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姜家姐妹吃早饭的时候,白雪带来消息,说由王妃作媒,把文大姑娘说给齐国公的儿子了。
姜令宣听了放下手里的粥,忙问:“你听谁说的?”
白雪道:“后花园门房老婆子,她是小傅管事的表姑妈,她说今天文家全家来王府作客,就是专程来谢媒。”
姜令宣听了半信半疑,待到巳时,果然来了乌泱泱一片人作客,有老有小,姜令宣站在门外往花园看了几眼,就看见王妃世子妃身边最得脸的几个妈妈都在,带路的带路,搀扶的搀扶,提东西的提东西,好不热闹。
且说文明澜,在王府住了这月余,人开朗了许多,皮肤看着光滑细嫩了许多,头发也养好了,不再像之前那样枯黄。前些时日文家来人说林老夫人病了,想她,她就忙不迭赶了回去,这一回去,发现文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破天荒的,秦氏居然对她有了笑脸,还嘘寒问暖,她二婶婶余氏也多了笑脸,但是给她一种疏离的感觉,她有心要找文唤探问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什么,却被林老夫人派来照顾她的邓嬷嬷拦了下来。
邓嬷嬷道:“姑娘别去问了,这些事儿,你们小孩子家家,听了也不懂,没瞧见今天林姨娘都难得出来晃了几圈,大太太可敢说什么,脸子都不敢甩一个。吓!那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林家二爷才升了太医院左院判,他才多大年纪,四十出头,将来还有的升。咱二爷这回也晋了一级,好歹是个御医了,现在大太太可得把他们几个供起来。”
明澜不懂,“为什么要供起来,母亲又不仰仗太医院鼻息。”
邓嬷嬷冷笑道:“这里头门道多着呢,她那宝贝闺女可在宫里头做皇妃,还有她亲家那边,她弟弟上上月才娶了段相公的三小姐,那段家大小姐也是皇妃娘娘。在宫里头想要出头,那必须打点好两种人,一是各司的太监宫女们,二是太医院的那些。当年你祖父拖到二十多没娶,为什么看中了林家的女儿,还不是因为郑家有个无宠无子的皇后。这些世家门阀,盘根错节,四处联姻,你以为是为什么,还不是利益互换,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自古以来如此。”
明澜听完这些很震撼,一时转不过弯,没过几日,她又从邓嬷嬷的口中听说了自己订婚的消息,她有心想去问问祖父,但又不敢,想问祖母,看她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又不忍,就这样憋在心里两日,憋不住时哭了一场,她觉得自己像个货物一样,就这样被人拍板卖了。
邓嬷嬷心生不忍,搂着她哭了两滴眼泪,道:“你如今还算好的,我瞧你对季小公爷有几分意思,心里也好受些。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想你这些长辈们,哪个是自己情愿的?当年你祖父也是有心上人的,你祖母不想嫁人,一心想去医馆坐堂,还有你父亲,他心里头从来没有过大太太,他心里头只有林姨娘。”
明澜从来没听过这些,一时听愣了,惊道:“祖父还有心上人?那他为什么没娶她。”
邓嬷嬷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是陪小姐嫁过来才知道的,是他姑姑的女儿,姓戴。文家原先也是地方望族,调任了一任京官才在燕京扎下根,那会儿文家因着圣德太后的重用也红火了十几年,他姑姑就嫁去清河的名门戴家。”
说起这几十年的事,也是一段离奇曲折的故事。文海的姑姑嫁的是清河戴家的二公子,婚后夫妻二人举案齐眉,也算伉俪情深,奈何多年膝下空荡,只有一个年幼体弱的女儿。这女孩子邓嬷嬷也不知名甚字甚,大家都唤她戴姑娘,亦或是戴小姐。
