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晏找艾恒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四十五，距离放学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她觉得十五分钟的时间够了。
李晏心里其实并不是十分想找艾恒，尤其因为这样的事儿。倒不是说她自欺欺人抱有幻想，而是她多少有些疲惫了。她能够预测到艾恒的反应，也能够预测到两人的不欢而散，她其实都知道，只不过这些可预见的结果还没能阻挡她给自己一个痛快的决心，但仍然在等待中纠结反复，踌躇不安。
以至于到了晚上，李晏只觉得自己胸口憋闷得喘不上气，也说不上是什么原因，总之就是感觉不太好。
这一天白天，李晏其实和艾恒有一次短暂的交集，学校安排做一个表格填信息，李晏有点忙，虽然紧一紧也不是自己做不了，但还是跟艾恒说让他来做。艾恒答应了，但一直到晚上都没有来办公室找她。
九点四十五，李晏上刑场一般和唐晓云说：“我走了。”
唐晓云也知道李晏为什么找艾恒，她也是习以为常，哦了一声。李晏就走了。
李晏先是在班里巡了两圈，一是看看班里纪律，二来她还是怵。
巡完班之后她才敲敲艾恒的桌子，示意他能不能出来一下。
难得艾恒这次没有抗拒，李晏只做了一下手势，艾恒就听话的跟出来了。
李晏有回头用余光看他一眼，艾恒就是在她身后不远处跟着，乖巧得一度让李晏想要放弃问他，也消散了李晏今天一天饱涨在心口无法纾解的糟糕情绪。
因为那股劲儿消散了，李晏本就不济的精神越发无力。她带着艾恒来到拐角处之后深深的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而恐惧，甚至有点站不住了，只好靠在墙上。
她垂着头说的话连自己听起来都有些恍惚：“行了，现在位子也调了，我对你也没有利用的价值了，你现在和我说一下，你到底有没有和李锐说过那话。”
可能是因为看李晏脸色不对，艾恒这次没有任何恼怒生气的样子，反倒是认真的回了：“没有。”
李晏低着头勉强笑了一下，然后抬头，她现在的姿势和形象肯定不好，尤其这一片黑暗可能给了她女鬼一样的效果，但李晏浑然不觉：“那你怎么让李锐不和你说话的？”
“他黏糊我，找我的时候我就和他说别和我说话，他不信，一直过来和我说话，我就说我再和你说话我就是狗。他就不来找我了。”
说这些的时候艾恒没有一点烦躁，他看出了李晏情绪不对，没有和以前任性。
李晏一直低着头，只听到艾恒说话停顿的间隙才会抬头：“那贾维为什么会说是我挑拨你们的关系？”
“我不知道。”艾恒回得没有犹豫且正式。
李晏不信，她又低下头去，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从艾恒说那句“我再和你说话我就是狗”的时候李晏就没太相信，她不信男孩子会因为这么幼稚的话就老死不相往来。
“我当时和他说了这些以后他就没有再和我说话了，贾维为什么会这样认为我不知道，你说的我利用你，我没有。”
李晏不说话，一直静静的听他说，一边听一边不可抑制的难过，这份难过的海水渐渐没过她的头顶，让她越来越沉默。
艾恒似乎把话说尽了，翻来覆去解释了两遍后，他见李晏还是那副死样子，终于放弃似的说：“好！我说了！话是我说的，这不就是你想要的！”
这句话把沉默着的李晏打醒了。
其实艾恒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并不大，和他以前在教室吼她的音量相比，差远了。
但也正因此，李晏一下子就感觉到了艾恒的情绪。
他那种放弃似的，失望的情绪。
这时候下课铃已经响了，学生也从教室里陆陆续续的出来，已经不适合，李晏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好了我知道了，我错怪你了。你别生气。”
这话李晏说的匆忙，也多少显得不真诚。李晏又问他怎么没来填表格，艾恒说以为不着急就没过来，说这话的时候艾恒没看她。
李晏哦了一声，无话可说，只说那快回去吧。艾恒依然没说话，沉默着回教室，路上面对着无数放学离开的学生的目光。
李晏自然也要回办公室，但她什么都没有看。
她和艾恒聊天说话，失败很多次，但她觉得，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次一样糟糕。
晚上回去，李晏翻来覆去睡不好。明天不是她值班，按理来说，她可以休息到七点多再来学校的，但李晏心里装着事儿，她觉得不行，还得再去找艾恒一次。
这一天是周三，其实不是找艾恒的好时候，因为晨读是语文课，语文老师会来。
