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和平作为林家未来的毛脚女婿,第一回上媳妇儿家的门(虽然是去医院探望书蓉的二嫂),他知道自己的戏份重,千万不能演砸了。
这一回书蓉总算没数落他瞎花钱了,水果、鲜花、麦乳精、什锦罐头、午餐肉罐头、一包蜜三刀、一包桃酥、二斤义乌红糖、一罐用外汇券买的进口奶粉和一瓶女士面霜,要不是时间仓促,方和平都想把他爹出差坐飞机发的那瓶茅台带给二嫂。
林夏青看着方和平变戏法似的拎进病房这么多东西,眼睛瞪如铜铃,迎客接礼的姿势,比悬崖边的迎客松还妖娆。
天啊,方大款不愧是大款,小县城里居然这么吃得开,消失一会的功夫,就弄来这么多好东西。
方和平人很机灵大方,应了那句对一个人情商最恭维的评价:左右逢源讨人喜欢,他进了病房,就连见了隔壁床的晋扬,都要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称兄道弟地递上。
晋扬的眼睛一直粘在林夏青身上,那意思大概还有点委屈,质问她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回来晚了就算了,收了那么多根诱人的红肠,居然也不就地分赃,要知道吃过晌午饭他就没吃任何东西了,腿脚不便,连口水都不敢喝怕上厕所,天知道他一个一米八几个头的汉子,现下快饿的两眼发昏,仅仅只是生命体征还在线上。
晋扬微笑而不失礼貌地推开了方和平递来的烟,侧卧,一只手支着脑袋,眯着眼看林夏青那小身板进进出出搬运方和平提来的礼品,她身上的得意劲儿啊,头发丝儿都飞舞起来了。
他在想,下个星期姑姑公干结束,要从杭城飞来探望他,那时候她收礼收到手软,是不是该高兴得把尾巴翘上天了?
林书蓉在病房里已经和乔春锦说了好一会话,还伤心愧疚哭了一场,乔春锦心里却是很欣慰,看着长大的孩子总算大学毕了业,还分到了一个好单位,就连对象都找的这么伶俐有本事,乔春锦再满意不过了。
只是有一件事,乔春锦心里犯嘀咕,书蓉的对象……几年前听说是和书蓉一起在京城念书的华大高材生,家里清苦了些,但贵在那孩子是个自己有才干的,当年是他们县的高考理科状元,姓楚,不姓方。
乔春锦是个聪明人,不会多事再惹妹子伤心一场,在她看来,日子和谁过都不要紧,只要对方有担当能给书蓉幸福,比什么都强。
只要书蓉不提,她就不会在书蓉面前提那个姓楚的,就像书蓉永远不会在她面前主动提起二哥林书山,日子好好的,提那些没用的男人做什么,明镜似的两个人,最知道彼此心底的疤痕,埋下去就好了。
这会人多,有一剌儿没一剌儿扯家常,林书蓉想起来问:“小夏,你傍晚那会汗涔涔的,跟蒸屉里拎出来似的,干什么去了?”
林夏青觉得自己背后被什么眼发幽光的东西一直盯着,良心发现地撸了一截方和平给的红肠下来,喂到晋扬嘴边,说:“琢磨做点小生意,住院开销大,我得补这个窟窿,家里有一缸大酱可以卖,下午我去市场上打听的差不多了,明天去玻璃厂买一批罐头瓶,计划后天回乡下把大酱装好拉去市场上卖。”
林书蓉笑着说:“不怕,虽然我还没领到第一笔工资,但上大学的时候,我一直在外面给人家小孩儿教英语,有时候也教准备出国公干或者留学的成人,手里还是攒了点钱的,你和你妈现在有我,什么都不用怕。”
小时候二嫂是家里的一片天,既做家务又下田挣工分,现在轮到她为二嫂遮风挡雨了。
林夏青却拒绝了她的好意,“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个道理小姑你肯定懂,一直靠伸手问别人借钱过日子不是长久之计,我总要试着自己扛事,先试试吧,就从小买卖做起,把家里的债先清一清,后面我再看看有没有别的什么出路。”
林书蓉心里急,虽然她知道方和平家里在荷县有地位有身份,可以随便在什么厂帮侄女安排一个解决生计的工作,但她才和方和平处了不到两个月的对象,她觉得他们还没到那个份儿上,万一后面他们没成,岂不是趁人之危了?
可这不是别人,是自己的亲嫂子、亲侄女,林书蓉念了这么多年书,第一次想放下读书人的清高与自尊,为了自己的至亲,出卖一次自己的自尊又怎么了?
