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不认识的乡亲,他指着河道中间一个不起眼的地方,“那里有个人。”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看见了那确实有个人影。
大家以为那人是受伤起不来,赶紧过去了几个人帮忙。
“英娘,你怎么了?”
那人竟然是姚白英。
“我没事,放水吧。”她边说着边往岸上走。
姜临春此时内心震动,姚白英她这是想陪着姚棠一起去死?
只是被大家发现了,不想耽搁时间,这才不多纠缠。
她刚刚坐在那里,是作为一个母亲的苦衷,也是作为一个父亲的苦衷。
小家与大义,谁都难以取舍。
电光火石之间,姜临春意识到,这是姚棠最后一个活命的机会。
“她有事,她刚刚是想以身殉这条新河道!”
姜临春没有多思考,疯狂的吼出了这句话。
“你闭嘴!”
姜临春第一次在姚白英脸上看到了狰狞,她迅速朝着闸口喊道,“放水!”
可是没人动。
大家围了过来。
“英娘,你怎么了?”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
“是新河道有什么问题吗?这不是你一个人能承担的,我们大家伙都在这呢。”
“大家七嘴八舌的问着姚白英,大有种姚白英不说清楚他们就不会放水的架势。”
姜临春都没想到都在这么紧急的关头了,大家还能为了姚白英一人停下来。
看着姚白英有口难言的模样,姜临春再次站了出来。
“我知道!”
“乡亲们,我知道!”
姜临春也知道此刻情况十分紧急,他说的又快又急。
“白英姐的孩子姚棠自从世之后,一直被父母供奉在家里,受父母香火从而修炼。
然而一年前向明城大水,堤坝拦不住。
这时姚棠听见了父亲的愿望,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量挡住了堤坝。
然而她自己却被困在青江底出不来。
白英姐找女儿已经找了一年了,可是江水汹涌,她没有办法把女儿的魂魄从江水里救出来。
现在这水只要一放,姚棠必定魂飞魄散。
白英姐不能阻止大家,也不能救女儿,这才想着和女儿一起死。”
“你胡说!”姜临春说完就得到了姬百川的训斥。
这位向明城的司空姬百川,这是姜临春第一次见到他。
“姚棠只是魂魄暂时没能入地府,哪里有人向她许愿,她哪里懂什么堤坝。”
一旁姚白英双目赤红,整个人像是快要崩溃了一般,然而不知什么支撑着她一直挺立。
“你没有向她许过愿望,可是她作为女儿,怎能不知你的愿望。
如果不是为了护住堤坝,姚棠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青江?
一年前你带着人抵挡洪水的时候真的什么都没有感受到吗?”
姬百川没有再反驳姜临春的话,不知怎的,他甚至对这些话都没有反应,只是在旁边拉着摇摇欲坠的姚白英。
姜临春气闷却也无计可施。
他说这些只是想让向明城的百姓知道姚棠的事,这是最好的机会。
大家都知道,姚棠这个名字才有机会进到英魂阁,说不定以后她还有灵魂重聚的一天。
毕竟修的是香火道,只要有香火,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因此姬百川如何反应都不重要。
此时,城里的乡亲们此时也反应了过来。
“一年前,原来是姚棠那孩子帮的忙吗?”
“是啊,我们都不知道,英娘都没说。”
“英娘这孩子,你怎么就不知道说呢。”
姜临春见自己目的达到,松了口气。
一旁的姬百川也直接下令。
“开闸,现在就放水!”
然而没有人听他的。
“我让你们现在就放水。”
水没有放,即使青江的水位已经涨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那边堤坝上的静客的经脉已经全部断裂,身上到处是鲜血,如同血人一般,可他还在苦苦撑着。
姜临春也懵了,为什么司空的话没有人听?
大家都在等着什么?
可很快,姜临春就知道了。
随着一声声悠远的哼唱,身边的人全都动了起来。
一步接着一步,虽然步幅很小,但是大家的动作是一致的。
这是祭祀的舞蹈。
大家这是在……跳祈神舞?
