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茹淑躲在女儿的房间里,坐在女儿的书桌前,对着电脑发呆。最近的一场口角就与这间屋子有关。前阵子的某个周末,女儿回家时,看见老妈坐在自己的小屋里,用自己的电脑上网,表情就变了。
她不客气地问贾茹淑:“妈,你怎么在我房间里?”
贾茹淑听见这话就火了:“你平时又不在家,我用用这个房间怎么了?”
“那你应该跟我打个招呼啊!这是我的房间!”
“这是我的家!”
母女俩吵了一架,不欢而散。从那天开始,女儿回家更少了。
那时候贾茹淑觉得委屈。她已经四十岁了,才刚刚偶尔能独自享用一个房间。而女儿从小就有自己的屋子——在儿子出生之前,女儿做了很多年的独生女。她拥有自己的书桌,小床,书架,上面摆满了属于她的玩具和书。
就算弟弟出生后,也是徐泉星把自己的书房让给了儿子。女儿仍然保留自己的房间。这种奢侈的生活,在贾茹淑的童年是无法想象的。
贾茹淑对清净的向往,就源自于她过于拥挤的童年。家里孩子多,上面有好几个姐姐,下面有唯一的弟弟。本来这个排名注定了她会不受重视,但幸运的是,她被父母认定了一个玄妙的特长:旺弟弟——在她出生后的第二年,母亲终于生出了弟弟。
为了让她持续地旺弟弟,父母安排她和弟弟住同一个房间,算是优待——弟弟的房间是除了父母之外家里朝向位置最好的,比较大,有单独的书桌。而其余的三个姐姐,要挤在一间破烂的偏房里。
在父母的眼里,她比弟弟大一岁多,既是玩伴,又能照顾,是完美的生物上的共生关系。
但贾茹淑并不是个听话的女儿。弟弟过了十岁生日之后,她坚决要搬到姐姐们的房间里去。姐姐们本来经过长期的战争,已经将房间割据完毕,勉强达到了停战状态,只偶尔略有局部小摩擦。贾茹淑的到来,犹如以色列凭空在中东建国,再次引燃战火,使得三个姐姐一致对外——也就是她这个入侵者。
但贾茹淑执拗到宁可睡在姐姐们房间里的地上,也不肯和弟弟住一个房间。好在战争僵持了没多久,大姐和二姐都去上了寄宿中专。大姐读师范,二姐读护校,都是父母为她们精心选择的好职业——姐姐是老师,将来弟弟有了孩子,上学不发愁。女儿是护士,看病方便,父母老了不怕没人照顾。
贾茹淑的父母虽然文化程度一般,但是颇具战略布局思路,以儿子和自己的幸福为出发点,规划了几个女儿的一生。
唯有三姐有点基因突变,居然考上了住宿重点高中。恰逢师专毕业的大女儿刚工作,抱怨自己学历低,待遇不理想。父母便难得地支持三女儿去读了大学,想着说不定可以带来意想不到的高回报。
三姐考上了大学,去了大城市,考上了皇家公务员,还找了条件不错的老公。但回报率并不好,简直是负回报——飞上枝头的三姐恨不得跟家里切割干净,以避免城里的夫家看不起。
父母对三姐恨得牙痒痒却又不敢得罪,只庆幸另外几个女儿还算听话。
贾茹淑羡慕三姐,可她的智力回归了家庭平均值,只能考上最普通的职高。然而,三姐的自由之路,还是让她仿佛明白了点什么。
本来父母想让她本地一家食品厂工作。大姐和二姐解决了弟弟的教育和父母的养老,他们希望下一个女儿负责提高他们的伙食。贾茹淑的父母年幼时物资短缺,最羡慕副食店员工的孩子。投胎当副食店员工的孩子是来不及了,但成为食品厂员工的爹妈还为时不晚。
贾茹淑嘴上同意,但毕业后就自己跑到城里的酒店打工。酒店体面,干净,整洁,舒适,拥有一切便利设施。住在酒店里的人,就像生活在电影里一样幸福。她想无限接近这个幸福的地方。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没有学历的她在高级酒店里工作也没什么前途,堕落倒是很容易。无奈之下,她花了半个月工资,买了礼物去拜访了三姐。
那是一次醍醐灌顶的对话。她知道了什么是肥缺,什么是关系,什么是福利,什么是待遇。
以及,什么是阶层。原来父母只盯着一些蝇头小利,从来不会教女儿阶层跃迁。三姐的聪慧,不仅仅是在读书上。
在三姐的指点下,很快贾茹淑就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她去了一个不起眼的郊区疗养院。那里设施老旧,位置偏僻,但是,经常会有一些长期培训,会有很多年轻的皇家公务员在这里住上好几个礼拜。
机会终于来了。有次她去收拾房间时,见到了其貌不扬的年轻科员徐泉星。他看起来很木讷,但在她弯腰时,他的目光瞥向她胸口。
她察觉到了,却假装一无所知,又换了个角度给他看。抬起身时,假装无意对他妩媚一笑,问:“你看的这是什么书呀?”
