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苏冷玉直觉危险，不由战栗。
逃!
她的脑海里瞬间只剩下这一念头。
苏冷玉顾不上看一眼是什么人。战斗的本能使她毫不犹豫地全力施展遁术，瞬间逃离王府。
一声便将苏冷玉吓走的是个年轻男人。
他绷着脸，焦急地飞身而下，来到戚半山身边。而废了苏冷玉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难以打破的屏障对他却形同虚设。
“你这家伙。”男人拍拍戚半山的脸，憋出这一句话。
他手上突现精致白色的玉瓶，小巧玲珑，弧线优美，细闻还能嗅见淡淡药香。
男人半跪在戚半山身旁，伸出左手扳着他的下颌，迫使昏迷中无意识的戚半山张开嘴。而他的右手握着温润玉瓶，大拇指微动，打开用柔软细线与瓶身相连的瓶塞。
豆粒大小的碧色丹药在灵力的控制下进入戚半山口中。丹药入口即化，药力顺喉而下，沿着经络运转周身，滋养受伤的内脏。
此时苏冷玉已出了镇，夏夜的凉风吹得她回过神来，她现在位于知鱼镇东边镇上的小山丘上，正上气不接下气地扶着树稍作休息。
那是谁？
她心有余悸地回想。
刚刚的那一声“滚”含着怒意，伴随着强烈的跨阶威压，直直冲她而来。
虽然没看到人，但听声音是个男人。
恐惧过后，苏冷玉心中充斥着强烈的好奇。
那个仅凭声音就将她斥退的男人和她要带走的戚半山之间到底有何关系。戚半山不过是一个被废了灵根的凡人，怎么身上不仅有稀有灵宝，危险时居然还有高阶修士相救？
想着这些，苏冷玉突然想起自己的傀儡还留在王府前院。于是她遥遥与傀儡神魂相连，借傀儡的眼窥视院里的情形。
傀儡的身体保持静止，但眼神四下乱瞟。
借助傀儡，苏冷玉看见了半跪在戚半山身旁的那个人。
那是个年轻男人，着一袭绣金月白襕衫，表情冷淡，是印象中的那种标准仙修。
“切，装模作样。”苏冷玉暗自嘀咕。
她上下打量着，目光被男人胸口处绣着的图案所吸引。
那是用金线绣着的群山，仔细数数共有八座。
“这是……八阵派？”
认出图案的苏冷玉心下一惊，不慎失了控制，与傀儡连接的神魂一时动荡，当即就被守着戚半山的男人注意到了。
男人冷哼一声，灵气激荡，苏冷玉还没来得及断开连接就失去了对傀儡的控制，连带着神魂也受了损伤。
“唔——”苏冷玉顿时眼前一黑，嘴角溢出鲜血，身体不稳，扶着树低头平息体内乱窜的魔气。
仅凭眼神就足以断开她与傀儡之间的连接，不愧是八阵派弟子。
常言道：“天地辽远，万物生灵。粗划八荒，细数九州。”
这片辽阔的天地围绕中洲被粗略的划分为八荒。八荒之上，凡人王朝国度建立覆灭，仙妖魔门派城邦林立更迭，随着变迁发展，最终众多实力强劲门派离开荒地，来到中洲。
中洲之上，有九个门派最负盛名，其所在地并称九州。
而八阵派便是其中之一。
苏冷玉觉着扶树不太顺手，她干脆一撩裙摆，盘腿坐在地上平复魔气，细细回想。
八阵派……
那是个八阵派弟子，另一个也是？
可灵根已废，自然不是仙门弟子——难道他是个被废的八阵派弟子？
被废的仙门弟子……
苏冷玉绞尽脑汁也没想起近年来有哪些弟子被废。
……
给戚半山喂过药后，男人便翩然离去。临走前，他毁了傀儡，解了迷术。
直到第二天下午，戚半山才恍恍惚惚地睁眼。
下午申时的暖黄日光穿过开着的窗，在微暗的房间照出一道飘满浮尘的光柱。
他听见风吹动树叶的摩挲，为数不多的蝉仍在长鸣，麻雀像是怕被人听见抓住把柄般窃窃，仆妇小厮或提衣物或拿食盒匆忙路过院前小路，鞋底急触石阶，发出轻微声响。
戚半山只觉恍若隔世。
他的记忆停留在漫天星野——如果他还能有意识地活着，那么这意味着苏冷玉放弃了他。
“吱——”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走进来的小厮见戚半山睁着眼，连忙快步上前。
“官人，请稍等，大夫等会就来。”言罢，他放轻动作，替戚半山垫高了枕头，扶着他起身。
戚半山原以为自己必将重伤，但没料到却毫无痛感。他尝试着挥动手臂，在小厮惊讶的目光中翻身下床，活动睡僵的身子。
“您……没事了？”小厮昨天没得到消息，就待在王府。待到半夜被吵醒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被吓得精疲力竭的众人指派去照顾戚半山。
大夫被人半夜从床上叫醒，顾不上穿好衣裳就匆匆忙忙地拎起药箱赶来王府。
