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盛林一再否认是上官懿让他跟踪叶泠若，纯属是自己路过，怕打扰了他们，所以才想走开。
叶泠若会信才怪。
回到了房里，她托着腮，坐在椅子上，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笑看着盛林。
桌子上摆了几束盛放的鲜花。
盛林站在她面前，不住地擦拭着额头的冷汗，一会儿对她讪笑，一会儿垂头站好。
他点背，居然跟踪个人都能被发现，要是让上官懿知道了，一定会责骂他。
所以他打死都不能承认。
“帝后，我真的是路过……”
“哦，路过？我知道。”叶泠若笑容又扩大了一些，可姿势没有改变。
盛林耐不住这种心理考验，只想赶紧走人，“那我，我，是不是可以……”他示意地指了指外面。
他是不是可以滚蛋了？
叶泠若，“你想站到院子里去？”
她挺起了腰身，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那行吧，我也想去院子里坐坐。”
“不是，”盛林咽了口唾沫，惊慌地赶紧阻止，“我不是这个意思。”
“啊？”叶泠若不理解地眨了两下眼，“那你指外面干么？莫不是你做贼心虚，想遛之大吉？”
盛林，“……不，当然，不是。”
是也不能说出来。
“那就好，那就好。”叶泠若又重新坐了下来，眼神扫了他一眼。
盛林整个人战战兢兢，站在那里都快不能呼吸了，还时不时地偷瞄她一眼，又马上躲开。
叶泠若忍着笑，足足让他站了一个时辰。
等到盛林奄奄一息地耷拉着脑袋，双腿都跟着打颤，一副马上要跌倒的模样时，她才慢悠悠地问道，“真不是帝君让你来跟踪我的？”
盛林无力地摇头，“真的，不是。”
叶泠若觉得有趣，都这副带死不拉活的模样了，还知道维持上官懿。
但没关系，她想问的也不是这个问题。
清了清嗓子，叶泠若有板有眼地诓他，“昨儿个晚上，帝君说梦话时，提起你的妹妹，还说你的妹妹是他一生的挚爱，”瞧他一脸吃惊的模样，她忍俊不襟，“你别怕，我就是想问问，你妹妹人在哪里？”
盛林站了这么久，脑子又乱又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我妹妹？”
他的确有一个妹妹，但不可能跟帝君有什么关系呀？
他晕头转向地问，“帝后是不是听错了，我妹妹跟帝君没有关系？”
啪！
叶泠若软硬兼施，一拍桌子，吓得盛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是，昂着头听她脸色沉□□，“盛林，本后眼里揉不得沙子，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不是个善渣儿，如果你妹妹真的与帝君有什么，你可以坦坦白白地告诉我，若是私下里藏着掖着，我就不客气了。”
盛林一惊，叶泠若整人的手段他自然清楚，如果她背地里找他妹妹的麻烦，那真的很可怕。
“帝后饶命，臣的妹妹跟帝君绝无瓜葛，帝君喜欢的人并不是我妹妹。”
叶泠若目光一掀，“那是谁？”
盛林的目光都涣散起来，疲累加上惊吓让他大脑开始麻木，“臣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女子与帝后长得很像。”
叶泠若……
这还用你说？
“你当真不知？”盛林从小跟在上官懿身边，他怎会不知道。
“臣真的不知道。”盛林都快哭了。
叶泠若转头看了眼那几束花，犹豫片刻，又扬声问道，“今天可是帝君让你来跟踪我的？”
“是，哦不是，是，不是……”盛林只觉自己眼前出现了无数的星星，好像被人猛地打了脑袋。
他的嘴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他擦着汗，汗水源源不断地滚落，他的脸色灰白、虚脱。
叶泠若叹了口气，看来盛林是真不知道了。
还真是可惜。
叶泠若不言语了，盛林却还在求情，“帝后，您千万不要为难我妹妹，她今年才十岁，刚刚总角。”
说完自己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大脑又迟钝般反应不过来。
叶泠若挥了下手，“你先下去吧。”
见盛林瞪大了眼睛祈求地看着自己，她无奈道，“放心，我对一个总角小儿不感兴趣。”
盛林长长吁了口气，站起身时腿一软，跌了几次才站起来。
