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一想,也摸了一杯起来尝尝。
果然是带着蜜香的甜。
哪里还有对睡不着的担心?
直接单飞的茶过三巡。
摩昂淡笑:“你要是喜欢这些,直接喊大伯给你开‘四叶仓’嘛~那里面的茶叶应有尽有。选你喜欢的,还可以钦点里面的茶艺师,专司给你泡,保证每一杯的味道都如同复刻~若你喜欢喝酒,就开‘酒窖’。喜欢抽烟的话,也有专门的‘博山馆’。喜欢打牌,还有‘博艺馆’。总之,想玩儿的,宫里从不缺席。别那么少年老成的古板模样~像今天这样,潇洒恣意,就挺好。”
说起此事,敖丙窝进椅子深处,把玩着制作精美的瓷杯,目光也放在这个瓷杯上,情绪低落下来:“...哥,其实...我觉得,父王很可怕...”
摩昂心生警惕:“此话怎讲?”
敖丙目光离散:“像今日这样的排场,日日都有。穿衣吃饭,仿佛我没有手脚。自从与你分别过后,我发现,只要在父王身旁,父王就在一步步的,用吃喝玩乐让我腐化堕落。天天都是山珍海味,没有哪一天重样。一天四顿,每一顿都是美味佳肴。天天都是不同的衣衫,有时一天下来要换好几套。好些里衣更是因为胡闹弄脏,直接扔掉。天天都是不同的浴汤香料,有些香料怕是一克万金。天天都是各种精美的器具,一只碗的价格估计令人咋舌。用的笔上要镶嵌宝石,写的纸张上面,要烫金箔。脱个衣服,要让一大堆宫人伺候。吃个饭,要让一堆人守着。凡此种种。我刚开始很不适应。他不强求。但就会慢慢地渗透。直到我现在也能毫无挂碍的,被那些宫人伺候,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甚至是有一些觉得理所当然。我觉得,这真的很可怕。感觉像是我的身体正在被他像捏个泥人似的重塑。”
眼睫轻颤:“哥,生活在水晶宫里,我好无助。仿佛有一只手在拽着我的脚,把我拖向深渊。我根本就从这样的泥淖里挣扎不出来。父王总有办法让我听话。不管是曲线救国的,还是霸道强硬的。我觉得,我好像正在脱去玉虚宫徒孙的这么一层外衣,穿上纨绔子弟的衣服。太可怕了~我真的害怕,有一天,我会是个躺在金山银山上的败类。他天天都在蛊惑我,那些纸醉金迷的生活。而我也糟糕地陷进去。看见好看的宝石,就见猎心喜,非要不可。看见好看的布料,就想做一身衣衫。听见好玩的事儿,就想去掺和一脚。”
放下茶杯,把脸埋进双掌之中:“我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更像一个被他塑造出来的傀儡。”
摩昂抿了口茶,轻声叹息:“丙儿,你还在那三年的旧梦中,没有醒来。”
敖丙一愣。
是这样吗?
