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市中心坐落着一家景色宜人的咖啡厅。
二楼陈列着各式书架,供客人们享受咖啡时也能愉快地度过休闲时刻,而阳台则留出大片的空地,远处的海浪起起伏伏,在地平线的边缘如同闪耀的珍珠,为采光的画家们提供了绝佳的创作条件。
在精致的留声机下,轻柔地流淌着源自十九世纪的经典旋律,保留了那个时代的独特韵味。
我静坐于一楼的一隅,藏身于即便在监控的严密注视下,也难以辨明细节的隐蔽之处。
这家咖啡馆特地为怀揣文艺情怀的顾客免费供应白纸,无论是绘画创作、文学书写还是音乐作曲,他们都秉持着无私的支持态度。
在等待的间隙,我拿起了第一张纸,信手涂鸦起来。
描绘人物,勾勒树木,绘出太阳,无论描绘何物,绘画终究是一种消磨时光的过程。
在画家收笔之前,画中万物皆处于神秘莫测的未知之中。
手边的咖啡浓香四溢,半墙上垂挂着鲜艳欲滴的紫藤萝瀑布,直至《拉德茨基进行曲》的第二段即将响起,期盼已久的人才缓缓步履至前。
“你…”
"嘘……"我轻轻将食指轻触唇边,示意保持沉默。
唱盘缓缓转动,低沉而曲折的乐章随之流淌,我俯首细心聆听,右手轻握钢笔,在第二张素净的白纸上细致地挥洒墨迹。
"不要打扰旁边听音乐的客人。"
【我身上可能被放了窃听设备,不要说,写出来。】
为了这场邀约,我精心挑选了一件紫罗兰色的过膝长裙,搭配了一件素雅的白衬衫作为内搭,在鞋柜中挑选了一双皮革低跟鞋,与长裙的淡雅色彩相得益彰。
黑色过腰的长发被编成低麻花辫偏向左侧,白色发箍伴着发带紧密缠绕,发辫的末梢点缀着几朵小巧的珍珠花饰。
犹如一场平凡而又充满情调的约会,我与眼前素未谋面的男士在咖啡厅里,通过书信来传递彼此的信息。
“最近,你还好吗?”眼前的男人声线较为粗犷,穿着亚麻色的西装,手指间有很明显的枪茧。
他很快便心领神会,语气不变,但手指在纸上忙活起来,开始写日文。
初步推测,此人是一个资深警员,且具备丰富的探案经验。
【看来他们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第三行,我缓缓写下,说道:“我最近被调离了后勤,去了比较忙的岗位。”
馥郁的花香交织着咖啡的醇厚气息,轻轻萦绕在我的鼻翼。音符缓缓攀升至巅峰,咖啡厅中穿梭的服务生们细致地为顾客们蓄满杯面。
【不,他们在以我为饵。】
提笔,落下,再提笔,再落下。
笔尖轻触纸面,复又抬起。
笔触的韵律逐渐与交响曲的旋律紧密交织,携带的mp3似乎已被主人遗忘,静静躺在桌角的角落。
“你刚刚在画什么?”
【你难道有什么计划吗?还是要静观其变?】
咖啡的醇香渐渐消散,而花香仍旧在空气中弥漫。
“唔…在画着我老爸,他教我识字的那时候。”
【我自有能力保护自己。】
如此时光悄无声息地缓缓流逝,咖啡厅里顾客轮替更迭,唯有我和眼前的男人丝毫没有停止交流的意思。
我轻轻将写满字迹的第二张纸揉作一团,轻柔地放入咖啡杯中,目睹它逐渐被那深沉的褐色液体慢慢浸透。
第三张素笺,乐声越过了巅峰,逐渐趋于缓和,绵延起伏。
对于常人而言,能够边交谈边处理其他事务,这无疑需要大脑灵活高效地运转,突破逻辑的限制。面前的这位,经过两小时的持续努力,已经开始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话语中也出现了轻微的迟疑和停顿。
然而,我对于自己暗中行事是否被人察觉,并未放在心上。
在我对佐藤惠的部分往昔有了初步的认识之后,对面的人才终于写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我知道你不是佐藤惠,但是为了计划,我恳请你不要暴露秘密,否则你和她都会被残忍杀害。】
“……”
【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我破坏计划,而且…】
自始至终,我未曾抬头看面前之人的脸。
这没有必要,没有意义。因为他是佐藤惠的同伴,而不是我的同伴。
如果佐藤惠被严刑拷打,她应该不会将他供出来的。
因此,我必须避免直视他的面容,以免在计划不遂时,因惧怕刑罚之苦,不得不出卖他的身份。
确实啊,我就是这样,对痛苦怀抱着一股莫名的厌恶,堪称无耻之徒。
“时间已经不早了,你还有工作吧,”我的声音徐徐低缓,“我的画作还没完成,所以你先走吧。”
音符悄然落幕,咖啡渐失温度。
【我的布局尚未完成。】
随着那人的离去,我将垃圾细致处理好,纸团浸泡在咖啡里,才继续悠闲的画着第一张纸。
在和风细雨的静谧角落,有人正以巧手折叠着白纸,有人则在白纸上挥洒着想象,直到今日,有人利用白纸在密谋策划着一场针对港口mafia的行动。
……
……
我和佐藤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他聪明,机智,是同班中最受欢迎的人。
我和他小时一起许过愿望,我想当一名警察,他想当一名教师,于是为了未来的梦想,我们都各自走着自己的道路,这期间我们的联系也越来越少。
直到多年后,我在横滨任职的第二个月,恰巧遇见了佐藤。
谁都没想到,他当了黑/手/党。
我还记得,他叹了口气,说道,命运真是捉摸不定。家中突发意外,迫切需要一大笔钱。因此,为了那份诱人的高薪,他投身火坑进了当时还处于起步阶段的港/黑组织。
我们二人在暗巷的角落喝起酒来,喝到尽头,他突然说,他要带着女儿离开了。
“我突然不想再待在那里了,山本。”他哽咽的哭着,眼泪一滴滴落在酒瓶上。
“那里好可怕,我怕我突然死掉,我的小惠怎么办啊?”
