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凡,你这腿怎么了?”隔壁寝室的同学看见程澈在上楼梯,龟速前进着。
程澈说:“没啥事儿。”
“用我扶你回去不?”
“谢了,不用。”程澈说。
同学可能觉得跟他没那么熟悉,刚看他搬进来的时候就简单聊过一次而已,不好太热情:“那我先进去了啊。”
程澈点了点头,嘴里哼起了较为久远的歌:“我叫小沈凡…沈是沈…”
哼着哼着给自己哼乐了。他用沈凡身份进入这所大学,就必须用他的名字。没想到,名字被使用的频率是这样的高。
“…沈凡,我学金融的,你呢。”“…沈凡,你家是哪里的?”
沈凡,沈凡,沈凡。
拿着沈凡的校园卡像是得到了一个“高校体验卷”,他可以用“沈凡”这个名字去看这个校园里的图书馆、篮球场,还被同学礼貌关爱对待。
像个卧底一样。把这个谎圆得漂亮点,把沈凡的专业年级全都了解得完整,哪个高中,高考分数,编得像那么回事,才能不露出马脚。
程澈挪着“沉重”地步子,几乎是一步一“嘶哈”。膝盖疼传来明显的痛感。
手机突然在兜里震动了起来。程澈拿出来,屏幕显示了一长串的数字,没有名字,但他知道这是老妈的电话,他接起。
“喂,程澈。”程澈妈妈的声音在那边响起,程澈自己都记不住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跟她通过电话了,声音让他觉得陌生。
“妈。”程澈叫了她一声。
“我听你姐说,你从她那搬出去了?”程澈他妈说,“你现在住哪?”
“朋友这。”
“啊。”程澈他妈应了一声,没继续问下去。
程澈笑了,他知道他妈比较怕他,除了在他发脾气的时候感到害怕以外,更害怕需要对他进行负责。
他是负担,越大越负担,譬如以后娶个老婆的花销。老妈谈男朋友的时候,也从来不对相亲对象说自己有儿子,但到最后还是会被发现,谁也不想当个后爹冤大头,这就会吓走一批“幸福”,于是老妈发现,若要“追求幸福,再活一次”的首要前提,一定是抛弃过去。
但这不像扔个小物件那样简单,他妈干干脆脆的断舍离,选择把家里东西都留给了他,自己出去,一直没有给过程澈联系方式。可能是没听说程澈找她,警惕放松了不少,也可能是出于某种夜深人静时的愧疚,时间久了,老妈偶尔会打个电话问一问,但也不敢多问,好像不闻不问就粘不上她了。
“有什么事吗?”程澈终于上到走廊,开始一步一步的挪向寝室。
“你最近缺钱吗?”
“不。”程澈说得坚硬。
“程澈啊,你知道妈也没多少钱,但也放心不下你的,你既然没考上,出去去你爸那边,让他给你找个活儿干,你姓程,你爸不会不管你的。”
“那你不管我是因为我没跟你姓?早说啊,我可以改,我姓什么谁管我的话,我叫什么都行。”程澈意思混蛋。
电话另一边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老妈带着理直气壮的语气说:“你已经是大人了,我都已经管你到成年了,你有没有体谅过我,你出去混账那些年,我不是没有管过你,你听吗?人家国外,孩子到了18岁,都直接扔出家门的!”
程澈想吼,突然有点张不开嘴,好像她说得又很难反驳,不抚养你又能怎么样呢?你已经18岁了。来自血缘的压制,对面这种别具一格的不讲理,靠吼的输出将会显得弱爆了。
“有道理,妈,可你走那年,我17啊。”
“你让我怎么在那个家里待下去!你果然跟你爸是一伙儿的,你们是一家的,我就是你们的佣人!”程澈他妈开始用吼的了,家庭特产之怒吼,震得程澈把手机拿远了,等那边吼完再贴回来。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对老妈来说是刻骨铭心的,对程澈来说,那些天天家里飞锅碗瓢盆的日子一样不好捱。
小的时候,他会去拦他爸,会被一脚给他踹飞,大一点,会去给他妈擦眼泪,他妈会打开他的手,因为她不需要他的关怀,反而更加厌恶这样一个累赘。
“对不起,行吗。”程澈突然觉得没劲儿了,腿好疼,好累。
程澈他妈的脾气来得快,去得快,她清了清嗓子说:“程澈,我打电话是我觉得,有一件事需要你知道,我要结婚了。”
“这个我听说了。”程澈歪过头,用肩膀夹住手机,寝室门沉,不好开,他双手用力一扽
“而且你很快要有一个弟弟或妹妹了,我觉得我还是告诉你好一些,毕竟你们……”
等等!什么?