戴家世代清正,可惜人丁不兴,嫡支唯两人,戴姑娘的大伯和戴姑娘之父,旁支早绝了门户。待到戴姑娘**岁上,文夫人谢世,戴家最后一个女性长辈离世,两位戴大人又不愿续娶,因此戴姑娘的教养成了大问题,让戴家两位大人焦头烂额,当时文夫人之母、文海之祖母尚在,便由文夫人旧仆引着,送戴姑娘回到外祖家教养。
世事难料,不过三五年光景,戴姑娘的父亲辞世,而后她大伯急调出任地方官,恐自己忙碌,照顾不好侄女,便修书一封,把戴姑娘的终身大事托付给了文家,说定了由文家相看合适人选后,再由戴家敲定送嫁。天不假年,托付完后不到一年,戴家大伯在任上急病离世,至此戴家只剩了最后一根独苗,戴姑娘的堂兄戴家英。
那戴家英是个古怪人物,生母早亡,父又无续弦,他便常常与小厮们鬼混,沾染了龙阳之好。端午节上,戴家英上街游玩,观看赛龙舟,遇上了人贩子卖人,其间有一女子,美貌异常,戴家英一时惊鸿一瞥,竟就非她不可了。
为争这女子,戴家英与人街头竞价。戴家早无亲长,全府家财由戴家英一人掌管,戴家英便放开手脚,以高价买下那女子。
与戴家英竞价之人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哥,也是官宦子弟,家里有些关系和钱财。他本想买了那女子回家作第四房小妾,却输给了戴家英,当街丢了大脸,他一时气不过,找人堵了戴家英,蒙头就是一顿闷棍。原本只为出气,谁知蒙头的袋子再打开,人早就没气儿了。
惹了人命官司,那公子也害怕,连忙回家找人找关系,而戴家旧仆为给戴家英申冤,把戴家大半家财都折进去了,最终也没有上诉成功。
强龙不压地头蛇,况戴家已没人了,只剩一个远在燕京的孤女和失势的亲家,最终不了了之。
当时文海的婚事未定,他的妹妹文澄已经出嫁,成了定西王府的世子妃,定西王府的大小姐年少入宫作了太子妃,定西王府少不得要跟宦官、宫女、太医们打交道,便和当时的太医院林家交好。
文海文澄的祖母程太夫人一直拖着文海的婚事不提,就是打算亲上加亲,把戴姑娘留在文府,好照看着。
但文海之母张夫人却有别的想法,她愿意出一份体面的嫁妆,替戴姑娘物色一个如意郎君,把她发嫁了,那时文家败势已显,需要的是一个名门望族出身、父兄皆在朝掌权的正经小姐,一门有助力的姻亲,而不是空无一人的戴家。
程太夫人不满意张夫人的安排,婆媳两打起了擂台,打不得不相上下,不分胜负。
文澄为了母家的兴盛和自己的体面,站在了母亲这边,她帮忙着相看合适的人家,可总难两全,有权有势的人家瞧不上文家,瞧得上文海的人家,张夫人和文澄又嫌弃不如文家。最终选来选去,定在了杏林世家林家家主的独女身上,这便是后来文海之妻林氏,文明澜的祖母林老夫人。
程老夫人年迈,渐渐失去了对文家的掌管权,张夫人上位后,立刻就向林家下了庚帖求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定下婚事。
程老夫人知道后和张夫人大吵了一架,直骂她是黑心肝的婆娘,张夫人心里委屈,反驳道:“您心里只挂念着女儿和外孙女,可有半点想到孙子和孙女的前途?家里已经不行了,银子只出不进,再两年只怕连体面都糊不住,亲戚办事的礼金都拿不出来。好不容易靠着阿澄,我们勉强好过一点,可她在王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您有在乎过吗?她被人笑话了,被人欺负了,娘家都帮不了什么,只会拖累她,让她一个人硬抗。将心比心,谁家孩子谁心疼,您疼您的女儿和外孙女,我也疼我女儿!我不管!您要怨就来怨我。还有外甥女,她能怪谁?要怪就怪她戴家,人都死绝了,不能给她依靠,甚至连家财都不剩下,连份嫁妆都不留,好歹我还愿意给她出份体面的嫁妆,给她当娘家撑腰,她该感谢我才是。我已经养了她这些年,仁至义尽,总不能再搭上我儿子的前途和文家的未来!”
