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柳出岫心里美滋滋的，眨眼之间，就给自己编排了一出与美人两情相悦不顾世俗偏见冲破重重障碍终成眷属的大戏，正待挥毫成册，就听扑通一声，一团黑影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径直扑向自己，他不怎么结实的心肝惊得一顿，人也踉跄着摔了个屁股着地，“哎哟哎哟”才嚎了两声，又被沉重的撞击声打了岔。
“？”
他怎么不是撞我，撞土啊？
扑向他的人没有攻击这位柔弱不能自理的少爷，对方甚至不曾抬头，只咚咚咚用脑袋磕地，一下一下磕得掷地有声。
柳出岫收了心慌，借着月光打量从天而降的磕头人，他呆了半晌，迟疑向前走了步，不确定道，“狗子？”
说完，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慌忙改口，“呃……你，叫什么名儿？”
朝他磕头的人是狗子，到底端茶倒水在身边伺候了自己这么多年，柳出岫不会认错，但若要回忆狗子究竟姓甚名谁……这位少爷也确实想不起来。
听柳出岫突然问起自己的名姓，狗子微微一怔，头重重磕在覆了层寒霜的石板地上，良久没能抬起。他的良心在冰冷的地面上挣扎。
许久，狗子自嘲地想：江湖人眼中掉在地上都没人稀罕的良心，自己何必当回事？
再抬头时，狗子已经换上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少爷，是狗子错了，被鬼迷了心窍，看在狗子给你当牛做马这么多年的份上，您就原谅狗子这一回吧。狗子这回给少爷送来了天大的好消息！”
少爷你不要怪我。
要怪只能怪你自己。
柳出岫听他说错，便又回忆起前阵子发生的倒霉事，他自以为过人的记性是拿来识美人，记美景，阅名画的……总之不是拿来翻旧账的。他当即豪爽摆摆手，一笔勾销，“别提了别提了，都过去了，少爷我都不记得了。”
提了怪丢人的。他那天的表情一定很傻，傻透了。
柳出岫催促，“快说说你有什么好消息？”
他想听好话，听高兴的事。
狗子却迟疑了。
他想：柳家这位少爷并非无药可救罪大恶极，自己背叛了他一回，已经出了口气，难道继续逮着他一人坑害吗？
柳出岫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摸摸鼻子笑道，“嘿，其实上次你……总之也不全是坏事，大概是老天爷给机会，让你扮个丑角做些无用功，这不就让我和美人有了单独相处的好机会，他一定是那时候开始欣赏起我的与众不同。”
柳少爷说话不经脑，吃一堑不长一智。
狗子脸色一黑，咬紧了牙关。
看来这位少爷教训吃的太少，不够，完全不够，还得多吃点儿苦。
甩脱名为良心的包袱，狗子立刻如名角儿上身，瞪大了眼睛兴奋大喊，“好消息就是……少爷！天上真的掉下馅儿饼了！您有新爹了!”
61
“啊？”
柳出岫摸了摸自己的脸，怀疑自己要么是听错要么就是在梦游，他迷迷糊糊地问：“天上掉下个……啥？”
“新爹，新爹啊！”狗子竭力向柳出岫“引荐”口中的这位 “新爹”，“少爷你有所不知，您其实不是老爷的亲身骨肉！您想啊，您和大少爷哪里像了？大少爷一表人才文武双全才貌德行无可挑剔，而您……您就是个天生的好少爷啊！您亲爹他——”
“……”柳出岫木了脸，口气冷淡地打断了狗子，“不要。”
别人家都是天上掉下个貌美如花的冤家！怎么偏就他的天与人家的天想法不一样，非要掉下个老头给他当爹？
“您亲爹可不是普通人，他老人家啥都不缺，就缺您这一条血脉，他老人家说了，只要你肯乖乖给他当儿子，他能把你当祖先牌位一样供着。”
“牌位？我？”
柳出岫听着觉出几分逆耳，奈何才智时有不足又常常走神，没能理解其中的别扭，只当是父慈子孝的最高褒奖。
狗子：“可不是，吃香的喝辣的万事都依你！”
柳出岫将信将疑：“你不是扯鬼话骗我的吧？我娘那么稀罕我爹怎么可能——”
“这……那……”狗子灵机一动，“自然是因为夫人她也不是二少爷您的亲娘！”
半真半假的胡话都编到这份上了，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这送上门的爹少爷你是认定了！
“啊？！”
“少爷您还愣着干什么，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再磨蹭下去他再蠢笨该想明白了，必须快刀斩乱麻，得赶紧把这少爷诓走才成。
“啊？我新爹也被人绑走了吗？”
怎地他的爹都这么惨，排着队被人刀，比他这个当儿子的还倒霉？
“不是少爷您新爹，是少爷您的心上人！他就被您新爹拘在地牢里呢，您要是不赶紧去救人，怕是过不了一时三刻就要咽气了！”
“你胡说！”
“！”
狗子大惊，心想：我胡说被少爷发现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少爷莫非真的变精明了！
柳出岫叉腰指天，朗声道，“我心上人武功高强，天下第一，怎么会被抓呢？”