百姓们没有放水,全部的人自发的跳起了祈神舞。
一步步的,仿佛有某种韵律一般,神圣而广大。
连雨都似乎停了下来。
身旁来了一位姑娘,柳月,正是那位柳树精。
“这是我们的祈神舞,是向明城世世代代传下来的,每当大灾过后,百姓们都会舞一曲。
祈求的也不是神灵,而是活下来的人,希望活下来的人能够好好的生活。”
她说着又看向姜临春,“你能感觉的到的吧,整座城池的人祈祷的愿望,是希望姚白英能够活下来,希望姚棠能够活下来。
这么强的愿力,姚棠那个孩子,会没事的。”
姜临春是真的被震撼住,“他们怎么能做到这个地步?”
“因为司空……”
柳月话音未落,就听见破釜沉舟的一声。
“开闸!”
是姚白英。
是姚白英的声音!
“司空令,开闸!”
“司空令,开闸!”
“司空令,开闸!”
……
一声又一声的命令不断重复。
汹涌的江水没了阻碍,瞬间奔腾过境,几息功夫,十八障的河道就已经全是水,青江的水位也肉眼可见的降低了。
远处的静客再也支撑不住,化作本体伫立在江边。
百姓见此情景忍不住高兴的呐喊,“成了,我们成了,这条河道是有用的。”
“我们青江又有支流了。”
百姓们喜极而泣,姜临春却仍处于震撼之中。
“刚刚下令的,是白英姐。”
“所以司空府的司空,是姚白英。”
他回忆着和姚白英相处时的种种情景。
白英姐本也是对他抱有防备,只是听到他被洪水冲走,瞬间变得关怀。
她走在街上很多人和她打招呼,只是他当时只以为时白英姐人缘好。
她晕到时,很多人都围了过来,请大夫、抓药,他也误以为是城里人热心肠。
可她不愿意找静客呢?
她不愿意找静客,就是不想让向明城有一丝危险的可能。
她那么一个把向明城的安全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的人,怎么不会是向明城的司空呢?
向明城的司空就该是她的模样。
姬百川让他住口也不是因为他作为父亲不关心孩子,而是因为一切的决定都是因为姚白英。
守护堤坝是姚白英的愿望。
下令挖十八障的也是姚白英。
他真的懊悔。
自己一叶障目,什么都没打听清楚就说了那么多伤害白英姐的话。
柳月看着姜临春呆愣愣的,很耐心的给这个没见过这种世面的魂修讲解着其中的渊源。
“向明城这一任其实是两个司空,但是真正的司空自然是姚白英。
姬大人其实不是很懂治水,他只是祖上和姬从南大人有渊源,拿出了姬从南大人的手稿,这才被我们封了个名誉司空。”
“你们很爱戴白英姐么?”
姜临春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可是他找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向明城人对姚白英的感情。
无论是风平浪静的时候,还是刚刚那么危急的时刻,向明城的百姓永远站在姚白英这一边。
他们和她是一起的。
“那当然。”
说话的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白英阿姨可是我们向明城最最最好的人了,这时我娘和我讲的。”
姜临春看着这个孩子乖乖的,忍不住放低了声音。
“你娘是谁呀?”
“仙师,孩子不懂事,您别生气。”
楚曼君笑着走了过来,她是一个很温和的女子,看起来就让人如沐春风。
“我和白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白英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也是一个很好的司空。”
姜临春朝着她点点头,楚曼君便带着孩子回家了。
柳月看着周围的人有的准备回城,有的围在司空身边等候差遣。
她问向临春,“你要回城么?”
姜临春摇摇头,“我要去找一个人。”
“是静客么?我知道他在哪,你跟我走。”
姜临春跟着柳月走了一路。路上,他知道了柳月是受前任司空苏思淼的点化得以化形,这才一直留在向明城。
“向明城每一片土地我都知道。”
姜临春看着有些骄傲的柳月十分好奇。
“你说你不爱走动,那你是怎么知道每一片土地的?”
“当然是苏思淼帮我的。”
柳月在一旁叽叽喳喳,“你不知道苏思淼对我有多好,他每去一个地方都要给我带回来哪里的土,也不嫌麻烦。”
她嘴上嫌弃,实际笑容藏都藏不住。
“苏司空现在?”
“你说他啊,他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按照他们凡人的话来说是寿终正寝。
你不知道,当时可多人来送他了。他们当时喜欢苏思淼就像现在喜欢姚白英一样。
人类很好,就是寿命太短暂了,你说是不是啊,姜临春?
