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总带着点黏腻的暖,拂过脸颊时像裹了层薄纱。两面宿傩沿着河岸慢慢走着,夕阳正往远处的山坳里沉,把半边天染成了橘红,又渐渐晕开成浅紫,最后融在天际的靛蓝里。河水被落日照得金灿灿的,波纹晃啊晃,像撒了一把碎金子,偶尔有鱼跳出水面,溅起的水花也带着点橘色的光。
岸边的芦苇丛被风吹得沙沙响,毛茸茸的穗子在余晖里轻轻摇曳,投下细长的影子。几只水鸟掠过水面,翅膀带起的涟漪一圈圈荡开,搅碎了水里的落日,又慢慢归拢成一片温柔的光斑。空气里有青草和泥土的味道,混着河面上淡淡的水汽,闻起来倒也清爽。
两面宿傩双手插在宽大的衣袖里,猩红的眸子半眯着,看河水漫过岸边的鹅卵石。他不太喜欢这种过分安静的时刻,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点什么。
但今天不知怎么,倒也不烦躁,就想这么慢悠悠地晃着,听风吹芦苇的声音,看落日一点点沉下去。
“诶呀,哥哥快来呀,河边的落日是最好看的!”
清脆的声音像风铃被撞响,突然从前面传来。两面宿傩的脚步顿了一下,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蹙——这声音他记得,是那个破庙里抱着药罐、一口一个“姐姐”的小丫头,望川汐子。
他抬眼望去,只见前面不远处的河岸边,站着个小小的身影,扎着两个松散的发髻,几缕碎头发被风吹得飘起来。她正踮着脚朝身后招手,声音里满是雀跃。
两面宿傩没什么想见她的意思。那小丫头叽叽喳喳的,眼神清澈得过分,总让他想起些不怎么舒服的画面。他侧身往旁边的芦苇丛里挪了挪,脚步放轻,想绕开她们。
刚走了两步,就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跟了上来。穿着藏青色的武士服,腰间佩着刀,身姿挺拔得像棵松树。两面宿傩的目光在他脸上顿了顿——是上次在破庙外碰到的那个男人,张口就叫他“小鬼”的那个。
“哥哥,你看,太阳落下去啦!”汐子拉着男人的袖子,蹦蹦跳跳地指着河面。她的头发刚才大概是跑乱了,束发的带子松了半截,垂在肩头晃来晃去,活脱脱一个没长大的小屁孩。
男人低头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带着点纵容,伸手替她把松了的带子系好:“慢点跑,小心摔进河里。”
“才不会呢!”汐子仰起脸,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可是跟着姐姐学过轻功的,就算掉下去,也能像小鱼一样游上来!”
“就你嘴贫。”男人屈指敲了敲她的额头,声音里总算带了点笑意。
两面宿傩站在芦苇丛后面,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嗤笑一声。轻功?就这小丫头片子,怕不是连台阶都能摔三次。他没再停留,转身往回走,脚步轻快了些,很快就把身后的笑语声甩在了风里。
等他回到土屋时,隼人正蹲在门口劈柴,斧头抡得虎虎生风,木柴裂开的声音“咔嗒咔嗒”响。看到两面宿傩回来,他立刻扔下斧头,颠颠地跑过来,脸上堆着神秘的笑。
“你去哪儿晃悠了?”隼人凑过来,鼻子嗅了嗅,“闻着一身水汽,是去河边了?”
两面宿傩“嗯”了一声,往屋里走。
“我听说汐子今天去河边了!”隼人跟在他身后,眼睛亮晶晶的,“你碰见她了吗?”
两面宿傩脱鞋的动作顿了顿,想起刚才河边的画面,随口应道:“嗯,碰见了。”
“那你们说话了吗?”隼人追问,身子往前探了探,满脸期待。
“没。”两面宿傩走到矮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碗水。
“没说话?”隼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突然拔高了音量,“你怎么能没说话呢?!”
他猛地冲到两面宿傩面前,双手按在矮桌上,脸涨得通红,眼睛瞪得溜圆:“笨蛋!你知道那是谁吗?那是千代小姐的妹妹啊!你跟她认识了,不就能顺理成章地见到千代小姐了吗?到时候你提一句‘我认识你妹妹’,她肯定会跟你搭话的啊!”