摩昂放下茶杯,柔声道:“你没有经历过龙族最为鼎盛的时期,却经历了龙族最谷底的时期,就会觉得这样的日子相当的虚幻。这其实是一个很正常的感受,哥哥没说你的感觉不对。只是说,经历不一样,对你性情的塑造也不一样。你说的这些事情,对哥哥来说,就很正常。小时候,哥哥就很喜欢打牌。天天只要母王安排的事情做完,立刻就要去牌馆子泡着,直到宫禁,才摸回去。有些时候,甚至是翻墙回去的。打牌喝酒逛青楼,天天如此。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哥哥依然能够正常地去处理政事。反而还因为这些兴趣爱好结识了很多好友。每一天都生活得很快乐。以前,那些金色的珍珠,给那些宫人打赏的时候,哥哥是直接搞了三十箱,排排放,让宫人直接把箱子推倒,做了一道鎏金瀑布。不是宫里的料子,哥哥根本不穿。每一季做鞋子,都是百双起步。好些鞋子做好了,可能都只能成为摆设。哥哥一天一双都嫌少。但那么一双鞋,宫里的老师傅也要花个一年半载啊~你所说的这些,有什么?最烧钱的时候,哥哥寝宫里的地砖,都要他们每隔一个月就要给哥哥换一次,做八柱象牙床等等。哥哥从不觉得这是奢靡的生活,只觉得理所应当。龙族本来就富有,龙宫都是用水晶砖盖的,你看他们人族,有这个财力吗?再说,富有就会堕落吗?照你这么说,岂不是大伯日日纸醉金迷,就堕落到了老眼昏花的地步?但你看他,像是老眼昏花了吗?丙儿,你生来该过怎样的生活,就踏踏实实地去过。想这么多做什么?你想得越多,痛苦的只会是你自己。更何况,你若是真的能够透过现象看本质,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杂念。你看,一个粗陶的碗可以装茶,我们现在手里这个漂亮的杯子也能装茶。同样就是个装茶的用具,有什么差别呢?若你从这个角度去看,就不会觉得那么痛苦了。”
顿了顿,又道:“丙儿,哥哥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觉得自己不配得到?太子该有的排场,那就是吃饭有人伺候,穿衣有人伺候,做什么都有人给你身先士卒。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做太子。你若是心里真有这个迷障,倒是不如跟着哪吒去金光洞住一段时间。看你到底想要选怎样的生活。你会种地吗?会施肥吗?会煮饭吗?这些基本的生活技能你都不会,用什么活下来?”
叹了口气:“瞧大伯把你给惯的~什么毛病~没苦硬吃~”
说罢,摩昂终是忍不住地摸上香腺所在的位置。
糟糕!
情绪起伏太大了~
好疼~
敖丙心情复杂:“...可能是我看不透,窥不破吧~”
摩昂捂着脖子,真快拿给这个小浑蛋给气笑了:“说些什么鬼话?你是太乙那个老道儿?还看不透,窥不破?”
硬是把香腺的疼给镇下去,起身拎住敖丙命运的后颈就走。
敖丙懵了:“哥,你做什么?”
摩昂冷笑:“你不是想要知道什么叫做苦日子吗?哥哥这就带你去感受一下,看你还要不要这么矫情!”
被拎住后颈,敖丙也不敢动,只能被摩昂给拎走。
摩昂几乎叫做是摔门而去。
听见响动,哪吒一下就从房间里弹出来。
只见摩昂跟拎小鸡似的,掐着敖丙,将人押走。
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正欲问上一句,却拿给已经走到身边的玉儿拦住:“小哥哥莫要多事。”
哪吒不解:“你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
玉儿收回手来,诚然回道:“不知。”
哪吒皱紧了眉:“那你也不问问~你看摩昂对敖丙好凶~哪有这样掐住人家后颈的?”
玉儿淡笑:“小哥哥,你已经成了魔丸,你当然不会知道敖丙这样脚踩两条船到底有多糟糕~他作为东海龙王的三太子,作为四海的太子东宫,作为海族的太子殿下,就该是你今日看到的那个样子。但他作为灵珠,那就应该像今天下午,他把摩昂给赶到一边去,和你畅聊的样子。这样的骑墙,只会让他摇摆不定,内心痛苦。摩昂无论怎么做,那都是为了让敖丙和灵珠真正融合。摩昂是西海的太子,也是龙族的族民。他比敖丙大,他有这个义务要让敖丙对得起所有的族民。区区三昧真火,如何能够炼化灵珠和龙魂?”
瞥了哪吒一眼:“天元鼎内,是你兵解重塑,可不是敖丙兵解重塑。否则,大家也没有那么麻烦了~”
玉儿这样一说,也让哪吒想起,当初他在魔丸和哪吒之间摇摆不定的时候,有多痛苦。
表面不在意别人的评价。
但内心早已被刺得鲜血淋漓。
是母亲愿意接纳他,哄着他,关心他。
是父亲愿意以命换命,舍下面子,口是心非。
这...
