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很大。
就如同敖丙那滂沱的泪水。
大概天色蒙蒙,这才小了下去。
摩昂熬不住,昏昏欲睡。
龙族身上,都有香。
这是特有的体香。
每一条龙,味道都不一样。
唯有纯血龙族,才是世袭的沉水龙涎香。
散出香气,相当于是在用身上存在的香腺加速分泌。
正常情况,香腺可以一年产出一滴香来。
龙族就是通过体温高低来控住香腺将味道散出。
时间长了,就会疲惫。
摩昂当然也熬不住。
但大概上天都有点看摩昂不顺眼,竟那么喜欢探听八卦。
阳光照进山洞之时,摩昂的眉心皱紧又松开,松开又皱紧。
数次来回。
猛然间,摩昂的金瞳一下睁开。
大概潜意识里一直都还记着他怀里抱着个零点三岁的小龙,肋下到胸骨又涨又痛,分明就要大口呼气来分散,却都只是轻轻张开嘴,小心呼气,都不敢动作大了,将人弄醒。
愣是缓了好久,摩昂才回过神来。
瞥了一眼还在打着小鼾的家伙儿,小小地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也很疑惑。
他的身体分明康健,怎么会忽然肋下到胸骨又涨又痛?
还能把他痛到醒来?
他可是天生没有什么痛感啊~
左思右想,摩昂也没有想个明白。
只得暂且按下,等着回了西海,再让太医瞧瞧。
接着,又想起了敖丙的事情来。
从昨晚的情况来看,万龙甲的事应该是一个很大的心结。
当这个心结跨过去之后,这灵珠还想为所欲为,就没那么容易了。
只是,大概从这个时候开始,敖丙身边就不能离开熟悉的人。否则,灵珠肯定要跑出来霍乱心智。
若当真以魂魄来看,这敖丙在龙族里,都还只是个刚刚脱离了襁褓,也就两尺长体型的一根面条儿。吃东西什么的,都还只能吃一些海葡萄什么的。这么一条小龙,三观什么的,根本没有。只有最原始的需求。
灵珠要影响,很容易。
还有便是大伯的爱。
自敖丙从蛋壳里爬出来,大伯连尾巴都没碰过敖丙一下。
什么都是申公豹忙里忙外。
倒也难怪敖丙满脑子都是师父长师父短。
可不吗?
孩子刚出生,还很脆弱。
无论灵珠如何,敖丙都会对人产生依赖。
但大伯却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闭目养神。
敖丙在不知不觉中,潜意识里觉得申公豹说的所有都是对的,那就不奇怪了。
因为申公豹代替了大伯的角色。
又教授敖丙本事。
对敖丙的生活照顾。
潜意识里,敖丙喊师父,其实是在喊父亲。
也会在潜意识里接受申公豹的任何说法。
因为孩子生来是没有三观的。
都是靠父母的塑造。
敖丙能够长歪,大概也不应该感到奇怪了。
但...大伯不碰一下,也是敖丙成为强者的必经之路啊~
因为他也听父亲说过,他降生之后,母王都不孵化,是父亲孵化的。当他破壳而出之后,父亲想摸一下他,都要被母王让人拖出去罚一顿板子。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他能够化作人身的小孩。
自那以后,他就被带在母王身边。
人还没有矮几高呢,就要读书识字。
上半天跟着父亲学武。
下半天母王下了早朝,才有时间教他读书识字,看折子。
他几乎是孤身一个,逐渐成年。
成年后,参与朝堂。
看到敖丙的降生,他也知道敖丙是姜氏的最后一个孩子,知道敖丙会走和他一样的路。
只是...
谁能想到纯血龙族也扛不住灵珠对意识的巧取豪夺?
实际上,敖丙应该跟他一样。
甚至来说,因为纯血,比他更优秀,更像大伯。
更容易生长得帝心如渊。
但情况却...
灵珠虽然吃的是天地灵气,但也是灵珠在左右着敖丙对熟食的认知。
以后,恐怕需要尽量少给敖丙吃熟食了。
否则,还在当自己是人。
武器这方面...