但时间不等人，李晏只好也早早的起来。她以往都是去办公室洗脸刷牙，这次没时间了，只好早起来十分钟洗脸刷牙。李晏这样能不动就不动的懒人，让她提前十分钟就和要了命一样，但李晏还是一点都没犹豫的在没有暖气的大冷点里爬起来了，刷牙的时候李晏不自觉的苦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行为活该。
结果到了学校，明明快打铃了，艾恒却还没到，他的同伴也没到。李晏趁空去办公室喝了口水，再去教室，艾恒和他同伴已经坐在教室里了。
李晏不太敢直接问艾恒，只好问他的同伴元祁怎么来这么晚。元祁被李晏一问，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尽管李晏让自己表现得和颜悦色，但还是看得出元祁的抗拒。
就在元祁不知道怎么回答是，艾恒嚯的站起来，他没有任何和李晏说话的意思，也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他向来不解释，站起来只是表示自己受罚。他一站起来，原本跟着他一块来的元祁和孙骏朔也跟着站了起来，从头至尾没有奇怪艾恒的举动，只是完全的跟随。
李晏不说话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还是那样，和艾恒说话，很需要勇气。
当然，也是确实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很快，学生都站起来开始背诵了，李晏也积蓄好了力量，终于来面对艾恒了。
艾恒就是这样，不管李晏作为外界环境怎么闹，他在学习上从来不受影响，心里非常有数。该背就背，该学就学，从来不会把功课拉下，是一点被人指摘的地方都没有。
哪怕他现在怒气冲冲也是如此。
但李晏一找他，他就爆了。
“你说我是利用你，我要是这样的人那为什么他们都跟我关系好！”
“说什么你都不信那你就别问我！”
……
上着晨读，艾恒丝毫不理会，他情绪很激动，语速也很快，根本不听李晏说什么，李晏完全插不进去。
李晏看着整个“我跟你没话说”状态的艾恒，尽管晨读课大家都在背，但艾恒的音量还是能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李晏看压不住艾恒，她也紧张激动了，扥着艾恒往外走。
艾恒倒也没有反抗，被李晏拽着就出去了。李晏不敢把他留在走廊说话，就把他带到了办公室。
李晏轻声和艾恒道歉。
艾恒看着墙不说话。
李晏看他固执的样子，没了法。
“你也替我想想，如果是你的话，你很喜欢的人在背后可能做了中伤你的事，你会不会难过？”
李晏喃喃着，也不知道是说给艾恒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静了一秒，艾恒终于开口了。
他语气有些急促。
“我不明白，当初不是你要和我好的吗？”
他话音没落，自己先刹住了音。
李晏低下头：“是啊。”
“就是因为这样，才很没有安全感啊，”李晏低声说，“我一直觉得，我一直很努力很努力的靠近你了，但你还是离我很远的样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所以很多时候情绪不稳定，因为觉得从来没有和你双向过啊。”
她本来想说双向奔赴，想想这个词虽然形容精确但不贴切，于是咽下后两个字。
艾恒看着墙壁，依然沉默。
但他的神情有些不同，并不是紧绷的怒气——如果是怒气的话，大抵反而是一走了之了。但他没有，他只是皱着眉，唇微微撅着，紧闭着。
李晏低头看自己的指甲。
“你说说话吧，我今天为了找你，早起了十分钟在家里刷牙洗脸再赶过来的，一会石老师就来了……”
说到这，李晏吸了口气，想哭，眼睛又很干。
她勉强笑了笑，一语双关的说：“你说说话吧，没多少时间了。”
艾恒依然沉默。
李晏其实觉得他姿态有些狼狈，艾恒完全没有了以往在办公室的闲适，此刻的艾恒就这么僵硬的站在墙边，但完全没有靠着墙，他只是以近乎面壁的姿势拒绝面对李晏。李晏稍微动动身形，他就敏感的往背对她的方向转一转，一如当初期中考试前，艾恒被李晏的话中伤后，每次晨读课都会在李晏经过他时用书挡住脸。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艾恒没走，但也不说话，直到石红梅进来打破了平静。李晏对石红梅叫了声老师，石红梅也不应，冷着脸也不看这边。但显然这话已经没法说了，静了两秒，艾恒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办公室。
李晏没有追。
她看着落地窗外，已经进入寒冬，早上六点二十到校时，天是一片黢黑的，如今远处蟹黄的颜色在居民房中摇曳着露出来。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