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明决咽了咽口水，艰难开口。
“我们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按理来说，还会有一段花月影被押到华清宗的记忆。
起初兰明决猜测是花月影是不想让他这个仇人，看到他最为狼狈的时刻。但没有想到，花月影却摇了摇头。
“可能是那段回忆太痛苦了，我失去了那段记忆。”
他越是说得风轻云淡，兰明决心里越是愧疚。
“但我还是勉强可以拼凑起事情的经过。你想听吗？”
见兰明决不回答，花月影自顾自说了起来。
“程香庭捉到我了，自然会拿我泄愤羞辱我。第一步，就是强行往我身上灌注强烈的灵力，我的丹田就像是一颗被吹炸了的气球一样，别说是结出金丹了，就是连修复都绝无可能。随后他又让我穿上华清宗高阶弟子道袍，故意放我离开，在我以为逃出生天的时候，又一次次地将我捉回来。”
“清风长老在半路上就接到了程清幽处绝我的密令。等他的宝贝儿子玩儿够了，他才下令处决我。”
花月影照着自己的脖子轻轻比划了一下。
“清风长老的手段确实厉害，要不是我事先吞了倚云仙子给我的那块灵骨。我的脖子当场就断了。”
花月影冷笑出声。
“他们以为废了我的修为，挨这一下子，肯定必死无疑，但是老天有眼，竟然留我一命找他们复仇。”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闪电划破苍穹，狂风席卷着暴雨，砸在少年脸上，在混杂着尸块的雨水汇流成河，快要淹住少年口鼻时，他的睫毛动了动。
少年花月影慢慢睁开眼，在发烂腐臭的雨水里挣扎了好几下，才勉强站了起来。
那身上那件尊贵的华清宗高阶弟子道袍，也被尸水浸泡得污秽不堪。
少年花月影就这么麻木地走着，瞳孔涣散。有好几次他被路边突起的石头绊了一脚重重摔在地上，一动不动时兰明决都以为他再也不起来时，可是少年第次都固执着站起身，仿佛有什么强大信念，一直在支撑着他不断前进。
直到兰明决眼前又出现了一间熟悉的茅草屋。
花月影眼前，此时又出现了一丝神彩，哆哆嗦嗦从嗓子里吐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娘……”
屋子里点着一盏油灯，窗户上面印出两个人影。
“你儿子今年还没接你过去享清福呢！”
“唉！别提这个没出息的小子，这么些年也不来下山看看他老娘死没死。”
可兰明决记得，当初是她拿着扁担，将他赶回去的。还放下狠话，说花月影要是没升到高阶弟子，就不要跟他见面。
“这些年多亏你和阿华还照看我，要是早知道他这么不中用，当初就不应该让他上山。还不如你家阿华呢，你有个腰酸腿疼，他还能带你去看大夫。”
旁边那妇人劝道：“我看平儿是个勤快孝顺的孩子。他怕是有自己的难处，说不定明天平儿就出现在你身边，将你接回去。”
“他爹是一宗之主，只要把这个身份亮出来，那些同门还不都得巴结他，能有什么难处。”
陈大娘子冷哼：“他估计自己过上了好日子，就嫌我这个娘给他丢脸了，估计就算是我死了，也等不到那一天。”
“你就嘴上硬，其实你心里也巴不得早见上他一面的吗。”
陈大娘子道：“见他一面做什么，他心里既然没有我这个娘，我也没他这个儿子……即便是他良心发现，想要弥补我，我也要将这个不孝子给赶出去。”
少年花月影眼中的光一下子消失了。
兰明决想陈大娘子当时可能说的是气话，她心里未必就真的这么想。但她心里肯定对花月影是有些怨言的，就借着这次机会，将自己心中的不满全都说了出来。
但偏偏这些话，全都被门外的花月影听个正着。
他九死一生归来，母亲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然而，现在这个希望破灭了。
他忽然感觉自己十几年，活的像个笑话。
少年双目赤红，周身的怨气瞬间暴涨了几十倍。但是屋子里的人是他母亲，他不能将这些怨气撒到母亲身上。
他几乎是跑着离开那间木屋。
也就是从那天晚上，那个叫陈平的少年消失了。
兰明决见花月影站在窗户前，凝视里面的人影良久，忍不住道：“你不去看看你的母亲的吗？”
谁知花月影突然转身离去。
“我是个魔修。”
兰明决跟在他后面。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他的意思是，他们接下来，要去的是花月影的那段记忆。谁知花月影突然停住脚步。目光复杂盯着兰明决。