倒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竟然是双刀。
姜氏的武器是缠在腰间的软剑。
挑,刺,撩,扎。
轻盈,又杀伤力大。
大伯的武器当然相当霸气,宽宽的一把龙牙刀。
如此看来,敖丙倒是有一点结合了两人的禀赋。
这也应该是敖丙的武学天赋。
灵珠带有冰的属性,才应该是与水属性结合之后,产生盘龙冰锤以及冰墙。
只是...敖丙为什么会使用双刀?
他的父亲有双冠鳍,也是一手龙月双长刀。
他就是继承了父亲的武学天赋,才是一手双刀的。
这...
敖丙还那么小,就嚷嚷着爱,就非君不可。
是不是母王所说的那无可查证的千年含珠?
正常情况下,这个年纪的小龙,只会缠住父母的手腕,绝对不会去缠尾巴。
这种情况,最差也要等到龙族五岁之后,身子长齐活儿,雄龙有过‘流星舒云’之后,才会产生喜欢这种感情,才会有缠尾巴的意愿,才会有更加进一步的东西。
但...
竟然都已经缠过尾巴了?!
这...
要说敖丙不懂,也就罢了。
大伯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事情。
这是放纵?
还是在试探?
又或者将本就在灵珠催生之下的敖丙当做已经成年?
还都已经被盖过尾巴了?!
那么不难推测,那种绵密的亲吻肯定也有了。
龙族就是上半身是人身亲吻,下半身是尾巴勾缠。
这...
而且,正常情况下,没有哪一条龙,尤其是雄龙之间,会直接去盖尾巴的,还不准对方动。
龙族里,盖尾巴是忌讳。
一旦有一个把尾巴盖在另外一个上面,那就是决斗或者挑衅的意思。
父子之间,也不会去盖尾巴。
同样具有挑衅或决斗的意思。
放在感情的世界里,盖尾巴也是一个危险的动作。
只有雄龙会对雌龙做,表示这条雌龙已经有了固定的伴侣,识趣的就别捣乱。
若是雄龙,假设伴侣的情况下,盖尾巴相当于告诉对方,他才是那个咬脖子的。
这基本上会演化成一场决斗。
因为雄龙之间做伴侣,没有哪一次亲热不是要打个你死我活,谁将对方按住,咬住脖子,才算决定了这么一次亲热的主导。
但这若是放在大伯和敖丙身上,那确实是没有争议的,敖丙要被咬脖子。加上灵珠,敖丙都打不过。除非大伯放弃。但那不可能。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帝王之气,以及本身沉水龙涎香就有征伐之意,还有大伯修炼的武器——龙牙刀——刀乃兵中之皇,大伯可以无可争议地盖尾巴。
还表示着——你是我的——与盖玉玺有着同样的效力。
不准动...
基本上就是强制和霸道的意思。
大伯从来都是凶悍无匹的。
那可是万龙之王。
是龙族的族长。
不是最强,龙族谁会跪拜?
龙族本就争强好胜。
只是...
这盖尾巴是不是也早了点?
小鬼还没长齐活儿呢~
而且,敖丙也没有提到咬脖子的事儿。
龙族的上下牙中都有一副尖牙。
尖牙可以直接刺穿骨头。
但尖牙却是中空的。
里面有两个腔室。
一个连接胆囊,注射胆汁。
有的龙胆汁有毒,有的没有,只是纯粹的消化腺。
另外一个就连接香腺。
若真的喜欢对方,可以在对方同意的情况下,从后颈的位置把本身香腺里面的香液注射进对方的龙筋之中,香液会随着龙筋进入香腺。这个动作会很疼,甚至会感觉到头像要胀开,会有濒死感。一般,大家都比较心疼伴侣,不会提这种要求。平时咬脖子,都只是将尖牙给收着,把对方的脖子给含住。比较像龙形的时候,父母刁幼崽。
如此,被注射的,身上散发出的味道,就是两者的混香。
也代表着彼此间的关系,还有排外的意思。
也就是说,想追求的,不能靠近。
因为人家已经彻底的有主了。
在这种情况下,被注射的与其他的龙有染,那种混香就像会被传染一样。其他的龙不仅要遭浑身长满红点,且那混香的味道相当浓郁,走哪儿都要遭到人的白眼。
大伯和敖丙,那肯定也只能是大伯来做这个事情。
敖丙的嘴巴张开,还没大伯脖子粗呢~
只是...