玉儿柔声提醒:“小哥哥,你父亲是陈塘关总兵,和我父亲一样。我父亲是西海兵部大司马,专管用兵之事,与兵部尚书平职。我们的角度相同,看待他,当然也是一个方向。但有一点,还请小哥哥明白。王家的事,跟用兵完全不同。否则,不会有很多优秀的将领却死在了权力的绞杀之下。敖丙身上,挂碍着太多太多的权力纠葛。他若无法去掉心头的魔障,谁也帮不了他。最终只会郁郁而终。而东海龙王,龙族大王,海族之主,都要后继有人啊~”
言罢,柔柔离去。
摩昂将敖丙带到了蓬莱岛上修建行宫的位置。
造办处为了早日修好,招募工人的时候,就特地多招了数倍的工人。将工人分为四批,这样一班只做三个时辰,保证工人休息,也保证工程质量。
摩昂看着那些工人,大声喝道:“全都给本宫停下!”
造办处前来监工的副手一瞧,心下一骇。
这是怎么着个情况?
两个太子都来了?
赶紧上前,一揖到底:“见过太子殿下,西海殿下。”
略略收礼:“下官可否问问,殿下为何要喊停工?是王上那边有什么新的旨意吗?”
摩昂冷冷地看向这人:“怎么?这是在东海的地盘儿,本宫说话不管用?”
副手浑身一抖,赶忙跪下:“没没没~下官失言~下官失言~”
摩昂睨了人一眼:“还不让人停工?”
副手噌一下弹起来,挥舞着手,跟个疯子似的:“快点停下来~快点停下来~”
做工的,当然不认识这两位是谁。
监工的,肯定认识。
监工的怎么说,他们也怎么做。
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
摩昂把人往前一推:“那边搬砖的,给他说清楚,砖是怎么搬的,要搬到哪里去。”
空气,最怕突然安静。
搬砖队的队长一瞧被推出来的人,比那个颐指气使的,似乎衣着还要华贵一些。
竟然...
一时之间,顿感进退两难。
摩昂抱臂:“这是找了个哑巴?”
队长心头迅速计量着,这些大人物的斗法跟他可没关系。
他就是来养家糊口的。
没必要得罪人。
赶忙凑到敖丙身边去:“这位小哥,这些砖都是从海底运上来的玻璃水晶,是用来给行宫铺设地板的。”
指了指远处:“那边是刚刚搬上来的。这些砖被海水长时间的浸泡,含盐量很高。这会导致在铺设的时候出问题。所以就要泡上三次,晾干了才能用。你需要把那些一号池子左侧的,挪到右侧。一号池子右侧的,是已经泡了三天的。现在需要挪到二号池子的左边。如此以此类推。池子中的水,是活水循环净化,保证保护周围的环境,也能带走盐分。”
敖丙抬眼看了一眼远处那只有他小腿高但却联排六组的一号池子,以及那些正在搬砖的工人。
一时间没有动作。
摩昂直接又掐了人后颈,把人给带到一号池子边。
做工的看见这位气势汹汹的,心头惴惴,连忙退到一边去,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摩昂把敖丙的脖子往下一压:“搬!”
敖丙抿了抿唇,喉间隐隐有些滞涩。
伸手准备去拿水中的砖,却发现水温很高。
再一看那些工人的手都是通红的。
大概是因为温度高,更能带走盐分吧。
拿起一块水晶砖,却发现砖滑溜溜的,不怎么好拿。
稍稍一用力,水晶砖更要脱离掌控。
说不定的,就要直接滑飞出去。
只好松松地拿着。
有水的托底,水晶砖的重量也不重。
但当敖丙把一块水晶砖彻底拿出来的时候,重量显然增加,差点还让敖丙一个踉跄给栽下水去。
稳了稳身形,把砖给抱到一号池子的右边,瞧见有空缺的地方,稳稳地放下。
周而复始。
周而复始。
摩昂就站在一边,一点也不心疼。
不是想吃苦么?
那就让你一次吃个够!
什么毛病?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作什么妖呢?
