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随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跟我回苓安城。你不是想找见夏瑾吗?我给你找,只要你和我回去。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桑迟搭在膝盖上的手攥成了拳。苓安城?这个名字像块陌生的石头,说不清是熟悉还是排斥。
“为什么要回去?”他咬着唇,声音发紧,“在这里等不行吗?他说不定……说不定只是出去躲几天,还会回来的。”
贺随看着他眼底那点摇摇欲坠的期盼,心里钝钝地疼。他放软了语气,“在这里等,什么都查不到。夏瑾的事,还有你记不起来的过去,都在苓安城。回去,我们才能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在乎过去。”桑迟立刻反驳,声音却没什么底气,“我只想知道他为什么走。”
“那更该回去。”贺随的语气笃定,“只有找到他,你才能问清楚。而我,能帮你找到他。”
“而且……”贺随顿了顿,说,“你以前住那儿。苓安城是你的家。”
“我的家?”桑迟重复道,“我不认识你,也不记得什么苓安城。你放我下去,我自己能活。”
“你现在身体不好,一个人怎么活?”贺随的语气软了些,“跟我回去,至少……我能保证没人再欺负你。”
桑迟没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他不明白这个陌生人为什么非要带他走,而且他不是没想过走,可那些人总有办法找到他,与其被追着打,不如一点点扛着还。
他欠姓张的那个男的三百多万,说起来,其中五十万还是额外多出来的。那天在巷子里,姓张的喝多了,拽着他的手腕说“陪我一晚,这五十万就免了”,他没忍住,把人揍了一顿。
“我不能跟你走。”他终于开了口,“我还有债没还。”
“欠谁不是欠?”贺随语气放得随意,“我替你还了,我当你的新债主,怎么样?”
桑迟眼里满是警惕和不信:“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贺随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坦诚,“你身上的债,我都可以替你还清。从今天起,你欠我的。”
他顿了顿,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诱哄:“我比你之前那个债主,会好很多。”
桑迟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你想让我做什么?”他直截了当地问,语气里带着防备,“像他们一样,让我去陪酒?还是……”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彼此都懂。
贺随的眼神沉了沉,“什么都不用做。你只需要……跟我走。其他的,我来处理。”
桑迟愣住了,眼底的警惕没散,反而多了层更深的疑惑。
他看着贺随,像在看一个骗子:“欠姓张的,和欠你,有什么不一样?”
不过是换个人讨债罢了。
姓张的会把利息加得像滚雪球,会三天两头派人堵他,会在酒吧里逼他一杯杯灌烈酒,直到他胃出血倒在地上才肯罢休。眼前这个叫贺随的,看着是比姓张的体面,可有钱人的心思,他猜不透,也不想猜。
“对我来说,债主是谁不重要。”桑迟低下头,声音闷闷的。
受着催债的拳头,受着难喝的烈酒,受着那些不怀好意的打量……这些他早就习惯了。
换个人,难道就能不一样?
他不信。
“不一样。”贺随的声音很沉,“至少,我不会逼你喝酒,不会让你受委屈。”
桑迟没说话,只是把脸转向车窗,不再看他。
贺随大概是看出了他的犹豫,没再逼他,只是拿出一瓶温水递过去:“先喝点水。”
桑迟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突然开口,“直接说吧。你帮我还债,要我做什么?”
贺随沉默了几秒,才缓缓道:“我只要你跟我走。回苓安城,或者去别的地方都可以。我会给你一个安全的环境,让你把身体养好。”
他抬眼看向贺随,对方的眼神很坦诚,没有那些他熟悉的贪婪和算计,只有一种……让他看不懂的执着。
“为什么是我?”他问,“我们明明不认识。”
贺随沉默了很久,才低哑开口:“因为……以前你对我最好了。”
桑迟愣住了,他对这个人好过?
车厢里又安静下来。
桑迟脑子里乱糟糟的。这个男人,说认识他,说他对他好过,还愿意替他还那么多债,只要他跟着走……
不像姓张的,每次看他,眼里都像藏着钩子,恨不得把他扒得干干净净。
也不像夏瑾,虽然护着他,可偶尔看向他的眼神,总带着点说不清的沉重,像藏着什么秘密。
“所以……”桑迟犹豫着开口,“你只是……因为五年前我对你好,就想帮我?”
贺随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无名指上,那里戴着一枚简约的星星戒指。
哪能只用“对我好”三个字概括。
那时的桑迟像团火,不管不顾地往他身边凑,会拽着他去看新换的书桌,会张扬说要护着他、追他、喜欢他,那些张扬的、笨拙的、滚烫的心意,是他灰暗少年时光里唯一的光。
支撑他撑过那段日子、让他有动力把LVE做到顶尖的,从来都不是什么野心,而是那句“我要找到他”。
他沉默了几秒,声音低得像叹息:“是。”
只承认了这一个原因,把那些更深的、更重的情愫都压在心底。
桑迟的目光落在贺随无名指那枚星星戒指上,他顿了顿,带着点不确定的试探,开口问:“那这……不会是我送的吧?”
贺随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抬眼看向他,没直接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轻声反问:“你觉得像?”
桑迟皱着眉打量那枚戒指,又看了看贺随那张俊朗的脸,怎么看怎么觉得不搭。他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点嫌弃:“挺丑的。”
说完又觉得不太礼貌,补充道:“要是真的是我送的,那我以前眼光也不怎么样。”
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里多了点困惑:“而且……送戒指?我以前……是好人吗?”
毕竟现在的他,每天被人追着打是家常便饭,甚至为了脱身还会耍点小手段,和“好人”这两个字实在沾不上边。很难想象自己会送别人戒指,还是这种看起来有点郑重的东西。
贺随看着他一脸纠结的样子,眼底的沉郁淡了些,多了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没回答“是不是好人”,只是抬手碰了碰那枚戒指:“眼光……其实还行。”
至少,这枚戒指他戴了五年,从没摘下来过。
贺随知道他心里的防备还没放下,便直接道:“姓张的那个老板,地址你知道吧?带我过去,我现在就替你把债清了。”
桑迟眼底满是怀疑:“你说真的?”
“嗯。”贺随点头,语气笃定,“你指个地方,剩下的交给我。”
桑迟却没动,只是死死盯着他,像是在判断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嗓子开口:“你把我带过去,要是你反悔了,或者想把我卖了、折磨我……”他顿了顿,“我跑都跑不掉。”
而且……那些债是他的软肋,也是他最后的依仗。要是连债都被别人还清了,他就真的一无所有,只能任由对方拿捏了。
他已经没了可以投奔的人,要是再被这个陌生的贺随算计,他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贺随看着他眼底的挣扎,心里那点怜惜又翻涌上来。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放在桑迟面前的空位上:“这里面有五百万,密码是你的生日。”
桑迟愣住了:“我生日?”
“10月24号。”贺随报出日期,“你可以现在查余额,也可以拿着卡自己去还。但我希望你能信我一次。”
这个男人连他的生日都知道,可他对这个人,却依旧一无所知。
桑迟盯着贺随,犹豫了很久,才低声问:“如果苓安城是我的家……那我……有爸爸妈妈吗?”
话音刚落,车厢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
贺随沉默着,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街景上,他没立刻回答,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星星戒指。
桑迟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大概有了数,“没有是吧?”
也对,像他这样的人,大概从一开始就是孤零零的。
他低下头,不再追问。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比之前更沉,让人呼吸都觉得滞涩。
贺随始终没说话。
有些事,他不知道该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