敖丙也挺有意思。
居然啃大伯的锁骨?!
这是在长牙齿,牙根儿痒痒了,还是怎么的?
没见过这种宣誓主权的。
龙全身都是鳞片。
胸腹部的鳞片会稍微软一点。
人身锁骨那些地方,其实啃着真像是啃个金属棒子。
就连撩人,都不能去摸对方的喉结。
因为那个地方也有鳞片。
只能想办法让对方意乱情迷,鳞片开合的时候,趁机去挠一挠。
但最后的结果往往都是十分惨烈的。
最好的办法其实是去摸龙角。
龙角分叉的那个位置,是比较敏感的。
用舌头舔舔。
再用舌尖钻钻。
对方都能感到浑身一麻。
并且,能够让对方低头,让你去舔龙角,这也说明对方对你的在意程度。
尤其...是让万龙之主低头啊~
摩昂在心头叹了口气,又把应该要和敖光交代的事情捋了捋。
从怀中摸出一张贝壳片,将手指幻作龙爪,用指甲在贝壳片上写好。
往东海的方向一掷。
贝壳片会准确到达敖光那里。
他还需要再带敖丙几天。
要基本确认敖丙大致具有龙的属性,再把敖丙交还回去。
这样,他的KPI才是满格。
当然,不满格,也没关系。
就这对父子俩那么纠缠的关系,他要送个半残不拉的半龙半人回去,就等着他大伯把事情越搞越糟吧~
帝王之心,永远在对感情的时候,是有迷障的。
这个时候,只能是把一颗滚烫的真心捧出来。
这帝王之心表面的重重雾霭才会全然散去。
两者心心相贴。
加之,要是他估计得没错,敖丙的身上应该没有剩下多少龙鳞了。
这些龙鳞其实就是他们争夺敖丙魂魄的最低筹码。
当然,也可能是哪吒或者说魔丸最后的气数。
一旦突破了这一条线,他猜,大概魔丸会散为魔气,直接消散。
而灵珠,则占着敖丙的魂形,将没有谁再能对灵珠有所制约。
这...
确实也有些责任重大。
当然,情爱方面的东西,他也得把人教会。龙族通过亮晶晶的石头传递爱意的方式,也要教会。
别到时候直接莽上去,大伯是个成熟的男人,会犯错误的。
别到时候大伯搔首弄姿,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以及还要向敖丙挑明有些事情。
否则,总觉得是敖家偷了灵珠。
这灵珠还有作妖的机会。
***
敖光在窗台前,站了整整一宿。
东海面上,雷鸣电闪,暴雨滂沱。
他都知道。
也静静地仰头看向海面的位置。
龙族水中的视力比之陆地要好很多,基本上,可以纵目千里。
雷电惊闪,仿佛盘古大神举起盘古斧撕开混沌。
白光窜过,仿佛一下亮如白昼。
雷声滚滚,仿佛恶龙咆哮。
是不是多年前那个阴沉的天,丙儿也是在这样的天气下,逆风而上?
是不是看着电闪雷鸣,还心中微动?
这是雷啊~
龙族生来就会行云布雨,惊风火闪。
龙族当然不怕雷。
更与雷有着致密的关联。
那个时候的丙儿是不是还觉得天雷其实很亲切?
龙族可以在修行瓶颈的时候引来天雷,涅槃重生。
那个时候的丙儿是不是甚至想要去触摸天雷?
就算年纪小,也不过是把鳞片炸来飞起,整得跟个小花猫儿似的。
但有了灵珠...
到底这天雷劈的是魔丸,还是混元珠?
是不是这就是丙儿命中的劫?
生于战火之中,死于雷鸣之里?
若当真有那么多的磨难,怎么不是根本不要投生的好呢?
