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车夫拉动缰绳，马儿撒开蹄子返程。
车轮吱呀呀滚动，大约一刻钟，马车停下，程逢掀开车帘，“到了！”
宋珉拎着裙摆，搭着他的手下车：“神神秘秘的，你到底带我见谁？”
少年摘了斗笠，露出一张带笑的俊颜，“跟我走便是，我还能卖了你不成？”
“那可说不准。”
程逢佯装醒悟，凑近了看她，促狭地笑：“这话倒是提醒我了，小姑娘眉眼如画，一定能卖个好价钱，我以前怎么没想到这发财的法子？”
明知道这人在胡说八道，宋珉却忍不住生气，“你长得也俊俏啊！”
程逢还是第一次听她称赞自己容貌，一时间热意升腾，羞赧挠头，傻乎乎的动作显出些少年气。
犹豫着要不要推脱一二，便听那花瓣似的唇一开一合：“听说京中有人狎玩娈.童，你虽年纪大了些，单凭着这张脸，未必没人要你。”
程逢脸都绿了，倒不是因为被比作娈.童，而是宋珉怎么知晓这种浑事的？
她此生在等水村长大，读的是圣贤书，从未踏足烟花柳巷，来京城才几日，连、连娈.童是什么都知道了，燕琳琅到底在做什么，佩玉又是怎么照顾她的！
程逢脸色难看，宋珉没想到随口一句玩笑惹了他生气，也是，男子看重颜面，若程逢将她与烟花女子比较，她也不会高兴的。
指尖捏了他袖口，“阿逢，你生气了？”
程逢摇头，反握住她手。他没有生气，只是坚定了要带她离开京城的念头。
马车停在一家茶馆后院，有人早早在院中等候。
那人身着白袍站在缀满果实的葡萄树下，一手摇扇，一手揪着颗饱满莹润的紫葡萄，正仰头张口准备咬下。
程逢：“咳咳！”
燕承佑牙齿用力将葡萄吞进口中，囫囵咽了下去，面色涨红，“阿逢咳咳咳咳！”
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程逢无可奈何为他拍拍后背，实则狠狠锤了两拳，又扭头介绍：“这是康王府世子燕承佑，是我上次来京结交的好友。”
燕承佑缓过劲，娃娃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将宋珉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被程逢偷偷用胳膊肘怼到腰腹，才一脸痛色地移开视线。
宋珉站在原地，迟钝地行礼，她前世见过这位康王世子。
康王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出身体弱，因此很得太后与先皇疼爱。后来圣上登基，康王身体每况愈下，久病在床，爱屋及乌，康王世子成了太后心头肉，也十分得圣上疼宠。
前世，这世子与张清逸关系非同一般，多次出入张清逸书房，等一下！燕姑娘姓的是哪个燕来着……
宋珉茅塞顿开，后知后觉的感到自己好像卷进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中。以至于程逢又与燕承佑说了什么，她半点没往心里去。
康王世子似乎还有急事，很快便离开，程逢牵着她往街上走，“这下放心了吧！”
“什么？”
见她懵懂，程逢讶异：“我的军户啊！燕承佑早答应了要帮我把军户销掉，所以你不必再与那燕姑娘求情，过两日咱们便回等水村去吧！”
为了让燕承佑帮忙演场戏，他承诺了两坛老头子珍藏的烈酒，今日一定要打消珉娘为他销军户的念头，好让她离燕琳琅远一些。
“好啊！”宋珉喜出望外，她不喜欢京城，早就想回等水村去了！
不过，宋珉忽然低声问：“你怎么与世子相识的？竟还敢直呼名姓，人家可是皇族，你不要命啦？”
“我第一次押镖便是来了京城，那时候误打误撞认识的，他虽是皇族，却没有架子，很是平和。”
程逢似乎想起什么，眼中透出怀念。
他少时的确是狗憎人嫌的京中霸王，燕承佑仗着一张显嫩的娃娃脸总叫他背锅，二人为此多次吵闹，京中人都以为他与燕承佑关系恶劣。
可谁能想到他所做的每一件离经叛道之事背后都有燕承佑的影子。
还有那位他视若兄长的人，程逢曾天真的以为他们情谊深厚，多年情分做不得假，结果……胸口一阵酸痛，冰冷刀刃穿过胸膛的感觉，托那人的福他恐怕毕生难忘。
人潮拥挤，程逢在一处小贩前驻足，单手搭着摊贩小桌借机缓解痛楚，宋珉却以为他对摊子上的东西感兴趣。
仔细一看，竟然是些香膏、脂粉，至多摆放了几只香囊。
宋珉挑了个天青色绣祥云的青囊，左右翻看。
摊主十分上道：“这是我家娘子绣的，她的绣活多少夫人小姐都说好，且个个都是独一无二的图样，您要是喜欢，我给您算便宜点。”
摊主瞎了只眼睛，用眼罩斜斜蒙着，他应当曾读过书，浑身上下满是书卷气，笑容有些青涩地讨好。
在他旁边还有个捧着三字经读书的小孩子。宋珉看着他想起致知堂那些小家伙们。
“这个香囊多少银子？”