想要到达魔域，就必需穿过一片遍布亡魂和怨灵的死亡的死亡荆棘。他当初早就应该死在半路，只不过仗着倚玉云的那块灵骨，外加找到了一条通往魔域的小道才侥幸活了下来。如果让兰明决看到他如何走出这片死亡荆棘，那魔域对于兰明决这样的高手，岂不是来去自如。
岂不是自己把刀递到他的手里。
“你应该醒了。”
兰明决话音刚落，兰明决感觉到胸前一痛，豁然睁开双眼。
“客官，你没事吗？”门外传来店小二的敲门声。
兰明决心有余悸地捂住胸口，用袖子将额头上冒出的冷汗擦干净。
“没事。有什么事情吗？”
店小二道：“客官，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没事就好，要不要给你准备点吃的东西。”
原来仅仅才过去一天。
兰明决竟然生出恍如隔世的恍惚感。
“肚子确实饿了，麻烦给我备些酥油饼。”
店小二走后，兰明决试探着问了一句，“可以吗？”脑海里听到花月影轻轻嗯了一声，才放下心来。
“当年那件事，对不起。”
“如果你真的想道歉，那就把这具身体让我，如何？”
兰明决：“……”
他就知道，花月影还没死心。
店小二将饼送过来的时候，兰明决已经穿戴整齐。
等花月影吃完饼后，兰明决接回身体的控制权之后，推门走了出去。
天上星罗棋布，此时街上只有零零散散几个路人。
花月影问道：“去哪里？”
“方外仙岛宗。”
兰明决脚步突然顿住。
纪楠春双臂抱剑，斜倚在城门前，目光直直与兰明决对上。
“你的仇家追过来找你了。”兰明决悄声道。
“咱俩现在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现在也是你的仇家了。他想把我抓回琉光宗拷问，你有把握能从他们的手中逃出来？”
兰月决眉毛一挑。
“程清幽那一掌确实很厉害，现在灵力还没有完全恢复，还分一些灵力，压制体力那股躁动的魔气，恐怕有些困难。”
花月影道：“我给你出个主意。你乾坤袋里面除了断仙路，不是还有让人神智不清的蒙汗药。借故让纪楠春喝下，待他昏死过去后，我们再跑路。”
兰明决道：“我看纪楠不像是不讲理的人，只要将那件事情说清楚，他不会为难我们的。”
说话间，兰明决已走到纪楠春近前。
纪楠春上下打量他一眼，试探着问了一句。
“你现在是兰明决？还是陈平，亦或是花月影？”
兰明决道：“现在是兰明决。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纪楠春嫌站在城门口太过显眼，待两人找到一间酒楼靠窗的位置停下。
纪楠春才回答兰明决的提问。
“很简单，我一直跟在邱月白的身后，亲眼看见他将昏迷不醒的你抱进了客栈。”
纪楠春到现在还无法相信，花月影和陈平是一个人，但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个人居然和兰明决共用一个身体。
怪不得，一夜之间玄门会传出那么多关于兰明决的荒唐事。
“不知道纪兄找我所谓何事？”
纪楠春端起一碗醉生梦生一饮而下。
“我姐姐的死跟陈平有关，我要带他回琉光宗调查清楚。”
兰明决道：“你姐姐的死确实跟花月影有关，但是死因却不像程玉珂说得那样，这其中另有隐情……”
“这个我当然知道。”纪楠春面色阴沉地打断他。
“我当然不会相信他的话，所以才会想将陈平带回琉光宗，将这件事情调查清楚。姐姐在我心中的份量，外人永远都不会明白。”
“所以，为了姐姐。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花月影出言讥讽。
“这就是你口中所谓讲道理的人。”
“不过，请兰兄放心，虽然花月影一直躲在你的体内，但纪某恰好有法子让他出来，绝对不会无端牵怒于旁人。”
兰明决丝毫不理会花月影的挖苦，而是继续问道：“什么法子？”
纪楠春喝了一品闷酒。
“是一种禁术。我以前只在父亲的藏书阁中看到。用一对白鹿献祭，画上特殊的阵法，以血为媒，可以将人的灵魂封印在镜子里。”
听起来反倒像是魔修的路子。
“得到答案后，你打算如何处理陈平？”
纪楠春古怪看了他一眼。
“这之后跟你有什么关系？花月影害死了我姐姐，也害得你声名扫地。某种关系来说，我和你算是同盟，我们都拥有共同的敌人，不是吗？”
“从刚才开始，窗外就有一个人，一直在偷听我们的谈话。”
兰明决刚想回答，脑海里就突然传来花月影的声音，心中一惊微微侧头，果然就看到窗户上印着一个黑色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