闷雷隆隆降下。
仿佛在这一刻也穿透海水,一道又一道地劈在敖光的身上,心上。
岸上,那只无措的小龙在受到煎熬。
海下,这只默然的老龙也在受到煎熬。
苍天,从不饶过任何人。
雨幕疯狂地降下。
仿佛恨不得将东海都淹了去。
这多像他告诉申公豹,一旦失败,就用裂空雷公鞭撕开空间,他要集合所有的龙,水淹陈塘关。
区区一个陈塘关,他当然不放在眼里。
李靖、哪吒、太乙等等,他也没有放在眼里。
他的眼里,那时也许是焚烧着仇恨。
也许是焚烧着对自身的煎熬。
也许是被天雷烫坏了心。
曾几何时,当他对敖闰有了防备之心,下手对付的时候,他也曾血液沸腾。
毕竟,那是手足。
那时他孵化了十年的小妹。
但在权力面前,他也向着权力低下头颅。
强大在这一刻显得多么讽刺。
但没有权力,不是霸主,他或许连妻儿的命都未必能够保住。
更何况,还有要插手海洋的另外一只手。
多可笑啊~
强大,仿佛掌控了自己的命运。
却又在下一刻,一道惊雷劈下,尔等不过蝼蚁。
他也曾听过,圣人之下皆蝼蚁。
那时,他还嗤笑这些人族的狂妄。
但玉虚宫伫立在那里,却仿佛才是在嗤笑他的愚昧无知。
呵~
他原本以为,他不会再以亲人的性命用作权力这只鼎炉的原料。
还是他唯一的亲人,唯一的血脉。
天元鼎再次站在高高的玉虚宫里,俯视着他,讥讽着他。
果然,炼丹的最终都会被炼丹。
瓢泼大雨重重地砸着水面。
就好像在发泄。
好像在暴喝。
好像在呐喊。
也不知,这样卖力,是否能将昨日的尘埃洗脱了去?
天光渐渐透过水面投入深海。
乌云散去。
天空碧蓝如洗。
水天相映。
是谁松开了眉头。
一片泛着淡淡青色光芒的贝壳片,如同落叶一般,旋转而下。
缓缓落到敖光面前。
敖光伸手接过,细细看着摩昂的絮絮叨叨。
大概其实也有些心绪纷乱。
以往,摩昂可没有这样絮叨。
看罢,敖光缓缓一捏。
贝壳片变作细粉。
随手一扬。
仿佛炊烟般不见。
敖光勾勾嘴角。
有意思~
很有意思~
***
江南塞外。
高原海滨。
摩昂再次带着敖丙走过。
街头巷尾。
热闹非凡。
摩昂也再次带着敖丙走过。
特意挑了之前的压制点测试,他是终于可以交差了。
回到蓬莱,两人一道跳入海眼。
顺滑而下。
再次见到水下的城区,敖丙感到煞是亲切,嘟囔着:“哎呀~好像走了好久~父王应该很想我了吧?”
摩昂当真在想,该不会灵珠是个与申公豹一样的事业批,而敖丙则是个与鹤童一样的恋爱脑吧?
这样两种特质,在一个人身上,真不觉得怪?