隼人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的:“你想想啊,你只要能跟千代小姐多说几句话,然后带我去见她,我……我说不定就能……”他说到后面,声音低了下去,脸颊泛起红晕,眼神里却闪着光,像是已经看到了希望。
两面宿傩被他吼得愣了一下,猩红的眸子眨了眨。他还真没往这方面想。在他看来,望川汐子就是个吵吵闹闹的小丫头,跟她认识不认识,好像没什么区别。可经隼人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点道理。
他想起隼人说起望川千代时的样子,眼睛亮得像有星星,语气里的痴迷藏都藏不住。也想起那个叫望川千代的女子,能让隼人这般记挂,想来也是个不错的人。
“啊,我……没考虑到这一点。”两面宿傩挠了挠头,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向来懒得琢磨这些弯弯绕绕,谁是谁的妹妹,谁能帮谁搭话,情情爱爱的事情,他从来没放在心上。
就算放在心上也不会胆小的默默喜欢。
“你当然没考虑到!”隼人气得直跺脚,围着他转来转去,嘴里不停念叨,“笨蛋笨蛋笨蛋笨蛋!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就错过了呢?那可是汐子啊!千代小姐最疼她这个妹妹了,只要汐子在她面前多说一句你的好话,我就能……”
他突然停下来,双手捂脸,声音里带着点哭腔:“我的千代小姐啊……就这么被你错过了……”
两面宿傩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认识隼人也有段时间了,知道这家伙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思单纯得很,认定了一件事就死磕到底,尤其是对望川千代,那简直是掏心掏肺的在意。
“行了,”两面宿傩皱了皱眉,开口打断他,“不就是个小丫头吗?下次见了,跟她搭句话就是了。”
隼人猛地放下手,眼睛瞪得像铜铃:“真的?”
“真的。”两面宿傩点头,语气肯定。他虽然不喜欢麻烦,但也不想看隼人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就是跟个小丫头说几句话吗?也不是什么难事。
“太好了!”隼人瞬间满血复活,刚才的沮丧一扫而空,一把抱住两面宿傩的胳膊,使劲晃了晃,“宿傩你太够意思了!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两面宿傩被他晃得头疼,甩开他的手:“松手,别晃了。”
“哦哦哦!”隼人立刻松手,嘿嘿笑着,搓了搓手,“那你下次见了汐子,可得好好表现啊!要温柔一点,亲切一点,让她觉得你是个好人,这样她才会跟千代小姐夸你啊!”
他像个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汐子喜欢吃甜的,尤其是樱花糕,下次见面你可以带块樱花糕……她还喜欢看河里的小鱼,你可以跟她聊鱼……对了,她最怕虫子了,要是路上碰到虫子,你可得帮她赶走……”
两面宿傩听得眼皮直跳,觉得这比跟咒灵打一架还麻烦。但看着隼人一脸认真的样子,到了嘴边的“麻烦”两个字又咽了回去,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隼人还在那儿盘算:“要不我明天去镇上买块樱花糕?你先备着,万一后天就碰到汐子了呢?”
“不用。”两面宿傩靠在墙上,闭上眼,“碰到再说。”
“也是也是,”隼人挠挠头,“顺其自然最好,太刻意了反而不好。”
他坐到对面的垫子上,看着两面宿傩,突然叹了口气:“宿傩,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啊?喜欢千代小姐这么久,连跟她好好说句话都做不到,还得靠你跟她妹妹搭话……”
两面宿傩睁开眼,看了他一眼。隼人的头垂着,肩膀垮下来,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刚才的兴奋劲儿全没了。
“还好。”两面宿傩淡淡地说,“至少你知道自己喜欢谁,还敢承认。”
他见过太多人,心里藏着点念头,却掖着藏着,到死都不敢说出口,最后只剩下遗憾。隼人这样,虽然有点傻气,倒也坦率得可爱。
隼人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两面宿傩:“真的吗?”
“嗯。”两面宿傩点头,没再多说。
隼人看着他,突然笑了,挠了挠头:“也是哦,至少我知道自己心里装着谁。不像有些人,冷冰冰的,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两面宿傩挑了挑眉,知道他在阴阳怪气,没反驳。他确实不在乎很多事,人命、规矩、旁人的眼光,都没什么所谓。但不知怎么,刚才在河边看到望川汐子拉着那个男人的袖子笑时,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疼,却有点痒。
他想起汐子那双清澈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琥珀,干净得让人心慌。又想起她松松散散的头发,被风吹得飘起来的样子,倒有几分像河边的芦苇,看着柔弱,却带着股韧劲。
“对了,”隼人突然拍了下手,“刚才我去村里的婆婆家借针线,听说望川家明天要去后山的神社祈福,千代小姐也会去!”
两面宿傩抬眼看他。
“咱们要不要也去凑个热闹?”隼人搓着手,眼睛里又燃起了光,“说不定能碰到千代小姐,还能碰到汐子呢!”
两面宿傩想了想,河边的落日,芦苇丛的风,还有那个小丫头蹦蹦跳跳的样子,在脑子里晃了一圈。他点了点头:“可以。”
“太好了!”隼人高兴得差点从垫子上跳起来,“那咱们明天早点起,去后山等她们!”
夜色慢慢浓了,土屋里点起了油灯,昏黄的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隼人还在那儿絮絮叨叨地盘算着明天该怎么表现,两面宿傩靠在墙上,听着他的声音,眼神落在窗外的夜色里。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爬了上来,挂在天上,像个银盘子。河边的风顺着窗缝溜进来,带着点水汽的凉,吹得油灯的火苗轻轻晃了晃。
两面宿傩闭上眼,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去就去吧,反正也没什么事做。说不定,真能再碰到那个小丫头。
他想起隼人说的樱花糕,心里琢磨着,或许……真该带块去。
宿傩ooc是因为这是幼时,后来就不会太太太太太ooc啦[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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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