“一钱银子。”担心她嫌弃价贵，摊主连忙解释布料、做工、丝线，里面还有些安神的药材。
宋珉从程逢腰间的荷包取出一钱银子递过去，摊主搓搓手，正要欢欢喜喜地接过，一把折扇凭空拦在二人中间。
来人轻狂地用扇子拍了拍摊主侧脸，“这不是咱们闻大举人吗？堂堂举人，怎么沦落到街头摆摊的地步啊？”
摊主儿子吓红了眼，保住父亲大腿瑟瑟发抖，摊主垂着头，双手捂着儿子的耳朵，“石公子，我眼睛已毁当不得举人了。”
石景然满意地看着父子二人屈辱的模样，心中畅快不已，一个毫无背景出身的贱民，与他同班便罢了，竟敢在他之前考上举人，还对他父亲的招揽视而不见。
弄瞎他一只眼算的了什么，猫捉老鼠逗着玩才有趣，本来他都腻味了，可看见摊前美人，脚尖一转又走到近前。
来者不善。宋珉不欲多管闲事，扭头便要离开，那把折扇拦在她身前。石景然自以为摆了个风度翩翩的姿势，向宋珉拱手：“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小姐？在下石宴宴宴——”
宴逢！
他怎会在此？！
注意到一旁缓缓抬头的程逢，石景然只觉头皮发麻，想他在京城作威作福也没人敢管，因为京兆尹是他爹，掌管禁军的石将军是他叔叔，当朝太后是他亲姑奶奶！
如此背景之下，他几乎可以在京城横着走，可宴逢他爹却是手握五十万大军的镇北将军，二人真斗起来，比不了家世，权看谁比谁更熊。
这一点石景然甘拜下风，反正他是没宴逢半夜爬床把宁安郡王头发剃光的本事。再说这人明明失踪了，怎么一声不吭又回了京城！
程逢不耐烦，皱眉冷斥：“滚！”
石景然抖着腿跑开，颤声道：“你你你你给我等着！”
宋珉在摊主再三感激中付钱离开，将香囊和钱袋一齐挂到程逢腰间。
少年拎着香囊，喜爱之情溢于言表，“珉娘，这是送我了吗？”
“用你的银子买的，自然是你的。”
话未说完，发间一紧。少年一脸认真地将发簪插.进发髻中。
佩玉不能亲自上手，但今早是一点点教她怎么盘出个新发髻的，末了还挑几根华贵的步摇，非要给她戴上，口口声声人靠衣装马靠鞍，她穿戴不俗，石安然之流才不敢再胡说八道。
如果是前世，宋珉是很乐意穿金戴银好好与人斗艳一番，如今只觉珠翠冰冷，于是只簪了两朵珠花。
宋珉抬手摸了摸，簪头几颗物什圆润凸出，“珍珠发簪？”
“真聪明！我随秦家商队到了个渔村，那产的珍珠可漂亮了，我就知道珉娘戴上一定好看。”
少年情意几乎溢出眼眶，宋珉听到自己紊乱的心跳声，红着耳朵扭过头。
二人并肩于人群中漫步，衣袖相交，衣袍下少年的手轻轻扣住她小指。
天气燥热，灼得宋珉面颊通红。
到别院附近，程逢叮嘱她过两日回等水村的事。
初时得知可以回家只觉得高兴，冷静下来后，宋珉拧着眉，举棋不定：“我若是走了，佩玉会如何？”
“她会死对吗？”见他不答，宋珉仰头看向京城中心的琼楼玉宇，那是皇城所在：“如果燕姑娘真的手握权势，我们回到等水村，也只会给村民带来灾厄，对吗？”
这世道，普通百姓人数是勋贵世家的千倍万倍，可勋贵世家只需一句话或者一个念头就能令他们万劫不复。
程逢没有回答，竟有种果然如此之感。
当夜回到镇北将军府。
岳曼容还在他房中等待，，她穿戴整齐，已然等候多时。
“娘，您还没休息？”
岳曼容把儿子按在桌前坐下，将桌上备好的鸡汤推过去，打开瓷盅，还向上蒸着热气。“有些话想与你说，你总不在家，娘只好来等你了。”
程逢惭愧地低头，前世满门被屠，一踏进将军府便按耐不住心中汹涌的杀意，莫名有些害怕回家。
“娘总觉得要与你说清楚。”这个问题岳曼容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宴照都被她折腾的睡不着觉，最终还是与儿子亲口说明，“感情之事最怕遮掩，你若是真想娶珉娘，何苦藏着掖着隐瞒呢？”
“别说什么为了保护她。”岳曼容敲敲桌子：“据娘的观察，那孩子只怕人如其名，是个石头性子，你若再骗下去，总有吃苦的时候！”
程逢没想到她娘如此锐眼，为难道：“娘，我骗了珉娘太多次，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从前宋珉百般防备，他不敢暴露身份引她警惕，如今二人关系愈近，他更不舍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唯有一个“拖”字诀。
可程逢心知肚明，瞒得了初一，瞒不了十五。
他要找个机会，好好与珉娘说清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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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