他丢铜板丢银子丢的可准了。
“哈……”狗子松了一口气，心道谎言原来没被戳破，少爷还是那个少爷。
只是被抓这事儿子虚乌有，他还没想好如何糊弄这少爷。
狗子是没想出主意，倒让柳出岫先一步想出了主意。在糊弄自己这件事上，没有人比他自己更在行。“我知道了，他是不是听说少爷我被关院子里不让出来，想来救我？结果不小心中了计？”
一定是这样。
狗子愣了愣，连忙点头，“没错没错，正是如此。”
柳出岫摇了摇头：“不对啊，救我至多被我哥发现，怎么会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新爹抓去了？”
“这……”
柳出岫又想明白了，他兴高采烈的问：“莫非，莫非是新爹也来救我的？他们中途为了谁做第一个救我的人，打起来了？”
江湖人总爱争个第一，武功要争第一，门派要争第一，面子要争第一，风流要争第一，怎么就不能为了救他争个第一呢！
狗子干巴巴的笑了笑，点头认同，“……少爷神机妙算 ，猜的没错。一点儿也没错。”
胡话还得是少爷会说。
狗子顺着柳出岫的话头，把这城墙厚的牛皮吹了下去，“他们念着少爷的安危，心急如焚，错以为对方想加害于你，两人拼死相斗，这才闹出了这桩解不开的误会。”
“真的吗？”柳出岫两眼盛着星光。
“千真万确。”
这不是你自己编的吗？
“唉。”
听罢，柳出岫一声叹息转头就走。
狗子大惊，“少爷你去哪儿？”
没劝动？
“我去找我哥帮忙啊。”
出小事找爹，出大事找哥，是柳出岫多年积累下的宝贵人生经验。
“这可是您英雄救美的机会，少爷您不亲自去？
柳出岫断然拒绝，拒绝的理直气壮，“当然不去，我打不过啊。”
我又不傻。
“……”
少爷真的变了，有自知之明了？
“少爷您怎么会打不过呢？您是何等精彩绝艳的人物！方圆十里的邻里乡亲谁不说一个服字？”
你算个屁，都是给你们柳家面子。
柳出岫难得支支吾吾，“我……我这次走了趟江湖，觉着吧……虽然我的确才高八斗，但是，但是啊，好多人他们就像……就像是从小吃的金刚大力丸之类的神药长大的一般，各个都……比我稍微，稍微稍微强上了那么点儿。”
见柳出岫打退堂鼓，狗子想到任务在身，没有放弃，“少爷，您忘了？那可是您的新爹啊，您可是他的新儿子啊，您的一句话比谁去都有用，您让他老人家放人，他难道还能不依您吗？”
柳出岫以拳击掌，赞同道：“说的有理！”说完刚踏出一步，又掉头回房。
狗子顾不得尊卑礼仪，一把拉住柳出岫，“少爷您这是去哪儿啊？”
“换身行头啊！”柳出岫理所应当的抖抖袖子道：“我这身打扮怎么见人？”
狗子：“少爷您玉树临风，何必多此一举！赶紧随我去，刀剑无眼，晚了就来不及了！”
少爷你以为自己登台唱戏呢？
“你说的对，”柳出岫稀里糊涂应下。
两位英雄豪杰为了救出在家吃香喝辣吃饱就睡睡饱就吃的自己，因误会以性命相搏，如此这般感天动地的情谊早已冲昏了柳出岫的大脑，一时之间竟忘记计较这天降的新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62
在柳少爷被软禁在家过“苦”日子的时候，陆远辞去了趟沈府，向沈家如今的当主沈海交付了他本次寻宝所得——一本册子。册子的内容不明，陆远辞没有翻阅。他向来拿钱办事，不做多余的事，除非雇主加了钱。
因为加了钱，所以他在扮演护卫之外又主动参与了这场“寻宝”游戏，借柳出岫之手找到了四美图的真迹。这四幅真迹不光是绝代的画作，也是开启暗门的钥匙。他趁着柳出岫引走柳家势力的功夫，成功通过正确悬挂画作开启机关，进入暗室，拿走本次行动的目标——册子。临走时不忘顺手往衣兜里塞些轻便的珠宝。
出来时，他看到了柳出岫拼命而狼狈的替他引开敌人，也看到了这位少爷最后的落水。
要说他一丁点儿感动都没有，那是假的。
他并不冷血，也明白这位少爷能顶住来自刘姓高手的威压而没有吓破胆当场卖了他，就已经是天大的情谊了，何况替他将人引开。可见柳出岫人虽窝囊，待他确实不差。
然，这又如何？
他们不是一路人。像柳出岫这样的少爷，偶尔吃吃苦，那不叫吃苦，那是在体验新奇的乐子，积攒回头跟人吹嘘的饭后谈资，算不得经历苦难。自己把人从水里捞出来，安全丢回柳家，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尽到了他护卫的责任。至于以后？
没有以后。
他陆远辞从此与这位草包少爷，再无瓜葛。
陆远辞从袖中摸出一颗湖光潋滟的石子，随手丢弃在沈家院门外，拂袖而去。
送一块漂亮的石头讨人欢心？
果真是衣食无忧，自小远离武林纷争的小少爷才会有的青涩想法。
江湖人，缺钱，缺药，缺势力，缺武功秘籍，什么都可能缺，唯独不缺这些随处可见的山野之物。
要来何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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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