不过,这些该是他大伯去操心的问题。
他的KPI肯定是刷满了,还刷爆了的。
他大伯绝对要给他加鸡腿才是。
两人牵着手,走回王城。
也许曾经,这座王城就像是拔地而起给压在了敖丙的背上,让敖丙驮着这座王城一步步地走。
现在,敖丙只觉得,这是距离父王越来越近了。
心情也越发的好。
嘴里也像是含了一块儿糖。
敖光察觉着敖丙的气息,再次瞅了一眼铜镜中的样子,拨弄几下腰带上的他特地翻找出来的蓝紫色水晶吊坠,觉得应该还可以。
立刻跑去御花园的水晶亭里凹造型。
肯定不能显得他有多高兴。
甚至要问罪。
这小浑蛋以前疯成那个样子。
都还记得他是父王。
现在正常了,不疯了,就忘完了。
可恶~~~
跑出去那么久,就没有一次用海螺给他报个平安什么的。
果然是没心没肺的小浑蛋~
敖光是真拿了一卷竹简在亭子里看,还特意看过,有没有拿反。
以手支头,靠着桌子。
真掉进了黄金屋。
明明白白的,就是你父王天天都过得很好,你这小浑蛋回不回来无所谓。
然而,有多思念入骨,大概只有这座水晶宫知道。
进了御花园,摩昂远远地就看到敖光竟然在水晶亭里看竹简。
再一看那造型。
绝对的翩翩风流客。
白色的小立领兼交领里衣,开合到锁骨下侧三指。
淡金色的中衣。
应该是没有蔽膝的长衫。
最外面是极为贵气的深紫色抱肩外衫。
帅气,贵气,仙气,占了一个全。
丝绢质地,柔和了敖光本就硬朗的线条。
简直天选帅龙。
他猜,腰带应该是深紫色的宽腰带。
有两条浓艳的明黄色压线。
再是帝王绿的九龙抱日腰牌。
还要再坠上几个浅淡青色的水晶佩。
显得华贵,但又带着一些些成熟男人的书卷气。
摩昂只觉得他的后颈麻麻的。
作为一条雄龙,看着这样一条雄龙,真的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因为敖光是族长,本来就压他们这些雄龙一头。
再这么一搞,那就是彻底碾压。
敖丙的眼睛要再往其他地方看,只能证明一点,这小龙崽子根本还没长大,感受不到雄龙的那种气场。
摩昂从来没有什么时候,有那么想念西海。
他真觉得敖光的气场过于强大,他不仅仅后颈是麻的,心口也是苏的。
真有那种恨不得赶紧跪下去,求族长垂怜的冲动。
敖丙当然也看到了敖光。
只是觉得父王好好看。
摩昂教的那些东西,这会儿只能浓缩成好看。
摩昂瞥了眼敖丙。
在心头暗暗翻了个白眼。
不说了!
肯定没长大~
光知道好看,不知道这是在吸引伴侣~
白教了~
龙族跟孔雀凤凰都一样。
雌性再漂亮,也不会有雄性那么漂亮。
雄性吸引伴侣,就靠面皮~~~
但凡这些族群的雄性,恨不得开屏,那就是求偶。
天呐!
就他大伯这么干,大概是要遭抛媚眼给倒瞎不瞎的看了~
两人来到亭外见礼。
“见过父王。”
“见过大伯。”
敖光循声而望,眼中有着极为清淡的惊讶。
放下竹简。
站起身来。
往两人这处而来。
方步走着。
一手置于腹前,一手背在身后,走到台阶边停下:“最近这些日子,可是玩得高兴?”
摩昂脑中疯狂叫嚣。
大伯,别再散发你的魅力了~
侄儿要受不了了~
再说,咱也没必要装到这个地步好不好?
你一军营出身的,早年带着兵匪之气,后面又磋磨成王霸之气的,走方步,不觉得难受么?
那是书香门阀世家才这么走的。
而且,龙这么走,不觉得别扭?
平时那么噔噔噔的走,就挺好。
还学起那些人族一手置于腹前,一手背在身后,专门选的这种喇叭状,几近坠地长袖。
不觉得难受吗?
难道不是铠甲或者平常的衮冕更舒服些吗?
哪怕戴那个有珠帘的冠冕呢?
嗯?
难得哈~
还记得束发了~
您老人家有多久没束过发了?
哟~
挺好,选了个不显眼的淡色蓝紫色发冠~
还是水晶透明的。
显得您老人家的头发极好呗~
总之,这会儿摩昂一句话都不想说。
而且,也怕再说话,要遭这声音都给变了。
敖丙抬起头,笑得超甜:“嗯~很高兴~摩昂哥带着我走了很多地方呢~红尘真的很好玩~”
敖光心口发闷。
所以,这就是你乐不思蜀的原因?!
突然,敖光双手都背在身后,微眯着眼,眉毛压低。
敖丙一脑门子问号。
他这话说错了?
