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央没阻止陈星泽口无遮拦。
这个时候,也只有他的话有用。
果然,秦云霆还想追过去的那只手蓦然垂下,任阿言将他背走。
一刹那,陈星泽仿佛被抽干了灵魂,两手撑在身后的金属架子勉强站稳。
他以为,把违心话当真心话说出口的那一刻,他们就能彻底了断过去。
可为什么。
看到秦云霆狼狈不堪,他还会那么痛。
还会在他有危险的第一时间冲到他身边,不顾一切保护他。
像从前那样。
陈星泽不敢放任自己想下去,心里从未真的浇熄的那团火,一阵再微弱的风拂过,都将一发不可收拾地死灰复燃。
录制结束已是黄昏,大家照例在鲤城FCG的食堂吃晚饭。沈央猜到陈星泽一定吃不下,没强行拉他一起。
傍晚七点,天刚擦黑。
阿言照顾秦云霆睡下,正打算去食堂给他打包份易入口的粥或汤,一开门,却见到了站在楼道里的陈星泽。昏黄灯下,陈星泽一头小白毛散发着柔和的冷光,精致如画的五官愈发摄人心魄。
他的眼睛很圆,开扇的双眼皮,修长睫羽在均匀的卧蚕之上投下一弯浅浅的影。分明是幼态的脸型,配上一双锋利的浓眉,偏添了几分冷酷的英气。
粉丝说得没错。
他真像一只漂亮且身价昂贵的小猫。
“泽哥。”
陈星泽和秦云霆同年,算阿言的前辈。
陈星泽一时没想好怎么解释自己会出现在这里,阿言倒是反应快,抢道:
“泽哥,正好我去给云霆哥买饭,留他一个人在宿舍不放心,你替我照顾他一会儿。”
陈星泽唇瓣微张,第一反应想拒绝。然而终究无声点头,与阿言擦肩而过。
未开灯的一间宿舍,静得仅剩微风敲打窗棂沙沙作响。踏入玄关,映入眼帘是一张款式简单的布艺沙发,茶几上没什么陈设,那只从青训时期用到现在的保温杯已有了些许磕碰的痕迹。
是沈央送的。
秦云霆和他一人一只。
阳台上晾晒的衣服挂得整整齐齐,夕阳的余晖涂抹铺散,风一吹,轻飘飘晕开浮色。三件短袖,一条队裤,以及,两件队服外套。
一年前的LNG人尽皆知,每逢出差去客场,秦云霆总会带两件外套。
一件给自己,一件给怕冷又总不记得带衣服的陈星泽。
他刚转会那阵,陈星泽隔三差五就着凉感冒。
人教人教不会的道理,事教人一教就会。
如今的陈星泽,包里也常揣着外套。
看吧。
谁离了谁不行呢。
吱呀。
卧室传来的细微动静引他脚步前行,推开门,一股淡淡的洗衣液香味萦绕在鼻尖。
不论在哪家俱乐部,秦云霆都是选手中最勤快的。衣服一天一洗,总是残留着幽微的清香。曾有LNG的粉丝在现场击掌后,回去发帖全网求助秦云霆的香水牌子,末了印证,是超市里最普通的洗衣液。
不刺鼻,不过分甜腻,水果味混合清新的草木香气,犹如为他量身定制。
陈星泽想起,从前自己队服上也有这种味道。
是穿秦云霆外套时留下的。
后来,这股淡香就和秦云霆一样,在他的世界消失了。
陈星泽放轻动作走进去,视线不偏不倚落在书柜上那张封于木质相框的合影。
站在最中间的沈央高举冠军奖杯,漫天金色雨里,他和秦云霆默契相望。
最喧嚣的场景,最热闹的冠军夜,他们的眼睛,只看得见彼此的倒影。
回到休息室,他偷偷问秦云霆,拿了冠军最想做什么。
不知是否高兴过了头,秦云霆靠他很近,近到,呼吸就落在他的耳畔,拂过他耳尖处的发梢。
“想……和你一起。”
“我是问你想做什么。”
“嗯,”秦云霆温笑,“做什么都好。”
和你一起,做什么都好。
一切仿佛还在昨天。
他真的信了,他说只要和他一起,做什么都开心。可转眼输了几场比赛,秦云霆就把他一个人丢在俱乐部内斗的风雨里,转头拥抱另一条没有他的路。
骗子。
陈星泽强迫自己不去回忆,不再看那张照片,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床头柜上的玩偶。
一只嘟嘟脸的小狗。
打理得很干净,毛色顺滑,不见一点儿落上去的尘埃。
他送的。
夺冠庆功宴后去抓娃娃,他一爪子下去就捞上来这只狗。当晚喝了不少酒,他迷迷糊糊的,觉得很像秦云霆。
届时的秦云霆脸上还有点儿稚嫩的婴儿肥,他一手掐软乎乎的小狗,一手捏秦云霆的脸颊,醉醺醺乐出声。
“秦云霆,你长得像狗!”