大伯也是~
对这种别扭货,不狠狠地罚,难道还抱在怀里哄吗?
哪里有那么多毛病?
真是的~
大伯,你一个混迹军营的,应该不会不知道,对那种矫情的兵,不听指挥的兵,特别有主意的兵,是怎么给人剃掉反骨的吧?
这么心疼你儿啊?
养的一身臭毛病!
搬砖的过程,几乎一直都是腰肌在用力。
腰肌绷紧又松弛。
松弛又绷紧。
没到三十块砖,本来今早就受了折腾的敖丙,敛了敛眉。
好酸~
摩昂瞧人居然停下来。
手上一握,一只青色的鞭子就凝聚成型。
一鞭子给敖丙的背上抽过去:“愣着干嘛?赶紧搬!”
敖丙一下捂住背。
嘶~
好痛~
一道劲气拨开敖丙的手,又一鞭落下:“搬!”
敖丙连抽两口气,抿着唇,只能继续弯下腰去搬。
但背上的伤好痛,一动就更痛。
敖丙觉得好委屈。
摩昂怎么那么凶?
父王还会给他揉膝盖~
父王还会哄他~
父王都没凶过他~
想着想着,那双眸子里隐隐有些水光。
搬。
搬。
搬。
十余块砖被挪了地方。
敖丙却觉得愈发的苦不堪言。
浑身都是痛的。
他现在好想睡在紫玉珊瑚床上,和父王在一起。
他现在好想休息。
他现在好想让父王给揉揉腰,腰都快要断了。
见人又停下来,摩昂凑过去:“怎么?这是没吃饭,还是想偷懒?还不快搬!”
敖丙抬起眼来:“我不搬了!”
摩昂把玩着鞭子,眼中寒光闪烁:“由不得你!”
敖丙气性也上来了:“就不搬!”
摩昂此刻疾退数步,拿着鞭子就跟暴风雨过境似的,往敖丙身上狠抽。
敖丙这时再也不逆来顺受。
连连躲着。
但那鞭子就跟长了眼睛似的,次次都弹到敖丙的背上,让敖丙的背就跟被豁开似的。
敖丙气不过,手上一捏,回旋双刃弯刀在手,一刀给摩昂劈过去。
摩昂半点不慌,手上一抓,这弯刀竟然听话地在摩昂的手中旋转。
敖丙一怔。
这怎么会?
摩昂继续挥鞭:“这么惊讶做什么?你是双系,我也是。区区回旋弯刀就想从我手中讨得生息?这梦做的真的很美好~”
敖丙暗暗盘算。
手上一招。
一侧溪流,瞬间水花四溅。
一条白龙腾空而起,冲着摩昂长啸一声。
立刻弹出去。
摩昂顿感无聊,手上的鞭子往上一飞,将对方张开的嘴往后一勒,顿时龙头的上半段和下半段就被直接豁开。
敖丙惊讶地看着他的‘海啸龙吟’竟然拿给摩昂如此轻易地就化解了。
双手一握。
盘龙冰锤在手。
摩昂那边则是‘飞龙斩’在手。
两人疾掠数步,缠斗在一起。
哪吒虽然与摩昂见面都很短暂,但总觉得对方非常的凶悍。莫名的,就觉得敖丙会吃亏,还是循着灵珠的气息而去。
却没想到见得兄弟俩正打得难解难分。
哪吒一时讶然。
这俩是没分出胜负,现在非得有个定论不可吗?
本来已经回了房间的玉儿,也跟着来了。
瞧两人正在打架,又回首看看停工的工地。
心下了然。
抱臂看戏。
哪吒瞥了一眼身侧的女子,瞧人气定神闲,不解:“他们这样...没事?”
玉儿略略一耸肩:“这样吧,小哥哥一会儿见到敖丙落下风的时候,帮忙用混天绫给把摩昂拦一下就是~敖丙才龙族的零点三岁,摩昂已然龙族的二十余岁。敖丙再有灵珠,实战方面和修为方面都不如摩昂。摩昂身上有一半的纯种青龙血统,就是浴血修罗。宝宝龙是没法跟这样在刀尖上舔过血的相比的。”
哪吒暗想,竟然敖丙有了灵珠都不是摩昂的对手?