敖丙不懂,但摩昂懂。
这是龙王发现有人觊觎其的东西了。
最近这段时间,为了给敖丙安神,他催动了多少他的苦艾雪松香,只有他自己知道。
甚至是到了经常都没什么精力和脖子两侧的香腺都一抽一抽地痛的地步。
这么搞,敖丙都快拿给他淹入味了。
这都已经划了势力范围了,不这么突然就生气了,才怪。
摩昂定了定心神,抬手一揖:“最近这段时日,丙儿认床。”
敖丙转头看向摩昂。
懵了。
他什么时候认床了,他怎么不知道?
敖光压低的眉毛慢慢恢复正常:“你母王传信,想你了。”
摩昂也慢慢感到压迫感减轻。
但在心底里却忍不住撇了撇嘴。
用完就扔,很好~
这种情况,当然是笑眯眯的,一别两宽:“侄儿拜别。”
言罢,后退三步,转身离去。
小小呼出一口气。
正好。
他也把任务完成,小鬼送回家,就可以回西海去找太医看看了。
不仅仅是香腺的问题,他这两胁至胸骨胀痛的问题自出现之后,就没有好过。
每晚丑时更是疼得厉害。
每天正午的时候,则是那种隐隐作痛。
晚上丑时,敖丙都已经睡着了,
疼了,他也只能用手臂夹着两胁。
不敢呼出声,不敢乱动。
他怕打扰敖丙。
正午之时,不像丑时疼得那么厉害,却像是用那种闷锤,极有节奏地一锤一锤砸。
骨头不会碎。
但却像是将五脏六腑挤压。
甚至有些时候,他的尖牙会渗出一点点胆汁来。
嘴里也有苦味。
总之是十分的难受。
他可得赶个快。
不想小病拖成大病。
敖光淡淡地瞥了一眼这还在发懵的小浑蛋,郁闷:“一路风尘,不去洗洗吗?”
敖丙却在这时问道:“不是,我什么时候有认床的毛病我自己怎么不知道?还有摩昂哥就这么走了吗?都不陪我再玩玩吗?”
又看向敖光:“父王这是嫌我了吗?我每天都洗过了啊~虽然人族的浴桶没那么大,但都有洗啊~”
敖光看着那样一双澄澈的眼睛,心头暗想,所以这是灵珠的力量消退,连带着之前所有的‘超乎寻常的智慧’都给消退了?
这样的想法,多像一个孩子想的。
没人陪着玩儿了。
每天都洗香香,你怎么还嫌弃呢?
所以...甚至连气味都感觉不到了吗?
这么一身都要腌入味的苦艾雪松香,就一点都闻不到吗?
尾巴都缠了。
还沾染着其他龙的味道,这不像大猪蹄子?
是不是...
敖光突然有些不敢想下去。
但现在,他也维持不了这个优雅了。
这个味道太刺鼻了。
一步跨下三阶台阶,牵过敖丙的手,就往浴池走:“这里是东海,不是红尘。不要把红尘的味道带回来。”
敖丙歪了歪头,不明白。
但父王喊洗,就洗嘛~
捏捏与敖光牵着的手:“那父王陪我一起吗?最近都是摩昂哥陪我一起的~两个人一起洗,才有意思~可以聊天,也可以相互搓背~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敖光额间青筋微微凸显。
所以,你俩还干过什么?!
稳了稳情绪,敖光觉得,他不该这么去想。
这还是一条没有成年的小龙,才零点三岁。
喜欢跟着哥哥玩,有什么错?
难道要像之前那样,什么都不配得到才好?
深沉吐息了一次,敖光将声音稍稍放柔:“嗯~陪你一起~”
敖丙肉眼可见地感到开心。
带着人来到浴池,敖光让敖丙先下去,他去拿衣服。
敖丙赶紧叮嘱一句:“父王,不要上次那种~还不如不穿啊~”
敖光不置可否。
敖丙一把抱住敖光的腰,可怜兮兮地央求:“父王~~~”
对此,敖光只能捏了捏最近这段日子都被喂胖了的小脸儿:“好~等什么时候丙儿想通了,父王再拿~”
敖丙继续哼哼:“你也不能穿成那样~你是我的,不给人看~”
敖光一愣。
这...
什么时候他就被划进了丙儿的势力范围?
还这么霸道?
不过...