震惊的一瞬,程澈一脚迈错,绊着门槛上,砰的一声。连人带手机摔进了寝室。
“沈凡!你没事吧!”隔壁的同学听到巨响跑过来,看到程澈趴在地上。
程澈面前翻过身来,感觉自己整个人四下裂缝似的。他试图蜷起腿,痛感涌遍全身。
-
医院消毒水味很重,沈凡屏住呼吸几分钟,松了口气儿,继续屏住呼吸,周而复始。
“你在这儿等一下报告,”沈红说,“我进去跟大夫简单聊一下。”
沈凡点了点头。
“跟孩子是什么关系。”大夫问沈红。
“我是他姑姑,“沈红说,“医生,他现在属于什么情况?”
“其实我这里只是做诊断的,一会儿报告就会出来,但沈凡这个孩子很聪明,我需要进一步确定我的判断,据刚才沟通,沈凡表现冷静且配合沟通,但实质上,他有轻躁狂症状,此外,他本人自制能力很强,这部分体现在他学业上,相信您也知道,但往往这种人,一旦患有疾病,会表现出两种情况。”大夫说。
“第一,他会在外人面前竭尽全力表现出、维系住他认为的正常的状态,他如旧的生活,但情感压抑,这种情况,他一旦自制力崩溃,后果不堪设想,自我敌对意识会非常强。”
“第二,他会试图解除自制力,来缓解情绪,他会缓慢突破自己,比如他染发、纹身,尝试此前没有尝试过的东西,到最后他通常会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夸张,犯错的同时进行自我矫正,会出现一些偏执现象…我想这两种情况,不论是哪一个,不及时治疗,结果都会使他本人与你们家人受害,沈凡目前处于前期,发病周期并不完整,并不能确定。”
“他以前确实不是这样的,他是因为…他跟您聊了吗?”沈红小心地问。
“车祸吗?沈凡很配合,他并不回避车祸创伤,并想向我证明他并没有受到车祸影响。”
沈红愣住了。
“您的表情,我大概理解,看您应该是从事教育工作吧。”大夫说。
“对,他不回避…是说谎么?”沈红攥紧了自己的包带。
“这一项具体会在报告上显示,但对于他来说,这份报告可信度降低很多,他并不承认自己存在创伤应激,高智商且自信但内心较为封闭,这个应该是他一直以来的性格,不太好办,“大夫喝了口水,”要他配合治疗还是很困难的,还需要你们家人多多努力。”
“我们会配合。”沈红缓缓的点头。
“嗯,对了,之前说到发病周期,需要再继续观察一下,我怀疑,他是双相障碍。”大夫说。
双相情感障碍——躁郁症。
沈红理了理头发,平静了一下,走出诊室,看到沈凡安静的坐在椅子上,背靠着洁白瓷砖墙,眼神空洞得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手里拿着一沓报告,看她过来说:“姑,报告出来了。”
沈红坐到他身边:“怎么说?”
沈凡翻开报告,心理健康临床症状自评量表,下面一个折线图和数据分析,参考诊断那一栏里有的是轻度,或者是无,竟然连个中度都没有,看到这份报告单,沈红更加揪心,聪明的孩子,太聪明了,他擅长解任何题目,他能够清楚判断题目询问意图,透视答案。却恰好印证了医生的判断。
报告拿给大夫的时候,还是被建议开点药回去,氟西汀和一些心境稳定剂,药是沈红去取的。沈凡看到药的时候表情很不好,即便沈红把药盒撕掉,特地买了一个分装盒,还告诉他这就是一些补脑的药,他也知道那到底是治什么的。
沈凡态度强硬:“我没病。”
他去看他姑的表情,含泪眼神里有同情、心疼,却没有了对他的信任。
我没病,我没病,我没病?
他机械般转动头脑。他想要答案,逼着自己提出假设——
假设,我真的疯了。
若有暴力倾向是否应远离人群。
假设,我没疯,大家觉得我疯了。
治疗行为是否应该配合。
问:疯和没疯到底哪个更快乐?
叮——
无法寻找必然逻辑结果。
叮——
大脑陷入混乱。
沈凡揉了揉脑袋。数学告诉他,证明的过程是一个无限逆推的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除非允许在某一点停下来。
沈凡默默道:“得找个点,我得停下来。”
他拿出手机,打开便签,输入:被确诊。
句号刚打完,手机突然震动一下,程澈发来的消息。
-申请上课转移地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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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