我现在不喜欢和人类做朋友了。”
姜临春看着明明悲伤却不自知的柳树。
谁说草木无情?明明最懂风月。
“我的朋友有人类也有精怪,你现在也是我的朋友了。”
柳月听到他这样说,高兴的很。
“临春,我可以这样叫你么?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魂修。”
姜临春被柳月的笑容感染了。
向明城真的是一个很受眷顾的地方,无论是人类还是精怪,都无比质朴和纯净。
到了堤坝旁,姜临春一眼就看见了被众人围着的静客。
它本体凋零,两朵花全部都是灰败的。
姜临春疼得心都揪了起来。
人们见是姜临春来了。
“仙师,司空让我们守着静客大人,谁知今年的江水那么急,大人守了一天一夜,水退了之后他直接变成这样了,我们也不敢挪动。”
姜临春强撑着打发众人。
“无事,你们先回去吧。你们在这里也好几天没回家了,快回去歇歇吧。”
几人对视着,又觉得自己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仙师,那我们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您再叫我们。”
等到众人都走了,柳月赶紧上前探查了一番情况。
“不是很乐观,静客消耗太大了,损伤了根本,现如今只有把他放到他的先天灵泥里,才能慢慢补回来。”
姜临春,“什么是先天灵泥?灵泥之间还有区别?”
柳月,“对仙植而言自然是有的。”
说着,她运转功法,一块看着平平无奇的泥土出现在柳月掌心。
“你看这就是我先天灵泥的一部分,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是它和我气息相连。
对我来说,就是再肥沃的土地比不上它。”
柳月十分珍惜的把那块泥收好,“静客目前看起来不能自主运转法力,他这样很难好的,只有找到他自己的泥才行。”
姜临春脑子一团乱麻,那时在微澜山颠,自己好像就没来得及问静客他的灵泥的事。
“我去过他生长的地方,可是那里少了一灵泥,我也不知道去哪了,这该去哪寻啊?”
静客凄惨的样子让姜临春心焦。
他跪坐在地上,看着静客灰败的本体。
他从来没有看见静客这样过,上次的溯回阵他也只是吐了血,几天就好了。
这次怎么会这么严重。
他轻轻抚上静客的本体,里面一片死气。
静客伤的真的太重了。
“静客,要是你能听到,告诉我你的灵泥在哪好不好?”
姜临春绝望的眼泪都流不出来,一股巨大的恐慌在他心中蔓延。
他以后再也见不到静客了吗?
那个爱他护他的静客,上次见面他们还是不欢而散。
他说自己活着比什么都重要,那他呢?他活着就不重要了吗?
柳月看他伤心,颇为不解。
“你怕什么,他只是消耗太大了恢复的慢而已,又不是没了生机。即使找不到灵泥,过了千八百年,他自己就好了。”
“千八百年!”
姜临春讷讷,“要这么久么?”
他要那么久见不着真实的静客了吗?
千八百年后他会不会把自己忘了?
他现在就想要那个灵动的,会对他笑的仙君。
柳月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仙植的寿命恒长,这点时间睡一觉就过去了。”
说完她似乎是觉得这里没她什么事了,“临春,我要去别的地方玩了哦。这个世界很大,不只有向明城。”
柳月看似潇洒的向后摆手,转身脸上的笑却消失无踪。
世界那么大,却只有向明城有苏思淼。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山,一路翻山越岭,也不见得能抵达终点。
静客只是会睡上一千年,可苏思淼,她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姜临春带着静客回到微澜山,向明城此时正混乱着,汛期还没结束,他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可是正如柳月所说,静客不能自主运转法力,那么多天了,他没有任何要好的迹象。
难不成真的要等一千年?
姜临春想着,你等了我一千年,现在我等你一千年,也算公平。
可是他静客的等待的千年是带着记忆,他却没有记忆,这对他也算不得不公平。
这般想着,他拿出了静客上次遗落在他这的泥人。
只是通过泥人回溯的话,自己应该也可以吧。
大不了每天回溯一点点,自己还要等静客一千年呢,总有一天能全部看完的。
于是姜临春学者静客的样子,慢慢画起了溯回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