回忆起当年的事,邓嬷嬷也少不得冤起文家几位早已过身的老夫人。
程老夫人见孙子和外孙女感情好,有意撮合,又不能拿主意拍板他们的婚事,就直接让他们同吃同住,以至于外头传各种风言风语。
张太夫人看不上戴家,想替儿子文海娶一个名门望族出身、父兄皆在朝得力的正经小姐,却害怕戴姑娘的事情传出去坏了文海名声,只一味压制丑闻,她又不敢得罪婆婆,从不制止二人亲近。
本该怨恨戴姑娘,可林老夫人和邓嬷嬷却恨不起来这个苦命人。文海大婚后,她就闹着要回戴家,可戴家早没人了,程老夫人怎么能让她走,最终她十六岁那年咳血咳死了,文海倔着头给她守了三年的孝,让林老夫人成了全燕京的笑话。
听说了这段往事,明澜唏嘘不已,想来祖父做事独断专权,控制欲极强,也是因为当年不能自主婚事,受了刺激。
缓了几天,明澜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可能一生受人摆布的命运,宫里头又传出来了消息,一桩好的,一桩坏的,听完后秦氏当场就两眼一翻撅了过去,惹得丫鬟婆子们乱作一团。
早说过秦氏先前之女文吟,进宫为妃,她走的不是寻常的选秀路子,而是由小皇帝主意,瞒着太后,越过礼部,先斩后奏强娶进宫,因此文家也奈他不能。
太后为此生了好大一通气,小皇帝在萱宁宫前跪了半天,就立刻有文臣上参太后擅权专政,迫于两方无奈,太后只得让这事囫囵过去了,小皇帝欢欢喜喜给文吟封了嫔位,封号“昭”,不到半年又给晋了妃位。
这宫里传出的两件事都与文昭妃有关。
好事是陛下口谕要在年前大封六宫,更是御旨亲封文吟为四妃中的贤妃,仅位居皇后和甘贵妃之下,改封号“昭”为“宸”。
坏消息是,旨意尚未下达,禧嫔联合甘贵妃向太后参文昭妃僭越,制备了皇后才能穿的凤衣、凤钗。
夏皇后称病,对此没有什么表示,只说“一切由母后做主,想必不会委屈了我”。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太后只好派人搜查文昭妃居住的临华宫,在箱笼暗格果然搜出凤钗,当即让人将临华宫监|禁起来,懿旨废文昭妃为庶人。
消息传来的第二日就是定好的阖家去王府谢媒的日子,本来也是亲戚,没有多声张,不过提了些谢礼。
秦氏本来头疼得起不来,最终硬撑着爬起来了,面色有些惨白,外加一路颠簸,到王府时胭脂口脂都遮不住她的坏气色。
这样正式的场合,自然不会让未婚的女儿出来,明澜恹恹地一个人独坐着,还是林老夫人瞧她不开心才叫她陪着和王妃说话。
老姑嫂两个,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了,很知道分寸,聊了会儿谁家娶媳谁家嫁女,又聊了会儿老年人的养生秘方,又闲扯了些其他的,才一个劝留一个推辞,半客套半真心地送文家一众人离去。
临走前,秦氏迟迟未出现,叫人去问,那人道:“秦大太太还在流云斋说话呢。”
林老夫人听罢笑道:“平时倒没见她们妯娌这样难舍难分,话说多了也讨嫌,还是留着下次说罢,去!把她喊来,叨扰了半日,该回自家了。”
王妃笑得和蔼可亲,道:“什么叨扰不叨扰,都是自家兄弟嫂子,有什么好计较,我还说再留明澜住些时日呢,这孩子的性子,像极了我家二闺女,我倒想再留她十天半个月的,就怕老嫂子你舍不得。”
“舍不得?”林老夫人抬眼笑道:“有什么舍不得的,又不是远嫁,说起来以后也是能天天到处跑着的,不过那会儿就得改口了,姑奶奶变姥姥了。”说着在场的人都笑了,明澜也咧了咧嘴陪笑着。
林老夫人一眼看出她有心事,又看向她道:“既然你姑奶奶都留你了,要不,你就住下吧,也和你那些闺中的好姐妹道道别。”
明澜等着她这句话呢,忙点头,正要说什么,就听见一声小孩儿的尖叫:“我也要!我也要!我也要有人陪我玩!”原来是秦氏的小女儿文听,今年正九岁。
余氏忙拉她:“听丫头,你胡闹个什么?家里有你二姐姐陪你,你来了倒给人家添麻烦。”
“怎么她来就不麻烦,我来就麻烦了”,文听回头给了余氏一个白眼,惹得文唤瞪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向王妃和林老夫人道:“都是侄孙女,哪能厚此薄彼呢,你说对吧,姑奶奶。”
王妃被她说住了,顿了一下才道:“怎么不能来,听丫头也住下吧,反正地方大,金奴银婢伺候着,自然不会亏待了,晗姐儿这几日风寒好了,能下地了,你们年岁差不多,可以伴着一起玩儿。”
就这样,文明澜与文听一起留下,王妃也没安排别的居处,明澜先前所住的吹雪斋还有两间空房,就让人收拾出来,换上新褥子,让文听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