这...
龙族的战力到底有多强?
就在哪吒深思的时候,玉儿拍拍哪吒的肩:“小哥哥快!”
哪吒抬眼一望。
摩昂那巨大的身子盘旋在一起,凶神恶煞。
而敖丙这么一条小龙,是直接往下坠。
也想不了什么了。
混天绫立刻飞去,挡在摩昂和敖丙中间。
哪吒也脚踩风火轮,冲上去将人接住。
落到地上,敖丙恢复人身,却一脸憔悴。
玉儿上前来瞧瞧,发现并无大碍,也算松一口气。
摩昂化作人身,徐徐落下。
混天绫也跟着,还是要把摩昂和敖丙隔开。
摩昂瞧人那么憔悴,抱臂轻笑:“要我送你去大伯那里告状吗?”
玉儿一嗔:“殿下少说两句~”
摩昂走到玉儿身边,握住人的手,眼中都是深情:“好嘛~你说少说两句,我就少说两句~”
玉儿摇摇头:“你打归打,别下那么重手啊~现在这样,怎么跟大王交代?”
摩昂觉得怪诞:“有什么好交代的?你弱,那你就该被打。这没有什么争议。我要不凶悍,你也不会喜欢不是吗?只有最强,才有资格去选择,才有资格给伴侣幸福。再说,我们这也不是打架,只是切磋。打不赢,那就要认输。今日,我真手下留情了。你也知道,练兵的时候,是怎么玩车轮战,把那些老兵和新兵蛋子给使劲折腾的。就这样的,早拖出去二十军棍了。你弱,你没理。营里永远都是这样。你看每次比武,挨军棍的,是赢了的吗?只有输家才吃。这还是大家的彩头呢~”
玉儿轻叹:“他是你弟弟,不是我们手下的那些兵。富国强兵是我们的责任,我们当然有义务要想办法让他们强大起来。但弟弟是拿来宠的~他还小,你就这样凶~”
摩昂为难得很:“玉儿啊,这真不是我凶~是有人要请辞东宫。我跟他好好说,还跟我犟~我这真的只是帮大伯一个忙~你知道的,大伯心软得一塌糊涂,永远都是亲亲抱抱举高高~但大伯以前也是混迹军营的啊~他明知道对这样有脾气的兵该怎么用军棍教乖,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
玉儿敛了敛眉:“这样,今晚还是回宫。你弟弟这一身的伤,还是尽快处理了。否则,太子万一出事,我们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摩昂叹气:“他哪儿那么娇贵?一瓶随处可见的跌打损伤药不得了了~”
哼哼:“你不爱我了~都不站在我这边~”
对此,玉儿只得道:“那就先回去。我去给你弟弟买药,你先歇息,太医叮嘱过,你的身子还没好全。”
摩昂笑了:“知道了~知道了~还是玉儿关心我~”
玉儿侧首,对哪吒道:“麻烦哪吒帮着将敖丙带回了。”
言罢,挽住摩昂的臂弯,离开。
哪吒瞥了一眼这两人,又看向敖丙:“你没事吧?”
敖丙按住地上,缓缓坐起来:“...没事。”
哪吒心紧:“你哥这样凶悍,真的没事吗?”
敖丙虚弱地笑笑:“我技不如人,就该认。”
哪吒实在也不懂这一家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得将人扶住,慢慢站起来。
回到茶庄,玉儿早就在那里等着了。
哪吒扶着敖丙上前。
玉儿将一只雪白的瓷瓶递出:“这是伤药,麻烦哪吒把敖丙带回殿下的房间了。”
哪吒立刻拒绝:“他哥这样凶,你放心让他们在一起休息啊?这才打了一架~”
玉儿笑道:“再是打了一架,也打断骨头连着筋啊~”
不与哪吒多言。
下盘极稳地从哪吒怀里抢过敖丙,带回摩昂的房间。
从摩昂房间退出来之后,又走到哪吒身边,低声道:“小哥哥,你以前也应该跟敖丙有过分歧。你那个时候,是怎么处理的?”
