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典结束,林沛天天缠着落漪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林沛提着一壶酒,房门前站着一人,他停下脚步:“你也是来找落漪的?”
慕枫回过身,走下台阶:“我是来找你的。”
“何事?”
“你整日拉着一个女孩子醉酒到天亮,是不是有些不妥?”
林沛眼眉一挑:“怎么了?你吃醋了?”
慕枫扭头未睬。
林沛笑了笑:“想来就是了……这点醋你都吃啊!那可有你酸的喽!”
他一副骄傲的表情,“阿落有没有跟你讲过我们的关系,青梅竹马,少时就注定的缘分。我们一起吃,一起玩,一起出入,一起闯祸,有很多很多的回忆……”
慕枫故作淡定:“没有!”
林沛脸色发绿,继续气他:“想当年,我们经常夜不归宿,醉酒到天亮,互相打掩护。我留宿龙灵山庄乃是家常便饭,我外公还向龙家提过亲,我们是最熟悉彼此的人。”
慕枫轻哼一声,眼中不屑:“如此,她还没有成为你的侯爵夫人,看来她是真的不喜欢你。”
林沛被抓住了痛点,一下子就炸毛了。
两人都属于一言不合就开打,林沛把美酒放到一旁的石桌,对慕枫大打出手,一时头脑发热,竟忘了自己根本打不过。
慕枫正好心里有气没处撒,天上掉下来的撒气包,不得好好折磨一番,只见他的双指在林沛身上点来点去,林沛的拳头招招落空,慕枫就跟逗他玩似的,林沛浑身被戳得生疼。
慕枫忽见墙壁镂空的缝隙闪过一道倩影,心生一计,他很巧妙地从攻转守,由强变弱,掐准时机,挨了林沛一拳,整个人被强力打出去,顺势扑向落漪。
落漪展臂抱住了他,落日余晖映在男人的侧脸,轮廓更加峻峭分明,刀削斧刻般让人挪不开眼。
落漪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林沛刚要告知,就被慕枫截胡:“我们在闹着玩呢!”
林沛像岔了气捂着肚子,呼吸凝滞,一说话就十分难受。
慕枫继续插科打诨:“林将军是想跟我切磋一番,看谁的功夫好些!”
落漪歪头:“那是你输了?”
慕枫浅浅笑道:“是啊!林将军威武,慕某甘拜下风。”
站在旁边有苦说不出的林沛要被气死了。
邛城飘了一夜的柳絮春雪,雪满山河,两鬓皆染霜。
慕枫随落漪散步在松软的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雪后初晴,天空澄明。
冬去春来的最后一场雪,雪融时并不冷,孩子们聚在街口打雪仗,圆滚滚的雪球在空中飞来飞去。
凌空砸来的雪团落到藏蓝色的大氅上,“哗”地一下倾落,落漪停住脚,躬身抓起一把白雪,冰凉柔软,她捏成一个雪团,扔向走在前面的慕枫。
慕枫怔愣了下,立马拾雪反击过来。
两人丢着丢着不自觉地加入到孩童的打闹中,一群半大的小孩围了上来,漫天白雪飞扬。
一人难敌四手,慕枫挡在落漪的面前,抵御那些纷纷打来的雪球,落漪第一次见他这般手忙脚乱,嘴角尽是笑意。
闹累了,他们坐在游廊的栏檐坎上。
薄媚的夕阳中,有一皎新月悄悄升起,几许人家在陪着自己的孩子堆雪人。
孩子不小心摔进雪堆,水汪汪的眼睛掉出几颗晶莹的珍珠,父亲一把将孩子抱起,母亲在旁边哄着可爱的鼻涕虫,画面温馨美好。
“慕枫你看,他们多幸福啊!”
虽然落漪的父母走得早,但她一直倍受亲人朋友的关爱,并不觉得孤独,倒是这几年,物是人非,她格外感到孤独。
落漪转头看了眼慕枫,羡慕的目光掩藏不住他的心事,落漪以为他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公子哥,却没想到如此能吃苦,不禁问道:“慕枫,你是不是曾经吃过不少的苦?”
慕枫神色一忡,眼波微动。
落漪声音轻缓:“我为什么在你的眼里看出了你有许多话想跟我讲?”