他平日里多治风寒，难得在小镇见这类伤势，便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会儿，最后以一种庄严之态下定论道：“肺腑轻伤，胸骨断裂，没有什么大碍，只需静养三月。”
当被问到戚半山什么时候会醒，他斩钉截铁道：“最少两天。”
小厮做好了在戚半山身边守上三天的准备，哪成想戚半山居然今天就醒了，还仿若无事般大大咧咧地就起身动作。
“是谁给我治伤的？”戚半山问道。
“啊、啊？”小厮还留在难以置信的情绪中，这下被戚半山叫回神，道：“是回春堂的张大夫。”
“回春堂张大夫……”戚半山喃喃重复，问道：“他治的我？”
“是啊。他说您最少也要昏上两天，哪成想您一天不到就醒了，真是……真是神奇。”小厮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好吐出“神奇”二字，“啊说不定是仙人相助。”
“仙人？”
“是啊。昨天那群被迷住的家伙说有仙人路过。据他们说，仙人一下就消失在天边，他们只见着了一个穿白衣的男人背影。”
戚半山没接话，嘴角轻扯。
小厮先行离开，说是要再叫张大夫看看。
戚半山走出房门，眯着眼抬头望向躲在层层深绿柚子叶后的耀目圆日。
会是他吗？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巧合，不仅濒死时有防护，而且这么重的伤居然一夜间就痊愈了。
戚半山拉开衣领，摸索着找到细绳，手指顺着似鲜血般殷红的编绳向下，拿出了如同花生米大小坠在末端的白玉。
白玉温润，未经雕琢，看上去就像是个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白色小石子。
门外传来匆忙脚步。戚半山塞回贴身吊坠。
“官人——”
小厮进门便看见了立在柚子树下的戚半山。
“张大夫来了。”
言罢，拎着药箱的中年人正好跟在小厮身后迫不及待地进了院门。紧随其后的还有朱有财，他激动地朝着戚半山挥手。
“怎会如此！”张大夫收回手，不可置信道：“明明半夜还是重伤，怎会如此！”
戚半山合拢衣裳，微微笑道：“仙人相助。”
张大夫一怔，明白了，于是拎着他的褪色核桃木药箱走了。
经过大夫确认后，朱有财才敢一个大跨步上前，与戚半山紧紧相拥，他的手掌用力拍打着戚半山的后背，眼中隐有湿润。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他重复着这句话，许久才放开戚半山。
用完晚膳后，戚半山回了屋。
还是别院的那间小院儿，现在就只剩下朱有财和戚半山两人。
朱有财已经准备睡了，而戚半山搬了把椅子，坐在屋前。
月升日落，繁星点点。藏在草丛墙角的蟋蟀蝈蝈此起彼伏地鸣叫着，伴随着树上一两声短促的蝉鸣。凉风阵阵，吹散了些许夏末的炎热，也稍微抚慰了戚半山内心莫名其妙的烦躁。
何黎昕……
戚半山摩挲着颈上白玉，想起了那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次日一早，戚半山用过早膳，收拾收拾东西便和朱有财一块儿离开了。
回到文山镇时正好午时，朱有财回家去了。他原想叫上戚半山一道回家吃饭，不过戚半山不想麻烦嫂子，于是便推脱下次一定。
“戚老弟回来了？”羊肉馆的掌柜一眼便看见了戚半山，连忙迎上前，拍拍他的肩，笑道：“可算回来了，吃什么？还是照旧羊肉细粉？”
“是啊。”戚半山找了个空位坐下，掌柜的顺势就坐到他对面，好奇地探听。
这两天路过知鱼镇到文山镇的人就两个，都说知鱼镇的事被仙人解决了，但再细问下去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妖魔闯到府上害人，被路过的仙人杀了。
“你见着了仙人没有？长啥样？怎么杀了妖魔的？”掌柜的免了戚半山的饭钱，就想听他讲这事。
戚半山于是又搬出了那套说辞。
羊肉馆里的客人伙计们听得聚精会神，都围了过来，兴致勃勃。
“多亏了仙人。”众人纷纷惊叹，“连这么重的伤都能一夜治好。”
戚半山没有说话。
凡人的身体承受不了过多的药力，因此只能用温和的丹药，或是医修通过灵力治疗。若非凡人，服药后一刻钟的功夫之内即可恢复，何必用上将近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