好像丙儿霸道点才对啊~
丙儿是继承了他最纯正血统的小龙啊~
敖光轻笑,刮了刮小龙的鼻梁:“好~父王也只给丙儿一个看~在床上的时候~”
敖丙一拳给敖光肩头砸过去:“父王!”
敖光将小龙搂住,温柔得要命:“好了好了~父王错了~”
敖丙满足地蹭了蹭,觉得果然还是父王怀里最舒服啊~
摩昂哥,太瘦了点~
***
摩昂利用裂空爪迅速前往西海的太医院。
但都还没到首席——章太医那里,就给一把撑住回廊的柱子,感到胸闷难耐。
面色也跟着在泛青。
当即是撑住一口气,迅速赶往章太医的房间。
再没礼数,一把推开门。
还把章太医给吓了一跳:“哎哟~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连忙迎上来,赶紧给扶住。
摩昂脸色更加难看:“就心口闷痛。”
章太医扶着摩昂走去房间屏风之后的诊室,让人半躺在卧榻之上。
暂且先给摩昂揉按鸠尾穴,缓解胸闷。
待得摩昂缓过气来,便暂且口头问诊,让摩昂稍微歇歇。
之后再看诊。
章太医摸着脉,面色愈发古怪。
摩昂还以为他得了什么绝症呢:“章老,本宫这是怎么了?可是什么不治之症?”
章太医再瞧了一次摩昂的面色:“敢问最近这段时日殿下在哪儿?”
摩昂暗想,难道跟在红尘有关系吗?
但以他功力,应该没什么问题。
就是香腺有点痛而已。
当然也老实答道:“带着丙儿去红尘玩了一遭。”
章太医一怔,叹了口气:“殿下,世子修炼冰系功夫,若再与人亲近,没个强硬的身体,特别容易郁结血脉。最近殿下的心情也一直沉郁,强撑着笑,加重情况。这是肝郁又逢血瘀,麻烦呐~”
摩昂一想。
的确,最近这些时日,他满脑子里都是敖丙的经历,都是那些阴谋,都是那些阴谋带来的震撼。
他还要强撑着开导。
确实...
就连甜食都化解不了那种阴霾。
摩昂抬起眼:“的确,本宫吃了许多甜食都无法缓解。”
眉眼间泛着担忧:“那香腺呢?应该不会也有什么问题吧?”
章太医捋了捋胡子,仿佛那胡子都在替他感到头痛:“甜食就是肝郁之后身体做出的抵抗。但这又是血瘀的诱因。因果叠加,相互交缠,颇为麻烦。香腺与肝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经过治疗,老臣也无法肯定,殿下的香腺是否还能再用。”
摩昂心下暗道,他这可是赔大发了~
无法,也只得认命。
总比大伯发疯来的好吧~
摩昂朝章太医道:“本宫遵照医嘱。”
章太医敛着眉,目露担忧:“殿下,别撑了~再撑,可能会药石罔顾。”
摩昂懵了。
这是...
章太医摇摇头:“殿下,别笑了~别再笑了~这不是你在开心。这是你在让人放心。继续笑下去,就会骗过你的脑子,认为你确实很开心。但却是病入膏肓的征兆。”
摩昂摸上他的脸,他刚刚笑了吗?
章太医顿觉头痛。
这到底是欺骗了自己多久?
竟然恍惚成这样?
不得已,章太医决定,还是先让人吃一份三剂‘逍遥散’下去。
要不真要出问题了。
立刻给摩昂备药,将药端进房间时,摩昂却已经睡着了。
只是眼角有明显的不断在刷新的泪痕。
章太医一瞧,不敢怠慢,赶紧就给找人将摩昂送去东宫寝殿,又找人去通知敖闰。
事情这么严重,是得通知父母。
跟章太医简单交流了几句摩昂的情况,敖闰立刻安排太医院这边尽快制药,她先去看看摩昂。
来到寝殿,宫人早就给摩昂换了身宽松的里衣。
摩昂埋在被子里。
幽蓝色的里衣,显得那苍白的脸甚至有点像个幽魂。
敖闰放轻了脚步,来到床边坐下,轻轻抚上摩昂的头顶。
头发依旧是松软的。
却像是万千烦恼正勾缠着她的手指。
这近二十天的时间,摩昂到底经历了什么?
