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客恢复了鼎盛的样子。
主生机的并蒂芙蓉体内生气逼人。
他还没能完全控制自己的生机,有些许外泄。然而微澜山颠已是郁郁葱葱,草木争相生长。
若姜临春在此,肯定会说一句,不愧是我的静客仙君。
可是姜临春不在了。
魂修失了生机,也失了魂力,静客是看着他身体透明,一点点消散。
才十年,这朵万年静客就失了爱人,且爱人魂飞魄散,遍寻不到。
先前一直困扰自己的阴气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可怕,反而像是他的一部分,似乎他生来就是阴阳双生的并蒂仙植。
静客觉得自己可能想错了,息魂族并没有伤害他。
可是他没有力气想这些,他和姜临春在田家村的家被水冲走了,他急切的回到微澜山颠,这里还有姜临春的一丁点气息。
挥散那恼人的阵法,静客大摇大摆的进了自己的池塘,现在即使是一群息魂族在自己面前,他也不怕。
那具白骨消失了,他没在意,想来是被谁收敛了,可能是郭明珠吧,静客浑浑噩噩的想着。
他化为本体进入池塘,把自己扎在他不知道扎根了多少年的淤泥里,这片姜临春的魂体也待过的淤泥。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进来了,静客不想搭理,对面的人却一直喋喋不休。
“芙蓉仙君,请恕晚辈无礼,只是家师生前留下一本手札,叮嘱晚辈务必要献给仙君。”
见那株芙蓉静静的在水中伫立,没有任何回应,郭明珠只好将手札放在岸边,“晚辈这边叨扰了,这便告辞。”
说罢,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位和师傅气息相同的前辈在的位置,果然回阵已经消散,她这算是做完师傅嘱托的事了。
仙植的寿命一向悠长,待静客再次醒来,大约已经是几十年过去了。
静客看到岸边的手札,不急不慢的翻了起来,这一看,却让他悔恨的心头巨震。
手札是郭明珠的师傅姚月寻所写。
她说,遇见还未开灵智的自己时,被他的生机惊叹。
可是事发突然,原谅她因为一己私心抽走了他大半的生机救了另外一个人。
她不忍看自己一株万年仙植就此陨落,又因为先前拿走生机时留了大量精纯的阴气在他体内。
他本体强悍,虽然她可以粗暴的把阴气取出,可他那一半本体缺少生机已经枯萎。
她只好直接将那些阴气炼化,从此两朵莲花泾渭分明,像是天生的阴阳莲花。
从此阴气与他同生共死。
虽然这样失去了生机之后他仍是撑不了十年。
但是是她仿照着息魂功法为他专门创了一部阴阳双转的接天诀,一旦运转即使不用生机他也能活下去。
手札的后面,是接天诀的具体内容,以及姚月寻再三的歉意。
静客看完,如遭雷击。
息魂族是为了救姜临春才伤的他。
他有些惶恐。
捧着手札一读再读,可是真的。
真的是这样。
息魂族没有想伤他。
那几十年前的自己在做什么?
是他断送了自己和姜临春的未来。
是他亲手杀了自己爱人。
静客心如刀割。
为什么几十年前他不去死?
为什么他没有死在田家村那场洪水里?
为什么活下来的人是他?
为什么……他会因为害怕,没有去找郭明珠。
是不是他找了郭明珠,姜临春就不会想着把生机还给他、就不会耗尽生机而死。
静客痛苦的捂住双眼。
爱人的离去恐慌比洪水汹涌。
静客下山了。
他和姜临春都欠郭明珠的人情,应该他来偿还。
山脚下的小院子一如往常,静客轻轻的敲了门。
来开门的是一个四五岁扎着小花苞头的小姑娘,她问他,“你是谁?”
静客也很客气,他说,“我是芙蓉,我来找郭明珠,她还在这么?”
那个小姑娘恍然大悟,“你来找我奶奶啊!”
静客跟着小姑娘进了后院,他发现这里的院子被人为布置了一个阵法,四季如春阵。
“宝欢,是谁来了?”