踉踉跄跄往外走，叶泠若的声音又从身后漫不经心地传来，“帝君去哪儿了？”
盛林咯噔一声，迅速回道，“帝君被天君叫走了。”
“这么久都没回来？”喝茶聊天也不需要这么久吧。
她看了看时辰，快午时了，难道还要留在那儿吃个便饭？
“我听说昨儿个姜婠姑姑上九重天面见天君，今天一早天君就请帝君过去了。”
他马上澄清，“我真的不知道什么事。”
盛林终于从房里退了出来，外面的空气真是太新鲜了，他猛吸了一口气，觉得大脑都重新活了过来。
再一联想自己刚才胡说八道的事情，一阵胆战心惊。
完了，要让帝君知道，非宰了他不可。
驮着背抹了两下脸，一抬头，看好撞到上官懿的身上。
快到午时，上官懿的身影高大得遮挡住了日头，整张脸陷入阴霾中，玄衣玄发，活像个阎罗。
盛林吓得跪了下来，就差抱着上官懿的大腿，“帝君，属下该死，刚才和帝后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上官懿神色一怔，“你都说了什么？”
他打远处一过来，就看见盛林从叶泠若的房里走出来，脸色憔悴，身体如棉花般瘫软。
活像被叶泠若吸干了精气。
他心里顿时一诈，三两步就走到了他面前。
盛林自己扇了一记耳朵，“我不小心告诉帝后说帝君有一个喜欢的女子和她长得很像。”
“然后呢？”上官懿咬着牙问。
盛林摇头，“没有然后，属下也不知道帝君的事，不可能告诉帝后。”
上官懿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如果这时候叶泠若查觉出了什么，他的计划可就要功亏一篑。
他狠狠瞪了盛林一眼，“帝后为什么会问你这个问题？”
抬腿踹了他一脚，“你难道连这点智商都没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盛林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侍卫，不但武功卓然，为人也很圆滑，没道理叶泠若问什么他就说什么。
盛林哭丧着脸，“帝君让我跟踪帝后，不料被她发现了，她让我在闷热的屋里站了一个时辰，又说昨晚上帝君说梦话，说喜欢我妹妹，我一时激动，怕帝后对我妹妹不利，所以我就，我就……”
刚才那一刻的感受，他形容不出来，说不上是被叶泠若控制了，但他的确大脑一片混沌。
连他十岁的妹妹都没细想。
盛林解释不清，还不如不说，省得更麻烦。
上官懿看了房里一眼，叶泠若这是有备而来，就是想从盛林的嘴里套话儿。
盛林抬头看了上官懿一肯，欲言又止，“帝君，依属下看，您一直未与帝后同房，她心里多少有点怀疑。属下今天也是犯了糊涂，还请帝君责罚。”
这句话倒是给上官懿解了惑。
他严言道，“等回到月幽，你自己去领板子，还有，备轿，我们要下九重天了，”沉了一下，他决定道，“让辇轿绕行去趟凡尘。”
*
叶泠若正在房里发呆，小念在她脚下绕来绕去。
上官懿进来时，一人一狐同时背转过身体，谁也不想搭理他。
他轻轻走到叶泠若身边，一只手抚上她的肩膀，“收拾一下，我们要离开九重天了。”
叶泠若抖了下肩膀，没有说话。
上官懿抬眸，从前面的铜镜里看到叶泠若气鼓着双腮，想发脾气又极其隐忍的模样。
他不由得好笑。
她设计他的侍卫，居然还先发制人，摆脸色给他看。
他略略抬了下声音，带着明快，“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叶泠若侧了个眸，声音还在堵气，“什么地方？”
上官懿勾了下唇，二话不说地弯下腰，打横将她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叶泠若小小地惊了一下，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子，长长的眼睫微垂，像只受伤的小兽。
他就这么抱着叶泠若，身体笔直地走出了房间。
外面，盛林站如松，还在等着吩咐。
“去帮帝后收拾东西，我先带她上辇轿。”
叶泠若这一路都没有讲话，也没有理上官懿。
同乘辇轿，龙马飞的很稳，一会儿的功夫龙马就稳稳降落。
叶泠若以为到月幽谷了，可是从辇轿上一下来，她才发现这里不是月幽谷，而是凡尘的一处小山林。
四面朦胧的山峦，山上的树木茂盛，鸟语花香，有几处炊烟袅袅，倒不显清冷。
她惊讶地转头，“这就是你说要我来的地方？”
上官懿挑了下眉，旋首看了眼这凡尘的景象，自己已多年没有下凡尘了。
“不会不记得这里了吧？”