哪吒难言:“还能怎么处理?每次都是我顺着他。他那个脾气倔得有时真挺气人的。”
玉儿也有些难言:“敖丙就是过于固执了,才让他每走一步都鲜血淋漓。东宫之位,可是想推辞就推辞的?异想天开!”
哪吒不明白:“他不是过得好好的吗?为什么忽然就要请辞了?看他那样,不应该最近这段时间跟敖光在一起过得挺好的吗?他什么都有,为什么不要呢?这些东西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玉儿看向哪吒,目光中带着惊喜:“没想到,小哥哥竟然这样聪慧~”
眉眼间染上复杂:“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他所拥有的东西,是这世人如何孜孜以求的啊~但他却不想要。小哥哥你说,这是不是很奇妙?”
抬眼看向哪吒,有拜托之意:“小哥哥,我和摩昂看待他,总有我们没法去跳出的那个角度。你是他朋友,有时间也开导开导他吧~没人会因为拥有太多而觉得拥有太多,只会因为拥有太多而还想要更多。但他却拥有太多竟想要尘归尘土归土。我不知道你们道家,是不是觉得一切都是过眼烟云,所以就可以那么飘飘渺渺的,不带走一片云彩。但你们的法宝难道就不花一分钱铸造,就不消耗任何东西产生吗?你们再是云端客,但也是这红尘人!”
言罢,转身离去。
哪吒陷入了沉思。
瞧见有人跟碎布娃娃似的窝在椅子上,摩昂走过去,一把将人抱起来,放到矮榻上,坐在人身旁,给人宽衣。
敖丙一把按住摩昂的手,不敢直视摩昂的眼睛:“哥,我错了~我...”
摩昂揉了揉敖丙的脑袋:“你若真的想明白了,那鞭子也吃得值。但你是因为别的,那就没有意义了。你也体会过被大伯剥夺到一无所有是个什么感受。那你想想,你真的能够一无所有地活下去吗?他们人族说,这人呐,投胎的时候,就得把眼睛睁大。万一投了个贫苦人家,还不如早死早超生。因为只有人活着,才会感受到生活的艰难困苦,各种雨雪风霜,现在烽烟四起,更是活得艰难。有时太难了,只能用死亡来求得解脱。你看着哪吒能够在那里嚎,我命由我不由天。但他,是有这个资格去喊。他父亲是陈塘关总兵,手上屯兵至少十万。他娘亲也是将军。你经常进出兵部,也该知道总兵和将军需要多少军功来累计,每一年的俸禄是多少,每一次进阶会有多少赏赐。他自小,父母爱他,包容他,吃穿不愁,还能挑剔。又有太乙这个最受天尊青睐,玉虚宫珍宝库为其随时打开的人做师父。还有那么一对结界兽保护他们家。如此顶配,他当然可以潇洒恣意地活着。因为万事都有人为他兜底。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但你想想,他要生在个贫苦人家,还在那里喊,我命由我不由天,是不是要遭兜头一巴掌?那些人族的贫苦人家,吃不饱,穿不暖。生个孩子连个稳婆都没钱找,只能听天由命。喂养孩子,连奶水都稀薄得一点奶腥味都没有。生下来,就吃糠咽菜。难吃也要吃,为了活下去。长大一些了,也只能坐在牛背上去放牛,或者去赶羊。一个大字都不识,道理更不懂。冬天冷了,还要到羊圈里去挤着,也暖和些。天灾**,生命脆弱如斯。死了,连个棺材都没有,就地埋了就是。这就是这些人的一生。