“奶奶,是芙蓉,他来找你了。”
听见芙蓉来了,屋里的碗盆碎了一地,一个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急急的从屋里出来。
“芙蓉前辈?”
她看见静客的脸,却愣了一瞬。
她见过他。
“我早该想到的,是什么人问路能问到这微澜山下,原来是芙蓉前辈。”
她从几十年的光阴里找回一点微弱的记忆,“姜家兄弟现在还好么?”
静客沉默,“你师傅的手札你没看过么?”
“师傅叮嘱过我,只能给前辈一个人,里面可能是有她们息魂族的一些事情,我不便去看。”
静客看着眼前这位只见过聊聊几面的人类,重诺、守信,她的师傅把她教的很好。
“我记得你之前一直想用寻魂阵寻息魂族的人。”
郭明珠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还有人把这事记在心上。
“前辈,终归是我年轻时的妄想罢了,息魂族没有灵魂,早就消散在这天地间了。”
“不试试你不后悔么?你能安心么?”
郭明珠看着静客突然的郑重,“前辈能运转寻魂阵?”
正说着,郭明珠就看见小院的上空光芒盛放,一股股灵气与阴气交织着最终汇聚成寻魂阵的样子。
那么多年了,郭明珠绘制了一辈子的寻魂阵就这么在她面前。
她情不自禁的走上前去,默念着一个又一个名字,她走访四地,在很多人口中听到了很多息魂族人的名字。
可是寻魂阵没有动静,一个圆冷漠的浮在上空,一动不动。
郭明珠不死心,忽然,她想到什么,在心中又默念出一个名字。
姚息涌!
陡然间,原先冷静的寻魂阵开始剧烈翻涌起来,最终消散在天地之间。
郭明珠不解,看向静客。
静客没有说话,只是又布了一个寻魂阵。
一样的情况。
“前辈可知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我师傅和我说,寻魂阵要么寻不到魂,变成一个圆,要么找到了,便会开始指路。
这种情况,师傅从未说过。”
静客想了想,“这人可能还活着,只是寻魂阵以魂找人,息魂族的人没有灵魂,寻魂阵没有方向罢了。”
郭明珠突然哽咽,他的弟弟,从未见过的师弟,在世间的某个角落,在好好的活着。
郭明珠,“前辈,息魂族几十年前突逢大难,我这个师弟为什么还能活着?”
静客也在想姜临春的事,“我的……爱人,也是整个村子都遭逢洪水,然后被你师傅所救,在他们普通人眼中,这也是不寻常的事。
世间万物有规律,也有例外,你的师弟或许也是有什么奇遇。”
郭明珠听说姜临春曾被她的师傅救下也没多想,她的师傅做过许多事,她走了这么多年依旧有人来祭拜她。
只是随着那一代人老去,姚月寻这个名字也会慢慢消失在风里。
“姚宝欢,不可以对前辈无礼。”
郭明珠一个没留意,姚宝欢就已经拽住了静客的裙摆。
“芙蓉哥哥,我想摸摸你的泥人。”
静客把腰间挂着的泥人递到小姑娘手里,“小姑娘姓姚?”
郭明珠见静客没生气,这才放下心来,“是的,我女儿也姓姚,我让她跟着我师傅的姓。”
那些被静客刻意尘封的记忆突然涌进他的脑海,他记得姜临春也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什么来着?
是姚秀容?还是姚静客?
原来姚是这个意思,姜临春大概是早就知道了息魂族对他没有恶意。
静客有些想哭,可是面前的小姑娘还在看着他。
静客把那个泥人拿了回来,从身上翻出一只用泥做的小兔子,他随手刻了个阵法,朝里面汇入许多精纯的生机
静客把泥兔子递给小姑娘,“去玩吧。”
“前辈,您这太珍贵了。孩子只是一时新鲜,并没有想要您的东西。”
“这不算什么,就当是我感谢你和你师傅的谢礼吧。”
静客走出了小院,一时之间,他好像无处可去。走着走着,他好像回到了田家村。
田家村不是几十年前被洪水冲垮的样子,人类永远坚强,被毁灭然后又重生。
静客不想看这个和他记忆里完全不一样的田家村,刚想转身离开,就听见一个他记忆里的名字。
“太爷爷,姜花花要死了,呜呜呜。”
“你别哭,快说怎么了?花花怎么了?”
