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黎念再也忍不住内心汹涌的哀伤，手死死地盖下半张脸，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浑身颤抖得愈发厉害。
“怎么会这样……”
她伸出手试图抚摸唐梨伤痕累累的脸蛋，指尖却穿过半透明的躯体，徒劳无措地停滞在了半空。
她想拥抱自己终日想念的女儿，可却只能环抱住虚无的空气。
任黎念攥紧双手，力道大到指关节都泛了白，满载思念和疼惜的目光在唐梨身上停留许久，最后化为一句带着颤音的哽咽：“妈妈对不起你。”
等到任黎念情绪平静些后，在她的讲述下，闻戚这才终于知晓了当年的全部真相。
原来，当年唐雅和男友方游本是一对相爱的恋人，两人感情稳定，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年就应当携手走入婚姻的殿堂。
可平淡幸福的生活却被褚祥的突然出现所打破。
有次唐雅独自去岸上办事时，无意间遇到了来此旅游的褚祥，见她姿色过人，褚祥便动了心思，整日追在唐雅身边嘘寒问暖。
“我一开始就告诉他我有男朋友，可他浑然不在意，我拒绝他、无视他、躲着他、甚至指着鼻子骂他……但他就像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
“我办完事情就连夜赶回了族里，但没想到他竟然也偷偷尾随我进了鸿丘，见到我和方游牵手拥抱后，他便受了刺激，冲上来想强行带走我。”
“人鱼和龙族的先天条件实在差得太多了，尽管方游的实力已是族中翘楚，但还是抵挡不住他的攻击，被他打成了重伤。”
“于是我被褚祥强行掳走，整日被他强迫，我本想找机会逃跑，但他却带来了方游精神失常的消息，并以此来要挟我，我要是敢把真相说出去，他就杀了方游。”
闻戚：“你们族里没人发现不对吗？”
任黎念摇摇头：“他做事滴水不漏，对外宣称是我自己主动跟他离开，而我既回不到族里，又碍于爱人的性命不敢乱说，所以他的谎言一直没被人拆穿。”
任黎念两只手无意识地相互揉搓着，直到泛起红痕也像是无知无觉一般，她神情痛苦，像是又回忆起了自己当初的无助和绝望。
“后来我意外怀孕，褚祥也有了新的情人，他对我渐渐没了兴趣，于是给了我一笔钱，让我自寻出路。”
唐雅被褚祥放走后，精神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不敢再回到族里，也不愿再见男友，于是她偷偷回去看了眼家人后，便离开泉岛去了其他城市。
但许是龙族血脉霸道，她生下唐梨之后竟然变成了普通的人类。
为了维持生计，又担心熟人认出自己，唐雅只得在脸上弄了些障眼法，外出拍戏赚钱，但有次去山里拍戏时，当时年纪尚小的唐梨因思念她独自跑出门，却意外在山里走丢。
唐梨身份特殊，而且人形不稳，她无法按照普通人的方式报警，又无法以人类的身份寻求监督局的帮助，所以只能独自寻找。
“我找了她好多天。”
任黎念出神地望着唐梨，嘴里喃喃道：“可是有天做梦，我梦到阿游，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却蓬头垢面地睡在垃圾堆里。梦里他问我，为什么要找小梨，明明只要这个孩子存在一天，我就永远没法忘记我那段屈辱的经历。”
讲到这里，任黎念已经泪流满面，她颤抖着伸出手，隔着虚无的空气，将手掌轻轻贴在唐梨布满伤痕的小脸上。
“是妈妈对不起你。”
她哭得几乎上不来气：“我不该放弃你的。”
唐梨没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看，良久后，缓缓伸出手来，学着任黎念的样子将小小的掌心贴在她的脸边。
“妈妈别哭。”
在任黎念惊愕的目光中，唐梨朝她甜甜一笑，眼里的迷茫不知何时已经褪去，转而化成浓浓的依赖和想念。
就在此时，休息室的门突然被人敲响。
紧接着，池陆的声音响起：“方便让我进去吗？”
闻戚赶紧跑过去给他开了门。
走进来看见屋内的景象，池陆心里也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见唐梨的魂体已经趋近半透明状，他跨步上前，蹲下.身子和小姑娘平视：“都想起来了？”
“嗯。”唐梨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裙子，低下头道：“我当时跑出去找妈妈，结果不小心从坡上摔了下去。”
“再醒来时，我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池陆垂眸，看向指尖早已准备好的符纸，轻声道：“见到了想见的人，执念已消，你也该走了。”
唐梨紧张起来：“会疼吗？”
“不会。”池陆弯唇轻笑，温柔地朝她眨了眨眼：“很快就结束了。”
唐梨小大人似的长舒了口气，转头看向已经哭得没了力气的任黎念，满脸不舍地将小脑袋凑过去在她手边蹭了蹭，又故作轻松地安慰她：“妈妈别哭鼻子啦，再哭就不好看了。”
任黎念双眼通红地看着女儿，见她的身形愈发透明，此刻再也抑制不住哭声，瘦弱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她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像是恨不能替唐梨承受所有苦难。
唐梨想帮她擦擦眼泪，但手却畅通无阻地从脸上穿过，她只得默默收回手，撒娇似的道：“是我自己不小心嘛。”
“我不怪你的。”
任黎念一遍遍抚摸着唐梨的头发，强行将眼泪逼回后，才终于勉强说出句成型的话来：“答应妈妈，常来梦里看看我，好吗？”
“如果有下辈子……”
她停了停，到底还是没压住涌到鼻间的泪意，声音抖得几乎变了调：“能不能，还选我当妈妈？”
“我会照顾好你，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我会尽我所能，学着去做一个合格的妈妈。”
“我会毫无保留地爱你，好吗？”
唐梨一直安静地听着她讲，直到最后一句话讲完，她才点了点头，眼中是毫不掩饰地信任和依赖：“好。”
她不知道妈妈的经历，不明白妈妈无端的恨意从何而来，不理解她对自己偶尔的厌恶和排斥，更不喜欢那些独自一人的夜晚。
但她记得妈妈为了自己努力学做菜的样子，喜欢妈妈香香的怀抱，喜欢听着她讲的故事进入梦乡。
怎么可能会恨呢？
毕竟她从有记忆的那一天起，就一直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