怎么瘦了那么多?
这孩子...
宫人送来汤药。
敖闰暂且收回手,让宫人把摩昂扶起来,她喊醒摩昂,再把药给喂下。
但药好难喝。
摩昂一口都喝不下去。
浑身都在抗拒。
敖闰也不为难,暂且罢手,让宫人送点‘三花糖’来。
一听到糖,摩昂的眼睛很快地亮了一下,但光又迅速暗淡下去。
敖闰按按摩昂的手背:“儿啊,那是母王平时用来消遣的~你害怕长胖,母王更怕~”
发觉母王是为了逗他,摩昂的嘴角在要抬和不抬之间反复横跳。
就好像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才好。
敖闰不多言。
等着宫人送上,这才从托盘中取过一个,剥开糖纸,递到摩昂嘴边。
‘三花糖’的蜜香扑面而来。
很诱人。
摩昂一口咬下。
甜味。
花香味。
就在口中弥漫。
一块糖还没有吃完,摩昂就又拿了一块。
敖闰也不苛责,摩昂想吃就吃。
直到第五块,摩昂眉间的阴郁才好像散去。
但眼睛还是盯着空了的盘子。
敖闰笑笑:“喜欢吃,母王待会儿就去给你做~”
嘴里还有糖,摩昂只能点点头。
敖闰挥挥手,让宫人退下。
后给摩昂拢了拢靠枕,扶着摩昂靠着。
就在摩昂身边,细长的手按住摩昂相对肤色深一些也更宽厚一些的手,放柔了声音:“摩昂,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病得那么重?章太医都快把胡子揪掉了~”
顿时,摩昂嘴里的糖也不甜了,不香了。
想要吐掉,又觉得不好。
只能一口吞下。
低着头。
几乎整张脸都埋在阴影里。
瞧摩昂的情绪很不对,敖闰暂且没有动作。
她的陪伴,才是摩昂说话的勇气。
很久,摩昂才懒懒地背过身去,不让敖闰看见他的脸:“...母王,大伯太狠了,儿臣承受不了这样的帝心如渊。他...还有心吗?真有心能够对丙儿做出那样的事?还要让丙儿予取予求?”
敖闰听罢,目光也变得复杂。
摩昂的情况,显然是已经通过最近矫正丙儿的灵珠特质,推测到了很多事情。
又为了安抚丙儿,使劲用香腺。
几相叠加,胸中淤血凝结。
没出事,才怪。
敖闰拉过摩昂的手,将摩昂的手放在掌心里:“无论他是否有心,你都是母王的心肝宝贝。”
摩昂蝴蝶骨颤颤。
浊泪滚落。
扑进敖闰的怀里,哪怕敖闰穿着细鳞甲,摩昂也觉得这是暖乎的。
敖闰轻轻梳理着摩昂的三千烦恼丝。
仿佛也在将忧愁给摩昂梳理掉。
泪水收势,摩昂缓缓爬起来,却不敢看向敖闰:“母王,是不是觉得儿臣很没用?作为一个成年男子,居然会无用到这个地步?给丙儿解开枷锁,却把这个枷锁架在了自己头上?”
敖闰认真地看着摩昂:“母王从不认为你没用。你是母王一手教出来的,母王知道你有多优秀。谁说成年男子就要坚刚不可夺其志?你很坚强,你是母王的好儿郎。不可自轻自贱。有什么问题,我们说出来,解决了就好。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无法解决的。丙儿尚有心结,你能够想办法解开,已经很了不起了。我们都知道丙儿的心结有哪些。你没有把丙儿的枷锁戴在身上。你只是同情丙儿的遭遇,为丙儿感到不公,为丙儿鸣不平。”
双手按住摩昂的肩:“好孩子,我们先好好喝药,把病治好了,再说其他~”
招来宫人,送上汤药。
敖闰亲自喂给摩昂服用。
又将人按在床上,给掖好被子。
还就坐在床边,给摩昂哼上几曲悠长的小调助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