她的脑子有点乱,窗外的夜风阵阵吹了进来,拂乱她鬓角的发。
方和平心里也有帮扶的意思,只是手里有权的人又不是他,是他老子,他不敢当下就出口包办二嫂母女的工作,万一事情没办成,按照书蓉看重二嫂母女的程度,八成和他的好事也要吹了。
方和平平时快人快语,难得也有谨慎的时候,有点歉疚自己不能拉亲戚一把,转而询问道:“大侄女儿明天下午要去玻璃厂?准备拿多少个罐子?我找人去办,玻璃厂以前叫琉璃工艺美术厂,专做出口欧罗巴那一带的琉璃工艺品,我舅姥姥退休以前就是厂办的,不必你亲自去一趟,明儿下午我让人把你要的罐子直接拉乡下去,省的你来回跑。”
只能在小事上先帮帮手,解决燃眉之急了。
在方和平看来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却是压在林夏青心头的一座大山,她正愁明天怎么把罐子拉回乡下呢。
玻璃不像其他东西那么轻便,重、沉,原先林夏青准备第一批先订一百只罐子,上百个罐子用两个网兜扛回乡下,天气又那么热,林夏青不敢想这一路得多费劲,她做好了吃足苦头的准备,没想到这最难的一关,就这么轻易被方和平化解了。
有了方和平的神兵天降,明天她可以腾出手先回乡下一趟做其他准备工作了,这样一来,更加缩短了备货时间,林夏青心里踏实好多。
林书蓉心里有了一个长远的计划,刚刚侄女的一番话点醒了她,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侄女只比自己小三岁,自己读高一那年的除夕夜,大哥林书亮抽了疯似的鞭打侄女,在清河村女眷们是不能上桌吃饭的,侄女偷喝了爷们那桌菜碗里的涮猪油水,只是用开水烫一烫油花啊,又没真正上桌吃饭,大哥就那般容不下女人踩到他头上,打去了侄女的半条命。林书蓉气不过这些陈规陋习,那次也挨了大哥的一巴掌,从此兄妹离心。
林书蓉早就看透了女人在清河村没有出路,高中三年她泡在书堆里,发了狠地读书,她感谢大哥那六亲不认极其狠辣的一巴掌,让她清醒,只有知识才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乡下女人的命运。
自从考上大学,林家再也没了不让女人上桌的规矩,随着爹妈渐渐老迈,她说话的分量也在家里越来越重,大学里拿奖学金、实习、见世面、毕业、分配工作,不知不觉,她已经完全成了林家的金字门面招牌。
可惜了侄女,那一年除夕大病一场之后,应激得胆子越发小,有时候夜里老鼠从洞里钻出来闹点动静,她都吓得魂不守舍,更不用说出去和人交际,才念到初一,侄女就完全辍学了。家里虽然条件一般,还重男轻女,但林书蓉爷爷那一辈是村里受人敬仰赤脚医生,很是看重小辈读书造化,林家有个家风还是好的,那就是无论男女都得念书,老一辈儿砸锅卖铁也要供小辈儿把书念下去!
当年的林书蓉,面对侄女辍学很是悲悯与惋惜,她深深知道,那不是放弃念书,而是一个女人放弃了可以靠自己改命的珍贵机会。
林书蓉打量着两年多未见的侄女,完全脱胎换骨的一个人,伶俐、聪慧,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泛着玲珑剔透亮晶晶的光,哪里还有之前的胆怯与懦弱?
林书蓉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盯着林夏青,那念头愈来愈深,她不知道搁几十年以后她脑中现在的执念有个专门的形容词,叫鸡娃。
她只知道侄女才十九岁,重新捡起书还来得及,不奢求本科,不计考个中专或大专,只要熬出个文凭,到时候她和方和平还没掰,这里头的操作空间可就大了。有了文凭本来就可以分配工作,到时候帮侄女弄去待遇好一点的单位,谁又能指摘什么了?
林书蓉没发现自己脑子冒出了一个前所有未有的想法,那就是她和死缠烂打的方和平还有以后,他们会在很久以后都没掰。
林书蓉在回去的路上心不在焉,一直琢磨着该怎么把侄女引上正道。
方和平把自行车留给了林夏青明天办事用,心里巴不得和女友漫步温存的时间再久一点,谁知女友一路低着头不说话,他以为她又成了离魂儿的空心美人,又不愿意搭理自己了,鼓起勇气,有些灰心地问:“书蓉,你觉得我今晚给你丢人了吗?”
探望二嫂的礼备得薄了?给她丢人落脸儿了?
林书蓉漫不经心的:“啊?你怎么会这么想?”他提来的那些贵重东西,就是正儿八经的城里人都得高看一眼。
方和平委屈巴巴:“那你为什么又不理我了?”
林书蓉:“我在想事儿呢,我得给我侄女找个复读学校,让她参加明年的高考。”
方和平有点开心,女友是在想事而不是刻意冷落自己。
今晚的月亮真好,明明是一轮薄薄的弯月,却叫人看出圆弥的喜悦。
方和平微微笑着看月亮,“那你得小心了。”
林书蓉:“?”
方和平眯起眼:“防着隔壁床的那小子啊,一整晚,贼眉鼠眼的,那双眼睛就跟胶水似的,黏在大侄女儿身上,根本不离眼嚯!大侄女儿还当众喂了他一截红肠,老天,死小子命真好,你都没这么手把手地喂我吃过熏肠。”
大侄女儿半路过情关,别说高考,没准明年高考的庆师宴该改喝喜酒了。
此时正猛虎扑食般拿夜宵补晚饭的晋扬,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他要是知道方和平背后这么编排他,高低得嚎一嗓子:冤枉啊青天大老爷!
他之所以一整晚像匹眼冒绿光的狼一样盯着林夏青,那是因为他想她再多喂他一截红肠!林夏青这小妮儿忒没眼力见,来了亲戚,就只会干巴巴地晾着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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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