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暮春三月,天光晴好,柳絮翻飞。

平远侯府红绸挂檐,乐声震耳。

远远的便有一台喜轿近前,前头高头大马上坐着一男子,喜袍加身,面容带笑,俊逸的脸上沾着飞扬的喜色。而喜轿边上跟着的嬷嬷更是乐得合不拢嘴,笑着撒喜钱。

漫天的铜板自空中炸起,好似下了一场雨,叮当落了一地,沿街的百姓赶忙去拾,人群乌泱泱的一片很是热闹,喜气便跟长了腿似的疯走开。

等喜轿走远,拾到喜钱的自是乐得说两句吉祥话,没抢着的倒是冒了几句酸话来。

“这平远侯府世子倒是个多情种,这都是娶进门的第几房妾室了?”说话人也不噤声,语带揶揄。

“可不是?这侯府世子正妻过门不过三载,这门内的姬妾都有一箩筐了吧。”

“就是苦了这正房娘子了,不得夫婿疼爱…”

“话也不能这么说,也怪这正头娘子没本事拴不住夫君的心啊,入府三年也不曾有孕,这也怨不得夫君转换心肠了。”

“此言极是。”周遭几个男子了然笑着。

边上的几个妇人暗暗觑他们几眼,走远了些才冲他们吐了口唾沫。其中一个老妇人不满地斥道,“丧良心的腌臜东西,嘴里光喷粪。”

平远侯府后院,柳树边上搭着张小塌,一女子斜斜地倚在上头,远远地瞧不清样貌,只那身段盈盈若风,好似风一吹便能飘走。

“姑娘,我刚熬的药,你多少喝一点吧。”青荷殷切地劝说着倚靠在躺椅上的女子。

那女子一袭青衫,青丝披散在肩头,微风拂过,发丝轻扬,露出嶙峋的身骨,一张雪白的脸,面色却淡如湖水,身上笼着淡淡的忧郁。

只见她微微启唇,话语温柔而淡漠,“青荷,你来,陪我说说话。”她轻轻招手,腕骨细的风吹好像就能折断。

青荷眼眸发酸,强自忍下,今日又是姑爷娶妻的日子,从前他还不敢这般放肆,如今是愈发不将姑娘放在眼中了,这般明目张胆的迎了人进府,将姑娘置于何处。她心中抱着不平,面上却不敢表露,姑娘这些年常为这事伤怀,眼下病体孱弱,万不该再说这些叫她伤心。

青荷将药碗放在一旁的桌上,坐在了她身旁,面上的愁容隐隐透了些。

她性子浅,面上极力装了,可叶蓁蓁哪里看不出她心中所想,可她只是轻轻一笑,苍白的脸上绽开一瞬的芳华,“你跟了我几年了?”

青荷偏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搭话道,“青荷自幼跟着小姐,到现在已有十八个年头了。”

“这样久了...”叶蓁蓁怔忪,话语里满是怀念,“我都快忘了。”

“姑娘,这里风大,你身子不好,还是先回房去。”青荷见她呆住,怕她又整日在此虚坐,不由再次劝说起来。

“不了,我难得精神,今日日头好,我再待一阵。”叶蓁蓁笑笑,唇角弧度很浅,“青荷,药凉了,你帮我再换一盏吧。”

青荷闻言不疑有他,起身去换药了,叶蓁蓁看着腾飞的柳絮,顺着春风飘荡,看似自由,却又身不由己,心里很累,很空,慢慢合拢了双眼…

她想,若是有来世,她不要再嫁入侯府,她不要再作身不由己的柳絮,不要再作笼中困死的金丝雀,只愿作天上展翅而飞的九天凤,愿一切都能由自己决定,愿…

“姑娘,药来了…”今日叶蓁蓁难得想喝药,青荷喜不自禁,急匆匆换了一盏新的,却见躺在躺椅上的人安静地闭上了双眼。

青荷一怔,手中的药碗直直坠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她赶忙上前,“姑娘,姑娘!你醒醒啊!姑娘!”

眼见怎么也叫不醒叶蓁蓁,她急得眼泪夺眶而出,像是决堤的河水,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她再也叫不醒她家姑娘了。

昭华三十五年,平远侯府正妻叶氏身陨,享年二十。同年,边关大捷,平武侯应召返京。

“姑娘?姑娘!快醒醒,时辰不早了,外头正等着你呢。”

叶蓁蓁额角发疼,听着渐近的喊声,只觉格外熟悉,双眼微睁,映入眼前的熟悉的荷花帐子,上头的并蒂莲栩栩如生又十分熟悉。

“姑娘今日醒的怎生这样迟,都快要误了时辰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叶蓁蓁迟疑地转头看去,只见青荷一脸担忧地瞧着自己,只是那张脸比之前年纪要轻上几分。

她钝钝地眨了眨眼,呆呆地伸手去触青荷的脸,迟疑地说道,“青荷,你的脸…”

正说着,她话语一顿,只觉身上轻盈许多,没有了病痛缠身时的乏力感,也少了心中的郁疾之气。

她怔愣片刻,才想起来为自己把脉——气血冲合,志达情畅。

这竟是她的脉象吗?