叶泠若……
这哪？
她努力地回想，想从林兮月的记忆中探得这个地方。
凡尘之间，又与她有关，也唯有林兮月待过。
其实林兮月早年的记忆，她都没有刻意去探查过，有一部分还是从穿书者的记忆中获取的。
乍一来这里，她还真是没有想起来。
但渐渐地，她想起这里是林兮月从小生活的地方，直到她十二岁那年，被林宽仁和徐灵漫接走。
“你带我来这里干么？”
她记得林兮月的养父母都已经死了，而且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林兮月在月幽谷度过了不知多少时日，这凡尘中早就逝去两千年。
上官懿定定地笑看了她一会儿，“你真的忘了？”
“什么？”什么忘了？
上官懿走到一棵大树旁，拍了拍那棵老槐树，好像也是追忆一些事情，“几千年前，我飞升上神遇劫，正好掉到这里，有一个七八岁大的女孩子救了我。”
他笑睨了叶泠若一眼。
叶泠若神色一愣，那么长久的被尘封的记忆，开始大量地涌进脑海。
林兮月的母亲在她十岁那年死了，从此以后，她便和养父相依为命。
小小年纪，也要到山里找柴火。
这一天，小兮月正在拾柴火时，看到不远处躺着一个人，正在痛苦地呻吟。
她放下柴火便跑了过去。
地上躺着的男子长相俊美，只是脸色太过惨白，身上没有伤，但他好像很痛苦，闭着眼睛，正在不停地扭动着身体。
小兮月别看小，但从小就做家务，养父经常受养，她也懂得一些处理的方法。
她毫不犹豫地拾了片树叶，跑到不远处的小溪边，接了点水回来。
别人家的孩子七八岁的时候，还有点婴儿肥，可小兮月从小营养不良，一双小手干瘦枯燥。
她捧着树叶，尽量往他嘴里送，“小哥哥，你喝点水吧，喝了水你就会好的。”
她这一倒，水顺着上官懿的嘴流进了口腔里，呛得他终于恢复了知觉。
躺在地上一阵猛咳。
他飞升上神时遇雷劫，被劈到了这里，一口气刚好堵在了心口。
若不是这口水呛到，他真的会没命。
雷劫真的难过，神族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几个上神。
小兮月纯属歪打正着，她本想喂点水给他喝，但没想到会呛到他，正好让他哽着的一口气得以纡出。
他睁开眼睛时，就看到一个脸上脏兮兮，但牙齿很白，笑容很美的女孩子。
见他醒了，好像比她自己有很多钱还要高兴。
“你是谁？”
“我叫兮月，哥哥你生病了，要不要吃果子，我去给你摘果子。”小姑娘说完，就蹦蹦跳跳地走开了。
上官懿自己坐了起来，他不想吃什么果子，更不会在这里等着她摘果子回来。
“兮月？”他喃喃地念了一遍，飞身离开了这里。
叶泠若深刻地记起，林兮月抱着一堆果子回来时，没有看到小哥哥，心里有多么难受。
从此以后，她每天都来这里等他，可是一天天过去了，上官懿再也没有出现过。
“记起来了？”上官懿端起她的下巴，目光浅笑。
叶泠若说不上高兴，但的确有些甜蜜，至少她现在是林兮月，上官懿把她带回这里，就是想告诉她，她对他也是很重要的。
“谁让你走了，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在这里等你，连声谢谢都不说，真没礼貌。”她终于破出了笑容。
一头栽进了上官懿的怀里，“原来你早就知道是我？”
他不止是因为她的长相，可能当初娶她时还想要还了她的恩情。
上官懿嗯了一声，“不了解你的底细，怎么敢娶你。”
他上官懿的妻子，神族的帝后，她以为是谁都可以当的吗？
周围的鸟鸣此起彼伏，微风徐徐，空气宜人。
一对璧人，相拥而立。
过了片刻，叶泠若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上官懿，不管你心里以前有谁，以后有我陪着你，好不好？”
上官懿有些错愕，这是她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
“以后有我爱你，我会一辈子都爱你。”她抱紧他，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上官懿慢慢纡了口气，幽深的目光看着怀中的少女，又将手臂紧了紧。
一辈子，很长好像又很短。
以前也有人跟他说过，要一辈子都陪着她。
但那个人最后失言了。
回到月幽谷，叶泠若便听到了一个消息。
天君晋升姜婠为元君，不久便去九重天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