目光交融,心绪翻涌。
慕枫垂眸道:“我没有这个孩子幸运……”他语气一顿:“他的父母是相爱的……”
这是慕枫第一次说起他的故事:“我父亲被迫娶的母亲,他另有所爱,可我母亲爱他,对他总有期待,从一开始的争吵不休……到最后的相顾无言,一次次的失望……变成绝望。”
落漪动容,鼻子一酸,她去握慕枫的手,被入夜的风吹得凉凉的。
慕枫淡然一笑:“父亲当年选择逃避,经常不归家,母亲对我很严厉,盼我早日能超越父亲,取而代之。我一直怪父亲狠心,他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母亲的情意,他说等有一天我遇到至爱之人,就能理解他了。”欲夺眶而出的眼泪终于滚落出来。
此时此刻的安静,就仿佛天地之间只存在她们二人,诉说曾经……
春风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见花。
劫后余生的邛城,日子归于平静,炊烟袅袅,长街飘香。
唯独落漪与众不同,为了熬汤弄得鸡飞蛋打,整个庖屋浓烟呛人,惨不忍睹。
慕枫在清水里沾湿了帕子,擦拭她的小黑脸,两人对视,满眼浓情。
忽然而至的一人打破了这份岁月静好,是林沛身边的副将,他火急火燎道:“龙姑娘!我家主公被被被……刺客打伤了,危在旦夕,你快跟我我我……去看看吧!”说时他一股猛力把落漪拉走。
至林沛的房间,他低吟地躺在床上,手背搭在额头。
落漪四下扫了几眼,一点打斗的痕迹都没有,一路走来,站岗的士兵脸上毫无波澜。
她坐到床边,照着林沛的胸口一捶,“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林沛“啊”了一声:“我刚刚被行刺了!”
“得了吧!眼下风平浪静,大军也休养得差不多了,你这院落又戒备森严,刺客选这时候刺杀主帅,那不等于自投罗网,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沾,你是觉得刺客没脑子,还是我没有。”落漪逼视他,林沛只好坐起来,老实交代:“谁让慕枫那个小人捉弄我来着,他让我吃哑巴亏,我也让他心里不好受,以牙还牙罢了!”
“还有……”他气哄哄道:“我是真的受伤了,那个家伙下手没轻没重的,我现在身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不信你看嘛!”他要脱衣服自证清白。
落漪没忍住地嗤笑出来,“你啥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眼了!”
林沛咋舌:“哦!你是不是当时就看出来了?”
落漪坐到桌旁,倒了一杯茶水,莞尔道:“瞧你那天的狼狈样子,傻子都看得出。”
林沛不依不饶:“那你不帮我出气。”
茶水温润,落漪抿了抿嘴唇:“慕枫是属于人不犯他,他不犯人,人若犯他,他必偿还。”她顿了顿:“你肯定是惹到他了!”
林沛闻后气焰就降了下来。
落漪好奇:“你怎么惹到他了?”
“我只是跟他说了几句实话,他自己心胸狭隘,怪得了我嘛!”林沛反问:“你……很了解他吗?”
落漪踌躇片晌:“嗯……我总感觉他一人千面,教人看不透,这一路相处下来,我都在不断地重新认识他。”
“你也觉得他深不可测、有所隐瞒?”
“也?”落漪蹙眉。
林沛点了点头。
落漪望向窗外,缓缓说道:“我想他曾经应遭遇过一些不好的事情,所以把自己包在壳里对外防备,每个人都有不想提及的往事、不为人知的一面,都有藏在内心、无法言说的秘密,若他不愿袒露,我们也只有尊重。”
林沛试探:“你喜欢他?”
“为何会这样说?”
林沛一语道破天惊:“因为只有对自己喜欢的人才会显露出如此的宽容与善意。”
他迈下床,搬凳子坐到落漪跟前,一脸认真:“阿落,你不考虑考虑做我的侯爵夫人吗?”
落漪一口茶水喷出来。
林沛紧着又说:“你我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多登对啊!”
落漪抬手示意:“你打住!从小到大我只把你当好朋友、好兄弟,从未往情爱方面想过。”
“我想过啊!”
“想就能成的么!”
“万一呢!”林沛连声道:“正所谓夸父追日,精卫填海,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落漪眼眸一转,弯了弯唇角:“我可听说了,皇帝器重你年少有为,有意让你做其驸马,娶公主岂不更好,青云路上再无荆棘。”
林沛毫不避讳:“如此我就无**成身退了,我可不想跟我父亲一样,卖命到一身病伤,无比痛苦地死去。”
落漪说:“天子圣意你如何拒绝的了?”
“皇帝指着我给他打仗,就得顺了我的心意,否则我撂挑子不干了,谁给他镇守国门!”林沛温情脉脉地凝睇着落漪,“我钟意的是能和我一起纵马长歌、并肩战斗之人,这天底下可与我执手与共的便只有阿落了。”
落漪呵笑一声:“你这哪是娶妻,明明是找战友。”
她放下茶盏,直截了当:“我呀,可做不了你的侯爵夫人,我平生最厌恶战争、杀戮,还有皇宫内廷的尔虞我诈、阴谋诡计,巴不得离得远远的,你就不要在我身上枉费心思了。”
林沛仍坚持说道:“这闯荡江湖不也是走南闯北、四海为家、刀光剑影、血雨腥风……行军打仗亦是如此啊!”
“江湖之大,天地辽阔,最是潇洒自在,凭心而动。你们再肆意而为,也是在被权利束缚、责任压迫的牢笼内,岂能真正的快活!”
林沛心中慨叹:“是啊!我已身不由己,又怎能让你也深陷其中,不如放手,祝卿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