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渗进了教室的窗缝。
林清寒的座位靠窗，她的桌角贴着精确到分钟的作息时间表，像一张作战图。
此刻，物理课接近尾声。讲台上，头发花白的王老师正唾沫横飞地讲解着斜面受力分析。林清寒的笔记本上，字迹工整，公式、推导、例题，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重点，条分缕析。
突然，王老师的声音拔高了：“程子卿！"
全班目光瞬间聚焦到后排靠窗的位置。
“站起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王老师板着脸。
程子卿磨磨蹭蹭地站起来，眼神瞟向黑板上的受力图示。教室里一片安静，等着看这个“刺头”出糗。林清寒的笔尖停在纸上，也屏住了呼吸。
“唔……”程子卿挠了挠头，看着黑板，“假设斜面绝对光滑，木块初始静止……那它应该……嗯……”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突然想到了，眼睛微微一亮，“它应该会沿着斜面向下做匀加速直线运动呗。加速度大小是 g sinθ，方向沿斜面向下。老师您刚才问的是瞬时速度？那需要知道时间或者位移……”
她的语速不快，甚至听起来有点懒洋洋的，但逻辑清晰，答案精准。王老师脸上的怒气僵住了，最后化作一声无奈的冷哼，“坐下！上课专心点！”
程子卿如蒙大赦，笑嘻嘻地坐下，又偷偷把杂志往抽屉里塞了塞。
林清寒低下头，看着自己笔记本上完美但略显刻板的笔记。她刚刚也在心里得出了同样的答案，但程子卿那种……仿佛解题只是顺便一想、毫不费力的姿态，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
**（现实时间线 - “浮舟”书店）**
“……所以，物理竞赛那道题，真就是蒙的？”林清寒的声音在书店轻柔的爵士乐背景下响起。
程子卿把一本厚厚的、泛黄的行业报告集放在林清寒面前。闻言抬头，看到林清寒眼中残留的、属于高中时代的某种困惑，不由得失笑：“千真万确！那天晚上被室友拉着打游戏。当时看到那道题，感觉跟游戏里需要同时操控三个能量环破解的机关谜题特别像，就按游戏思路试了试……结果居然对了！”
程子卿摇摇头，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后来王老师还把我解法，视作野路子，说虽然结果对了，但毫无物理美感，纯粹瞎猫碰上死耗子。”
林清寒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报告集的硬质封面。原来如此。困扰了她整个高中的谜题，答案竟如此……随意。
她在图书馆堵住程子卿时，曾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天才的顿悟、隐藏的秘籍、甚至作弊……
“野路子？”林清寒语气复杂，“但结果是对的！”
程子卿挑眉，“对你来说，导出结果的路径必须清晰可控，像机械表里的齿轮，严丝合缝，不能出错，是么？”她环顾了一下堆满书籍、略显凌乱却生机勃勃的书店，“但于我而言，路径本身，有时候比结果有趣。”
这番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林清寒平静的心湖。她一直认为自己的“秩序”是最高效、最正确的生存方式。程子卿的“混乱”则是浪费天赋。但此刻，在这个由程子卿的“混乱”美学构建的空间里，听着她坦然地承认完美结果只是灵光乍现！
林清寒第一次对自己笃信的法则产生了一丝动摇。或者说，她意识到，存在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似乎也能自洽的“运行逻辑”。
“所以，”林清寒强迫自己将话题拉回安全的领域，指尖点了点报告集，“这个，多少钱？”
程子卿报了个合理的价格。林清寒利落地扫码付款。
“谢了。”林清寒拿起书，准备离开。短暂的回忆插曲结束。
“客气。”程子卿微笑送客。
就在林清寒的手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手，风铃声还没响起时，程子卿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带着点犹豫：
“对了，林清寒……”
林清寒顿住脚步，回头。
程子卿看着她，眼神清澈，带着点纯粹的、属于过去的怀念：“模拟考结束后你认真复盘的样子，挺……震撼的！”
林清寒握着门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她没想到程子卿会用“震撼”来形容。在那个她认为只有自己独自奋斗的时刻，原来角落里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她？
林清寒点了点头，低声说了句“是吗”，然后推开了门。风铃声清脆地响起，秋日的凉风瞬间涌入。
**（高中时间线 - 物理竞赛后）**
图书馆老旧的书页气味混合着尘埃的味道。林清寒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摊着物理竞赛的真题集。最后一页，那道被程子卿用“野路子”解开的难题，被她用红笔圈了出来。旁边是她自己工整但略显冗长的标准解法。
她看着那道题，眼前却浮现出程子卿在讲台上被王老师训斥后满不在乎的笑脸，还有她解答问题时那种信手拈来的随意。一种混杂着不服、困惑和强烈探究欲的情绪在她胸腔里冲撞。
她猛地合上习题集，起身。目光在略显空旷的阅览室扫视，最终锁定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程子卿又抱着一本厚厚的奇幻小说，看得津津有味，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发梢。
林清寒深吸一口气，径直走了过去。
“程子卿。”她的声音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有些突兀。
程子卿抬起头，看清来人，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林学霸？有事？”
林清寒在她对面的空位坐下，无视她调侃的称呼，直接将翻开的习题集推到程子卿面前，手指点在那道红圈题上，目光锐利：“这道题，最后一问。你到底怎么想到那个解法的？”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仿佛这不是请教，而是审讯。
程子卿看了看题目，又看了看林清寒紧绷的、写满“必须知道答案”的脸，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麻烦。她合上
小说，身体放松地往后靠了靠，耸耸肩，丢出一个让林清寒所有预设崩塌的答案：
“随便想想而已。”
轻飘飘的六个字。
林清寒看着程子卿重新翻开小说、仿佛刚才只是回答了一个“今天天气如何”般轻松的姿态，一股巨大的失控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的努力，她引以为傲的步步为营，在这个“随便想想”面前，显得如此……笨拙？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投下清晰的分界线。一边是林清寒紧握的拳头和摊开的、写满工整公式的习题集，一边是程子卿慵懒倚靠的身影和那本色彩斑斓的奇幻小说。
高一上学期那个深秋的午后，林清寒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程子卿，是她世界里一个无法预测、无法掌控、也无法用努力去碾压的——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