你出生在我们这样一个家里,肯定不用为吃穿发愁,还能识字学道理,还能拿着兵器习武,还有更多高级的技能去学。但这样的日子,却是很多人都不敢想象,求都求不来的。你那样,当然在我们这些家人的眼里,就是不识好歹。哥哥不能说,你觉得朴素更好,是错。但哥哥更不能说,富有奢靡,就是对。对错,从来都是立场问题。还有,你要知道,你所学习的那些东西,是为了给族人创造更多的价值,让他们生活无忧。这样带来的贡献,比你去单纯地将砖从此地搬到彼地的能量要大得多。你看,那些受到雇佣的工人是不是技能掌握得越多越好,领的钱也越多?虽然钱肯定不能作为衡量一切的标准,但它却也间接反馈一件事的价值。”
笑着叹道:“你啊~当真是拿给大伯宠坏了~哥哥真的没见过有你这样没苦硬吃的~”
轻轻弹了小龙一个脑瓜崩儿:“你是不是欠揍?揍一顿,这脑子就好用了?真要这样,我立刻给大伯上个折子。天天把你拎去刑房溜一圈~看你还有那么多臭毛病不~”
敖丙眼睫颤颤:“哥~”
摩昂恢复正经:“好了~哥哥给你涂药~今天下手是有点重,你忍着点。”
说罢,就开始给人宽衣。
敖丙也乖乖地配合。
终于把衣服给人扒了。
累得摩昂都喘了口气。
再一瞧人身上,浅浅淡淡的粉,到处都是。
还有那腰间用手扣住的痕迹。
摇摇头。
真是食髓知味了~
让人趴好。
将头发撩到一边。
蘸取药膏,轻轻往人身上涂。
但敖丙的肩胛骨却突然收紧,小龙哼唧。
摩昂郁闷。
也就有点深红,还没到暗紫色,就那么疼啊?
真是个娇娇~
手上是更加放轻了。
但涂完药,小龙却哭得梨花带雨。
摩昂只得抱在怀里哄哄。
心头暗想,看来最近这段日子大伯估计是把人给养的很好。
以前拔龙鳞那么疼,怎么没见哭过?
现在就悲伤逆流成河?
哎~
哄哄哄~
等着小龙好不容易不哭了,摩昂感觉,他都快飞升了。
小龙拽拽摩昂的袖子:“玉儿姐姐说你生病了?”
摩昂实话实说:“是啊~为你,香腺已经废了~以后,你再也闻不到那个味道了~现在你能闻到,是我让人配的香水喷在衣服上的。这件事不能让人知道。要不然会惹来麻烦,只能想个对策了。”
敖丙的CPU直接炸了。
香腺废了?
香腺废了?
香腺废了?
敖丙抓紧摩昂的袖子:“怎么会废了?就真的没有办法可以补救吗?若是西海的太医不行,我就让父王找东海的太医给你看看。要再不行,我就找师伯他们给你看看。可以解决的途径有很多。哥,你别着急啊~总能有办法的~”
摩昂刮了刮他怀里这只小龙的鼻尖儿:“现在知道,光凭你一个人是无法解决问题的了?知道滥用权力了?知道你还有人脉了?”
敖丙一愣。
嗖的一下爬起来,抓着摩昂的领口,就把人给怼在靠背上:“你哪里那么多废话!赶紧告诉我,谁可以帮你!香腺怎么可以没有?没有香腺,还是龙吗?”
摩昂无奈地看着这横行霸道跨坐在他腰上的小崽子:“是不是有什么好纠结的?只要母王认为我是她儿,那我就是她儿啊~以后,该继承她的位置就继承啊~香腺有没有,影响到我的执政能力了吗?为何执着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没事~没了就没了~省得我总觉得自己跟个女人似的~”
敖丙一巴掌重重地给拍在摩昂肩上:“你怎么能够那么逆来顺受!有病就要治!摆什么烂!小病不治,终成大病!”
摩昂心头暗道,好小子,劲儿不小啊!
