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畏的眼神直直打进江落心底,他迟疑片刻,微微叹气:“明天带你回去。”
天很快大亮,江落总算出现。飞机缓缓飞上天空,两人并排而坐一路沉默。有好几次江落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那些关于生与死的观念,不能由他来灌输,只能让她自己体会。
他们悄悄走到爷爷奶奶的老房子,无人,里面一片幽黑,外面的光照不进去,苏乐的心凉了一点。回到无人的家中,苏乐走进她往常最不喜欢的神柜,两张黑白照片赫然在里面。
两张?!
这?苏乐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愣住许久,奶奶……
怎么会?连最疼爱她的奶奶也不在了!
怎么会!
太突然了……
村落后面是一大片一大片拼接而成的农田,即使艳阳高照,也少有人来,田间小路相通,弯弯绕绕,绕到村子里的公墓。
农村的公墓特别简陋,一排一排的瓮子,整整齐齐。过了清明,许久都不见人来清理,顽强的草,从水泥的夹缝中生长出来,异常茂密。跟人一样高,风吹过像波浪起伏。不慎人却也荒凉。
每年清明,苏乐都会被家人带来这里祭拜,所以她认得自己这房人的墓在哪个位置,数过去大概第十排,这个位置还是他们摇号摇来的,在这片地的中间,一整排都是他们家族的,左边还有一半是空的,留着给谁呢?大人们会给她说谁是太公、太奶、谁是他们的祖先。
只是,往年这里的人跟她没有直接关系,来这里只是走个过场,她的内心没有波澜。那时候她不懂,不懂祭拜的意义。
现在,自己熟悉的人在这了,她好像有点懂的,胸口的说不明白的情绪似乎要喷涌出来,又像是被装进玻璃瓶里,死死封住。
今天,她站在路口,突然觉得这片地好大,远远望去看不到尽头,一步一步走过去,仿佛走不到的远。
大人们有点懒,也有点省事,一旁没人的坟头还没铺水泥,只有砖头砌成的大腿高的围栏,地面杂草丛生,寸步难行,快到冬天,草又干又硬,稍不注意就会划伤皮肤,苏乐走过,浑然未觉。
这里有两个位置干干净净,刚除过草,崭新的。
是他们了,甚至还没立碑,苏乐就知道了。
这个时候的苏乐的麻木的,没有办法一下子感到喜怒哀乐,过了许久,久到她回去看完自己的日记,看着“自己”在日记里的泪痕,都没有感觉,不是她无情,是她塞住了玻璃瓶的口,不敢打开。
江落有点担心她,这几天都陪在她的身边,不会安慰人的他在网上查了这个时候该怎么办,有点无措地轻轻抚触她的背。
“我问你一件事。”苏乐没有理会,“你不要骗我。”
“他们是你害死的吗?”
身体硬朗,刚刚退休,正是享受人生的年纪,奶奶天天跳广场舞,爷爷天天打麻将,多么和谐,这种日子明明还有几十年。
“不是。”江落坦然地看着她。
“那你怎么知道?”苏乐也直视他。
“不是说过吗?有派人监视。”江落此刻眼中的苏乐,小小的,昂着头,有一身的刺,却只能扎到自己。
“那他们看着他发生车祸吗?”苏乐继续问。
“嗯,不干扰。”
“如果那时候有人报警叫个救护车,他还有救的,你知道吗?”
换来的是江落的默认。
“也就是说,我奶奶因为伤心过度中风,你们也是可以救的,是吗?”
不用回答,是的。
“呵。”苏乐扯了一下嘴角,笑得有点冷,身上也有点冷。
“你说的,不干扰。”苏乐盯着江落说,“希望你能永远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干扰。”
“如果,让我知道你伤害了他们,伤害了我任何一个家人朋友!”苏乐坚定地说出来,也把这句话刻进自己心里,“我死都不会放过你的。”
……
她是两个世界夹缝中的人,不属于任何一边,回不去也走不进,只能随波逐流,维持着这种纸一样薄的平衡。
但是,谁说她不敢打破呢?
苏乐沉沉地靠在床边,看着这逐渐花里胡哨的装饰,多到数不尽的衣服,梦幻的装饰……她这些日子究竟在做什么?
这半年,做一只被养在笼子里、任意宰割的金丝雀。
她想了很多,点点滴滴,回顾了自己的一生。目前为止,她十几年的人生好失败。她活这一辈子,有什么用?为了什么?
苏乐看着自己的手掌,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默念等我掌握了力量,我一定不会再被人钳制!
“乐乐。”这时,露娜悄悄推开门,走了进来,“就知道你没睡。”
“你最近这样,我好担心你啊!”露娜爬上苏乐的床,想陪她说说悄悄话。
“露娜啊!你看你,比我还自由,我每次想要什么,你每次都能很快买到。”苏乐看着这样房间,想起这些日子的过家家。
“嗯……”露娜托着下巴,“毕竟,我只要把需求输入电脑,就会有人送过来啊!也没什么自由。”
“你知道什么是自由吗?”苏乐问。
“现在这样,没人管我们,不是挺自由的?”露娜笑着说,眼睛在黑夜里还是亮亮的,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我以前的活动范围只有一间房子,现在有一栋房子,还可以到附近闲逛,已经很好啦!”
