』
沈晚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轮渐渐清晰的月亮,忽然转身对青黛说:“去把我收着的那块月白软烟罗找出来。”
青黛愣住了:“小姐,那可是......”
“顺便。”沈晚晴打断她,声音平静无波,“把去年收着的那匹素绫也找出来。”
『素绫?』沈晴好奇地问,『你要绣什么?』
“你说得对,是该准备两份。“沈晚晴的手指轻轻抚过绣绷,“明面上,就绣一幅《寒江独钓图》。”
『寒江独钓?』沈晴琢磨着,『听起来挺有意境的,就是有点太清高了。』
沈晚晴的唇角几不可见地弯了弯:“正因为清高,才适合被抢走。”
青黛抱着两匹布料回来时,脸上还带着困惑。
沈晚晴先展开那匹素绫,对青黛说:“用这个,绣一幅《寒江独钓图》,不必太精细,意境到了即可。”
接着,她抚摸着那匹月白软烟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这一匹......我另有打算。”
夜色渐深,秋水居内烛火通明。青黛在外间赶制着那幅《寒江独钓图》,而里间,沈晚晴正对着月白软烟罗出神。
『所以你到底要绣什么?』沈晴忍不住问道。
沈晚晴拿起针,在柔软的缎面上落下第一针:“绣一个......她永远也抢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