我自然是支持他,我重重拍着他的肩,
“为了你的女儿,去做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于是,他的人生就停滞不前了。
从此以后,我的每一天都生活的极为煎熬,每日都后悔着,为什么要劝他。
佐藤死了,他的妻子早逝,我去孤儿院将他的女儿带走抚养,只为能让心中的愧疚稍减几分。
横滨与其他城市不同,即便在日光之下,其阴暗的角落依旧显得幽深莫测。
二十多年来,我一直寻找佐藤离世的真实缘由,我爬上了警界的权力顶峰,不怕死地在港/黑中布下数名卧底,终于逐步揭示出事件的概貌。
佐藤当年要叛逃之前,那日港/黑后勤部的仓库不是是何原因而失火,库内有燃油,一经不慎整层都会燃起熊熊烈火。
有目击证人说,是佐藤的身躯将库门死死紧闭,才将损失最小化。
我不相信,一个要叛逃的人怎么可能会为港/黑的利益而献出生命?
但十多年过去,线索太少了,即便有幕后之人,也再也找不到他了。
正当我绝望之际,佐藤惠站起来,她看着我,说,
“让我去港/黑吧。”
……
……
我脚步轻缓地踏入Lupine酒吧。
这家酒吧是老爸与他的挚友们最为青睐的聚会之所,每当心情愉悦想要小酌的夜晚,他们便会默契地相约于此,随意地闲聊着种种话题。
我并不青睐酒杯之物,曾几何时,我对那些能够不约而同相聚畅饮的事感到费解。然而,时至今日,我渐渐领悟了其中的奥妙。
借酒消愁,终究是难免之路。
在品酒这方面,我是个新手,所以我很听从酒保的建议,选了低密度的鸡尾酒来尝尝鲜。
我品尝了一口,抿抿嘴。
“觉得怎样?”酒保问。
“…我还是觉得牛奶更适合我。”
于是,酒保递给我一大杯甜牛乳。
当我喝到三分之一的时候,楼梯口处忽闻一阵踢踏作响的脚步声,以及他故作成熟的声音,“master,给我来一杯带有洗洁精的威士忌。”
“并没有这种饮品。”
“那好吧…那就来杯洗洁精吧。”
“也没有这种饮品。”
“好吧,来杯威士忌。”
我似乎听到了细微的猫叫声,于是站起身来四下张望,然而酒吧内光线昏暗,眼前仿佛出现了重重叠影。
他站到我面前,饶有兴味的看着我,“佐藤小姐?你的脸好红哦,是喝醉了吗?”
我才没有,我清醒的很。
我瞪了他一样,打算掠过他直接找猫。
他身形一晃,再度挡住了我的去路,目光迫切地想要探悉我的内心所想。
“这简直太难得了,是撬开嘴的好机会,佐藤小姐?能听清我说话吗?”
他怎么从小到大都那么难缠啊?他是纳豆转世吗?
“嗝,我不想,嗝,听你说话。”
“喝醉后是会打嗝的类型啊,不重要,佐藤小姐,你为什么要一直待在后勤部呢?”
我没说话。
“佐藤小姐,上次的事件是不是你泄的密?”
我撇开目光,不看他。
“佐藤小姐…”
呃啊,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你很烦啊!”我大声喊着,他终于闭了嘴,露出来的左眼紧盯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我的所有面部表情。
“我讨厌!我最受不了试图窥探我内心想法的人了!”
“我最讨厌你了,老爸!”
太宰治的眼睛突然呆滞了:“……”
过了一会儿,他丧尽了一切油嘴滑舌的能力,苍白无力地说:“我不是你老爸。”
就算不用看,我的脸也完全被气红了。
我恍惚的摸着红烫的脸颊,心想糟糕,这个身体是不能喝酒的体质。
可怜我的牛奶还没喝完,我拎着搭配长裙的小挎包打算离开酒吧,小巷的冷风吹过身体,我清醒了许多,皱着眉头,拒绝他的陪送。
“若是不将我的得力下属安全送回家,一旦途中不幸遭遇意外,公司的文件处理可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哇塞,说的好像家里就很安全了一样,别以为我不知道家里被你放了多少窃听器。
最终,我拗不过他,跟他一起并排缓缓走到了佐藤惠的家门口。
我开门后,门口散发着淡淡的**的气息。
是枯萎了好几日的菊花。
太宰治轻轻地探出头,目光落在花束上,语气中流露出几分诧异:“你竟还未将其丢掉?”
“我为什么要扔掉?”
“呀,通常人们收到鲜花后,即便再怎么保养,花也会枯萎的吧,无论早晚,都是会被扔掉的啊。”
“没有人会永远留着枯萎的东西的。”
今日我实在疲惫不堪,以至于在凝视他时,我的眼帘不自觉地上下颤动。
但我的语气极其坚定,“有的。”
“我的老爸,在收到我的花后,即便那三株花枯败的变成了灰尘,他也没扔掉。”
所以,我同样也不会扔掉“太宰治”送给我的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