“这样不好的……”可有什么不好,苏乐也说不出来,没什么理由反驳,甚至是没力气反驳。
苏乐只能这么说:“我想回家。”
“让主人再带你回去啊!”在露娜看来,变异者是无所不能的,横跨半个国家,是很简单的事。再说了,通过书上的知识看来,很多远嫁的人一年到头也不回家啊!
苏乐的嘴动了动,似乎没有声音,转而又讲,“算了,你不懂。”
“是啊!我太不懂你们人的情感,安慰不了你。”露娜低下头,有点自责。
突然又抬起来:“不如你找找我的母体吧!她不是你好朋友吗?你可以跟她倾诉啊!”
“不可以的,他肯定不给的。”江落明显就不希望他们有联系,一旦联系,恐怕手机会立刻被收走。
露娜像是不经意又理所当然地说:“她又分不清你跟你的克隆人!”
“也就是说,我可以假装我‘自己’?”苏乐愣了一秒。
“是啊!找个朋友聊天,你会开心点吧?”露娜继续说,带点自弃的语气。
“你也是我朋友啊!”苏乐牵过露娜的手,“你今晚过来,我很开心的。”
“只是这段时间,还是让我自己冷静吧,”苏乐勉强笑了一下,“我可以消化的。”
“好吧!那你早点睡,早睡早起才能长高。” 露娜点点头,慢慢离开。
露娜走了,苏乐还是不想睡觉,眼睛睁得大大的,怀念以前九点半就被要求睡觉的自己。
咚咚!卧室的门又被敲响。
“我没事啦!”苏乐躺着,像躺尸一样。
“不像没事。”是江落的声音,随即门打开了。
苏乐立刻弹起来,戒备地说:“你干嘛?”
“安慰你。”既然露娜不行,他只好亲自过来。
“不用,你出去,我睡觉!”苏乐没好气地躺回床上。
“你这三天,一天瘦了一斤。”江落走过去,坐到床边。
苏乐感到床铺的动静,有点不自在:“现代人以瘦为美,我减肥不行吗?”
“乐,你现在恨我吗?”江落突然说。
“谈不上。但也别想我喜……呸,反正现在不想见到你。”连眼睛都没有转过去。
“我答应你。”江落靠近了一点,“永远不会伤害你的家人,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派人保护你的父母。”
这算是他的妥协。
至于为什么想这么做,暂时没有确切的原因,可能是不想看到这样的苏乐吧?
他印象中的苏乐不是这样的,她是那种表面乖巧懂事,实则一身反骨的人,带着点小聪明,在师长朋友间混的如鱼得水,又若即若离,没有几个人能真的成为她在乎的人。
而且性格上有一点跟他很像,那就是睚眦必报。要是有人扇了她一巴掌,她肯定会立刻不顾后果地扇回去,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
只是现在的她变得逆来顺受,不再那么鲜艳动人。因为她有太大的软肋,她把家人朋友看得太重,有了在乎的人,就会被轻易拿捏。
从前他都没能明白,原来家人对于她而言,真的很重要。如果知道的话,他还会不会用家人威胁她?
苏乐终于拿正眼看他:“真的?”
“我不撒谎。”
“我知道。”
这也是苏乐对他的信任,如果他要对她一家做什么,她根本无法反抗。不过还好,江落……虽然可以说坏事做尽,但他说的话还是可以信的。
“那……谢谢你。”苏乐小小声地说。
“什么?”江落靠得更近了。
“你明明听到!”苏乐气鼓鼓。
“总算有点生气啊!”江落捏捏她的脸。
“别动手动脚的!”苏乐拍掉他的手。
“这算什么,又不是没在一起睡过。”顺理成章地躺了下来。
“你!你出去!”她还那么难过,他就开始耍流氓了!?
“头疼,不出。”江落开始打量着略微浮夸的房间,“我怀疑你的情绪可以影响我,脑电波可能相互影响,要是我研究出什么,我就可以**文了!”
“……”苏乐没好气,“你去发吧!顺便读个博士。”
“可以哦~毕竟我在人类世界的学历是硕士,还可以更进一步。”江落调侃着说。
“呵。”苏乐对学历还没有概念,不想理他。
江落又换了个话题,带着笑意问:“这房间……你真的那么想当公主?”
“过家家不行啊!”苏乐有点尴尬,跟露娜玩的时候还好,在他面前,显得特别幼稚。
“小时候没人陪我这么玩……”苏乐有点窘迫说。
“你可以真的喜欢,而不是玩。”江落的意思是在这里,当个被他宠着的小公主。
“算了,我长大了,不玩了。”
自古以来,当公主的,都没什么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