眉毛往下一压,却怒目圆睁,隐隐带着低喝:“那你又在摆什么烂呢?你是大伯的儿子,就是大伯的儿子。你是东海龙王的三太子,就是东海龙王的三太子。拔龙鳞不疼吗?拔来拔去,徒然给我们增加业障,为你的摆烂找理由?大伯是不认你这个儿子了,还是龙族不认你这个太子了?你要这样折腾那样折腾?有病的,不该是你吗?不断地消极内耗,抽干自己所有的精气神,跟个傀儡似的,不是病是什么?我这病再难,它就是个身体功能的缺失。而你的病是心病,是心魔,是心鬼!你自己要摆烂,我们所有人都想拉你一把,但都是无用功!天天这样那样,到底要我们怎样!谁给你惯的这些毛病!你若当真不想要这些了,没什么可困难的!诏书肯定放在紫薇宫的御书房里,玉玺也在。你根本都不需要用大伯的字迹写,直接把玉玺盖了,拿个空诏书走就是!谁要问诏书内容是什么,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给人看见玉印就行!以后,你自己孑然一身,放下所有,和我们敖家势不两立!我们敖家也在族谱上,把你除名!你以后,也不准再用敖丙的名字行走!你叫阿猫阿狗都无所谓!但就不能用这个名字!以后,你最好躲在太乙身边,让他罩着你!否则,我敖家就要发兵,誓要用你的龙头祭奠我敖家各路为现在这样生活而付出血肉之躯这等惨痛代价的英豪前辈!你,死不足惜!”
敖丙眼睛睁得差点目眦尽裂。
这...
浑身簌簌颤抖。
摩昂在心头,难言地吐息一口。
这小浑蛋根本就没有接触到这世上到底有多黑暗。
被宠的跟个小公主似的,还矫情。
就这个样子,要有政敌使劲陷害,恐怕现在骨头都不知道埋在哪里了。
他现在已经隐隐感到,他大伯当年的所谓‘纵虎归山’,以及所谓的‘满怀接纳’,却‘清淡似水’,很可能是有什么更加深层次的原因。
情感上,纵然再有原因,但这也只是事情的一方面。
他这个大伯,想要视而不见,那就真能视而不见。
都已经合藉过了,他更不信是敖丙的挑衅完成了这样一件事。
龙族的命运都掌握在他大伯的手里,他大伯怎么可能为这区区美色所扰?
更何况,再爱再宠,也可以只当儿子。
往合藉之事发展,不可能是毫无底线的宠爱。
这样做,跟控制棋子其实也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
再说,这到底是谁,其实不就是大伯一句话的事儿吗?
绕来绕去。
肯定还有什么事。
他大伯可是帝心如渊。
表面可以柔情款款,也不是没有这么对姜氏做过。
暗地里要做些什么,谁知道?
这小浑蛋哪里知道帝心如渊之下,他所提出的方案也是最有可能的?
这样,不脏手,理由正当。
结果完美。
还作~
使劲作~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作~
真是完全没有一点东宫的素养。
与谁为敌,都不能与神明为敌。
那些人说,圣人之下皆蝼蚁。
就是这么个道理。
现在,龙族的安稳,说到底不过是族群规模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以及伐纣大旗已经举起,圣人弟子纷纷入场,看似不过一场辅佐明君的游戏,然而这其中的博弈,谁人可知。
从来,人界就是最脆弱的。
这里永远都是上层博弈的战场。
封神大业分去了玉虚宫的兵力。
玉虚宫、八景宫、碧游宫纷纷你来我往。
天天喊着掌天道轮回的元始天尊,还有时间来关注他们这安分守己的妖族吗?
诶?
等等!
若是让这个小浑蛋当个代言人,大伯表面放权,实际上其实就算真的让这小浑蛋继任王位也没事,只要大伯这个实际上的族长没卸任,那就所有事情还是大伯说了算。盖了玉玺也没用。还有更大的一个印件在大伯那儿。若是大伯一直都处在根本无心政事的状态,龙族的事情,海族的事情,由一个玉虚宫的顶级徒孙主持?!
现在,还一直都沉浸在温柔乡里,纸醉金迷里,毫不知道世界的变革里,你侬我侬,昏天黑地,迷迷糊糊?
妙啊~
厉害~
着实厉害~
收归权力...
看起来,似乎是要风雨欲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