徐泉星以为自己的猥琐目光被看穿,吓了一跳。看眼前的女孩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又放了点心,炫耀说:“经济方面的。”
“真了不起。我可以看看吗?”
“没问题。”
当然她看不懂,那么就可以问他。越不懂,越可以问得多,越可以表示对他的崇拜。
半年后,贾茹淑大着肚子嫁给了徐泉星,跟着他住进了他家里准备的三居室,并且很快就辞了职,成为了一名体面的城里人,全职太太。
速度是很快,过程并不顺利。虽然当初是徐泉星先对贾茹淑投去了渴望的目光,但结婚是另一回事。徐泉星比贾茹淑大两岁,是皇家公务员,身高一米七五,没有任何残疾。他的父母都是公务员系统中的小主管,徐泉星父亲还是个肥缺的负责人。
贾茹淑那一点青春的姿色,在这样的优势面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清楚地知道这一点,采取了极为激进的策略,把徐泉星伺候得舒舒服服。从洗衣服送饭到铺床,到在那种事上,让他彻底地“爽”。
而结果就是她毫不意外地意外怀孕了,迅速把两人的关系推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
徐泉星的父母对于儿子把持不住,被一个乡下女服务员套牢非常不满。但他们只是小官,还不到能呼风唤雨,解决这种“麻烦”的地步。他们只能暗示徐泉星哄着贾茹淑做手术,然后分手。
但徐泉星这次不打算听父母的话。他资质平庸,毫无幽默感,全凭父母关系才能混一口皇家饭吃,升职也轮不到他。他在同阶层的女孩里并不受欢迎。
父母只会让教训他要找个“咱们圈子里的女孩”。说得倒是轻巧,也得人家愿意!再说,他也不喜欢同阶层女孩那盛气凌人的样子。在贾茹淑这里,他难得地体会到了被崇拜和被尊重的感觉,这才是男人应该过的日子啊!这个女人我是娶定了!
贾茹淑就这样靠着伺候人实现了阶级跃迁,这一伺候就是二十年。在这个家里,所有人的需求都在她前面,她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偷偷吃避孕药,避免再生第二个孩子。起初公婆没意见,因为姐姐大一点再生弟弟,更方便照顾。但几年后公婆开始着急了,对她下了最后通牒,再不生儿子,就要把她扫地出门。
也是在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一旦离婚,她什么都没有。
至今仍然记得负责检查的大夫对她公婆点了点头,暗示说:放心吧。公婆还不放心,又让她做了羊穿。羊穿有一定的危险,但是可以保证性别不出错。B超是男孩,生出来是女孩的例子有的是。婆婆对她不信任,觉得这个低学历的儿媳大概什么事都会搞砸。
生儿子她是不情愿的,但儿子的到来确实改善了她的处境。丈夫周末会带儿子回家,女儿又考上了大学,于是在她人生四十多岁的时候,终于获得了每周日半天的清闲时光。女儿不知道她为了此刻花了多大的力气,只会抱怨她蹭女儿的房间和电脑上网。
可是,如果时光倒流,她宁可不要这一点清净。只要女儿愿意回家。
她就在这样的自责中昏昏睡去。
第二天六点钟,伍总的闹钟响了。今天还要送女儿上学,要比平时早起一个小时。
韩海蒂的妈妈也起得很早,太国考大学压力大,即便是以学习氛围宽松著称的首都,很多学校七点多也有早操和自习。老师要在那之前到校。女老师经常还要给丈夫准备早餐。
贾茹淑起得更早,凌晨五点左右,她被噩梦惊醒,梦见女儿坠入万丈深渊。她再也睡不着,干脆起来给丈夫和儿子准备早餐。等他们上班和上学后,再去警务站问一下进展。
姜红起得也很早。昨晚她看完地图,在沙发上一歪就睡着了。上一秒还在说话,下一秒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这是好警察必备的素质之一:可以像猫科动物般随时小憩。布丁虽然年轻,但这个本事还没有师傅过硬。
等到天微亮时,姜红自动醒了。她走到窗边,看到雨过天晴,碧空如洗,立刻把布丁叫醒:“通知所有人,现在搜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十九章 没有自己房间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