“我们在后山遇到狼了,姜花花为了保护我们,被狼咬了呜呜呜,她就快死了。”
孩子们刺耳的哭声刺痛着静客的耳膜,他走上前,果然看见了他记忆里那只黄灿灿的小猫,此刻气息奄奄。
他没有犹豫,生机从体内倾泻而出,慢慢的治愈着姜花花狰狞的伤口。
“姜大夫!不,仙君,您回来了。”
田三强老泪纵横,看着面前的人和几十年前的脸没有一丝不同。
田家村的村志里,很详细的记录了几十年前那场滔天的洪水。
连日暴雨,洪水奔袭而来淹了田家村,正当众人要被洪水吞没时,巨莲冲天而出,挡住了洪水,让田家村的人保住了性命。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仙人一直住在他们村子里。
洪水退去,等田家村的人渐渐休整好,他们便在静客他们屋子的旧址建了一座莲仙庙。他们养的小猫姜花花也被好好的养了起来。
“仙君,您还回原来的屋子看看么?我们是按照你们之前的房子盖的,都是和之前一样的。”
静客拒绝了,他接受不了一个人回那个陌生的家。
“救你们的不是我,是姜临春。我只是,”
静客艰涩的说出口,“我只是想救他罢了。”
田家村的动作很快。
莲仙庙被改成了水神庙,供奉的仙人多了一位,仙人说他没想庇佑他们,可是洪水再也没有再经过田家村。
姜花花看着自己的父亲在田家村外面布设避水大阵,为此不惜炼化了自己的一瓣本体。
姜花花觉得自己的父亲是大善之人。
她单方面的原谅了她的两个爹把她一只猫丢在这几十年。
静客也没想到,这只猫被他和姜临春养了几年就生了灵智,听她的意思是把姜临春当爹了。
他因为和姜临春在一起的缘故,勉强的被姜花花承认了。
姜花花按照猫修的年龄还是一个小孩子,她十分活泼,想静客带她去找她亲爹。
看见乖乖坐在石头上的小黄猫,静客到嘴的话被转了个弯,“你爹他生我的气,离家出走好多年了。”
姜花花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她本来就不明白自己亲爹是怎么看上面前的男人的。
在她小时候,这个人就很小气,克扣她的小鱼。
果然,他的小气连爹爹都忍不了。
看着面前的小猫瞬间和他划清界限的样子,静客觉得她可能确实是姜临春的孩子,和姜临春一模一样。
生气的小猫并不愿意和静客一起回微澜山,她说想留在田家村等爹爹。
静客没有办法,给她留了一堆修炼、保命的东西,让她遇到危险了一定要来微澜山。
姜花花答应,可静客还是不放心,想来想去觉得还是直接把她抱到微澜山,等她修成人形了再让她出来。
可姜花花跑开了,笑话,和这个爹一块生活自己不得饿死。
姜花花心里这样想。
万年的静客捉不到一只小猫。
静客见强求不来,只好给姜花花讲了许许多多伤害猫的故事。
姜花花有被吓到,可是她还是舍不得田家村的人,于是她决定等到她熟悉的人都走了,她就去找静客。
静客满意了,又给了她许许多多的东西,这才离开。
回到微澜山,静客本想再回到淤泥里,可是他突然想到寻魂阵。
微澜山颠迅速亮起一道寻魂阵,静客的身体有些发抖,他勉强进了去。
口中默念,“姜临春。”
阵法忽地剧烈翻涌,与在郭明珠那里寻找姚息涌的反应一模一样。
静客不由屏住呼吸,可寻魂阵还是陡然间消散了。
静客微微闭上了眼睛,一滴泪就这样掉下。
姜临春还在这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