自出嫁后,初时赵观学待她还不错,二人不说恩爱,但是相敬如宾也是有的。

可她性子端谨木讷,惯来不会讨人欢心,便遭了冷落。这倒罢了,可后头一房又一房的妾室进了门,莫说恩爱,赵观学连她的房门也不曾入,府里下人更是见风使舵的,她不得宠,便常常阳奉阴违,背地里奚落她也是常有的事。

她家中世代学医,她耳濡目染也通晓些医术,可医者难自医,终究还是在日复一日的折磨里生了心病,久了身子一日日弱下去,后头染了一阵风寒,更是落下了咳症,寿命无多她自己也是知道的。

可如今这脉象…

她这才恍然意识到不对,偏头复去瞧顶上的床帐,这不是她闺房中的那顶吗?左右再看,这房中的布置可不正是她出阁前的样子?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今日怎这般魂不守舍?可是魇着了?”

听着耳畔心焦的问话,叶蓁蓁回过神来,忙捏了她的腕子问道,“青荷,如今是何年岁?”

“姑娘可是睡迷糊了?如今是昭平三十一年啊,姑娘怎的年岁都忘了?”

昭华三十一年…

那她岂不是还不曾出阁,也尚未患上心气郁堵之症。想到此处,后知后觉的喜悦涌上心头,这是她久不曾感受过的轻松。

“姑娘,怎生又发怔了?快快穿衣,前头老爷该等急了。”青荷见她失魂一般,忙出言催促。

“今日是何事?”叶蓁蓁被她从床上拉动,配合着盥洗穿衣。

“姑娘今儿是怎了?今日可是未来姑爷上门的好日子,可不得早早收拾匀当去见见,昨日不是方同你讲过,好端端地怎忘记了?”青荷利索着给她穿戴好,又嘱了外头侍候的小丫鬟去前厅探探消息。

“今日姑娘起身晚,我吩咐小厨房热着你爱吃的莲子羹,这会儿先用一盏垫垫如何?”青荷给她挽了一个灵蛇髻,正欲为她簪上几只珠花步摇。

叶蓁蓁忙止住她的动作,“今日我不想过分鲜研,便戴几只素色珠钗就好。”

“今日同往常不一样,姑娘还要着素色吗?我怕不讨姑爷欢心…”青荷有些踟蹰,动作顿了顿,见她意思坚定,方换了手上艳丽的钗环。

前世,叶蓁蓁也是如她一般无二的想法,换上了平素不曾有过的艳丽装扮。

她面若桃李,腮带粉色,一双莹润空灵的鹿眼,气质空灵出尘。再配上鲜研的装饰自是锦上添花,叫人眼前一亮。

前世的妆扮也确实让赵观雪眼带惊羡,可惜这种贪得美色之徒,只一力讨好怕也留不下所谓真心,再者,这婚事只怕还得斟酌…

“姑娘,这会不会太素了些?”

“不碍事,我平素便是如此,不必过多妆饰。”叶蓁蓁安抚了一下她,又久久地看了看镜中的自己。

出了门,瞧着外头初升的旭阳,阳光拢在身上只觉暖暖的,叶蓁蓁望着广阔的天空,心里前所未有的心境开阔——既是重活一世,合该活出个不同的样子来。

——

“叶院使,这蓁蓁怎么还未到?”平远侯捋着长须问道。

“侯爷稍后,小女想来是在梳洗,女儿家终归是爱些妆饰。”叶暄亭笑着说。

“也是,那咱们喝茶再等等。”

叶蓁蓁听着里头的话,心绪有些发散,前世便是如此,他们两家自幼便定了婚事,今日登门便是为着这事而来,这朝定了日子,不过一年便要出嫁了。

“姑娘?”青荷见她顿住,轻声询问。

叶蓁蓁回神,这才迈了步子。

她进了门,和着外头微暖的朝阳,整个人罩着一层柔光,略过光影露出来一张清冷绝艳的脸,远山翠的眉,桃花溪的眼,莹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粉色,一袭淡雅的青色长裙,裙摆轻垂,似云似雾,并非如何惊艳,却是十足的温婉美人。

“女儿见过父亲。”她盈盈下拜,复又向平远侯福身见礼,“见过平远侯。”

等目光转向赵观雪,她面色很淡,只轻轻一礼,“见过世子。”

赵观学见她虽穿着素淡,但姿容极美,身上却又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忧愁,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坐吧,蓁蓁。”叶暄亭示意她坐下,嘴上苛责了一句,“今日怎来的这样迟?”

“昨日瞧医书,睡得迟了些,今晨故而迟了。”她温婉笑着,话音温柔。

平远侯变了脸色,面色有些难看。

叶暄亭瞧见赶忙打着哈哈,“侯爷莫怪,小女说着玩笑,快尝尝这新下来的云顶银针,这还是前些日子圣上赏的。”

叶暄亭接连陪笑之下,平远侯面色才好起来。

叶蓁蓁瞧着,心里有些黯然,却也明白若非她父亲医术精湛,又得圣上欢心,才如此年纪便坐上了太医院院使的位置,不然这叶家的门楣侯府是瞧不上的。

世人虽病痛侵扰之际常常求医,可医术一道在高门贵户眼里终究是末流,更遑论女子习医少有听闻,自是被人不耻。

而她这位前世的公公更甚,压根瞧不上女子,在他心中女子合该相夫教子,学这些东西只可谓是离经叛道。

叶蓁蓁只觉好笑,心里不耐听他们扯些官话,待他们提起她的婚事,她这才搭腔。

“他们二人的婚期便定在…”

“我不愿嫁!”声音清亮,音调虽轻却格外有力,直接便打断了叶暄亭未说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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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钓系勾搭少年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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