“……”
陈星泽不记得那晚怎么回的基地。
次日一早听沈央说,他喝得烂醉如泥,加上时间太晚打不到车,秦云霆只好一路背他回来。
商业街距离宿舍三四公里,途中连家能暂时留宿的酒店都没有,187的秦云霆背着185的他硬生生走了半宿。
从未想过将他丢在哪里。
可惜,人都会变。
蓦然传来的开门声牵回思绪,是阿言回来了。
陈星泽强压住心头涌上的各种情绪,转身向卧室外走,腕际却莫名蹭到了秦云霆的手背。
他回头,秦云霆仍闭着双眼,似睡意正酣。
无意识地,碰到了他的手。
他脚步一滞,霎时被钉在原地。
如果,他拼了命地说服自己,如果秦云霆握住他的手,他就不走。
留下来,问清楚,一年前为什么转会,一年后为什么冒着大雨来看他的比赛,给他买奶茶,就算手受伤了,也会握住桌角保护他。
明明不算相看两厌,又为什么在他艰难的时间抛下他,独自去飞。
只要他肯解释,他就肯信。
可那份若即若离的碰触,到底在短暂的彼此纵容后,归于殊途。
他知道秦云霆没睡着。
那个被沈央调侃有“嗜睡症”的少年,在去往临市客场比赛的车上都会睡满两个小时。
靠在他肩头,微凉的气息蹭过他颈窝,痒痒的,他最清楚这个人熟睡时的样子。
秦云霆骗不过他。
但纵然醒着,也不愿同他多说一句话。
陈星泽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握作拳,觉得自己很可笑。
根本没什么好解释的,不是吗。
咔哒。
防盗门落锁,是陈星泽走了。
秦云霆搭在床沿的手缓慢收回,阿言把一份打包好的粥放在床头,不禁惋惜。
“哥,你早点儿醒就好了,泽哥刚走。”
秦云霆目光微闪。
其实,陈星泽一进门他就醒了。
他知道,陈星泽看到了合照,碰到了小狗玩偶,在阿言进门时萌生去意……而他忍不住,想拉他的手。
想告诉他,当初转会是无奈之举,这一年他一直在关注着他和蓝海LNG——
他在想他。
只是,他不敢。
怕陈星泽没耐心听,彼此徒增烦恼。
“嗯,”秦云霆提不起精神,话全挑主要的说,“你回去休息吧,我一个人行。”
“好,那你把粥喝了,有事给我们打电话。”
陈星泽回到民宿,小薯马上端起桌上单独留出来的饭菜去厨房加热。沈央正在接电话,一见他进门,匆匆应付两句挂断,喊住了他。
“星泽,来我房间一趟。”
“哎我说沈扒皮,再大的事儿你也得先让星泽吃饭吧,他中午就没吃多少。”
小薯打起抱不平,陈星泽朝他点头示意没事,跟着沈央进了房间。
他自顾找了面墙吊儿郎当靠着,沈央坐到书桌后,调出屏幕上的聊天记录向他展示。
“联盟对你和云霆今天的表现很不满意。”
陈星泽冷笑一声:
“来都来了,挑什么。”
他态度强硬且无谓,在沈央的意料之中。
陈星泽家里不缺钱,说白了,来联盟打比赛,完全出于兴趣爱好,除了比赛外的其他活动他一律不在乎。这次录综艺,要不是因为合约在身,不想刚复出就起纠纷,绝不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不看僧面看佛面,”沈央无奈打起官腔,“表面功夫还是要做。明天联盟会安排你和秦云霆同组游戏,你露个笑脸,多点儿互动,权当帮队里一个忙。大家跑商务不容易,不能跟联盟对着干……”
他是被联盟压得没招了。
俱乐部小,人微言轻,总不能真把联盟高层得罪了,以后连赞助都拉不到。
陈星泽不语,他心里没底,吞了口唾沫,又放软语气规劝:
“星泽,就是演场戏,FCG那边也会和云霆说清楚。你……不用怕他误会。”
“今天大家最期待的‘星云中射’即将合体,你们准备好了吗!”
第三天录制,隔着一面墙,宁宁活跃直播间气氛的呐喊格外刺耳。
陈星泽完成妆造率先出镜,眼眸明亮,对机器比了个剪刀手。
“星泽,你的搭档呢?”
宁宁故意问,陈星泽笑意未改,接过手机走向仍在打理头发的秦云霆。
“云霆。”
他站在秦云霆身后,面对镜子弯腰唤了一声,下颌贴上秦云霆的头顶,眼神却不与对方交汇。
“和粉丝打个招呼。”
秦云霆愣了几秒,旋即很快回过神,朝屏幕挥手。
“上午好。”
弹幕飞速飘过,陈星泽精准捕捉到了最醒目的那一条:
“啊啊啊我不是在做梦吧,云星和好了?!”
“什么叫和好,”陈星泽单手搭在秦云霆肩膀,轻描淡写开着玩笑,“我们也没翻过脸啊。”
话音刚落,两人视线霎时重合,他感觉到掌心虚贴的肩头小幅度震了一下。妆镜中的秦云霆似有些无所适从地垂下头,抬手推远了直播手机。
“好了,”陈星泽若无其事直起身,“某人没化好妆不给看,带你们出去转转。”
脚步声渐行渐远,秦云霆再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阖眼挨过心头一阵刀割,已有几处旧伤的手臂又添了一片新掐的淤青。
“抱歉。”
他说着,起身跑向最近的洗手间,打开水龙头鞠了捧水吞下去。冰冷入喉,痛意未减,他望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狼狈的脸,眼眶发酸。
心口堵得难受,他颤抖着手掐住小臂,强迫自己冷静,可哽在喉间的沉重势要活活将他压死。
喘不过气,也哭不出来。
刚刚陈星泽表现得那么自然,可越是自然,越是残忍。
他曾以为,最痛不过陈星泽怪他、恨他、疏远他、刺伤他……
谁料,最锋利的刃竟不是恨。
是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