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大姐端着炒菜脚步无声地来到桌前,她速度很快,没一会儿桌子上已经摆满了各式菜肴。只是,卖相谈不上不佳,简直极差。
没炒熟的芹菜杆子硬得跟树皮没两样,西红柿炒鸡蛋里面夹着稀碎的蛋壳,蒜黄炒的牛肉表面还带着血丝……最后上了一道锅子,热突突的响,但是气味腥气,惹得阿一胃里翻滚,差点吐出来。
这是什么整蛊游戏吗?阿一干拿着筷子,迟迟不动手。可是,其他几人已经吃得火热,就连高楦也狼吞虎咽,不住地往嘴里塞西红柿。
“这锅子里煮的可是我们本地特产黑猪肉,你也尝尝……”镇长笑眯眯地介绍,仿佛刚才的愤怒不曾发生。
无奈之下,阿一夹了一块。不想这猪肉一接触空气竟然汤汁拉丝,稍一靠近鼻子,那股子腥臭差点让她当场呕出来。一抬头,镇长正盯着自己,她只好屏住呼吸,硬生生把那块肉塞进嘴里,装模作样嚼了两下。
这块肉表面微硬,甜丝丝的,一口咬下去,汁液四溅,味道瞬间变换,仿佛吃下了一整条臭水沟。
她捂着嘴巴,用眼睛寻找纸巾,可桌子上什么都没有,她只能朝着镇长点头致歉,飞快起身,只想着赶紧找个地方解决这一不雅举动。
厨房里,大姐正在收拾。奇怪的是,整个厨房里既没有水龙头也没有垃圾桶。阿一捂着嘴站在门口,话也说不出,并且那股子油滑黏腻的液体正不知不觉地往嗓子里溜去,她急得脊背发凉,浑身滚烫,汗珠止不住地冒。
忽然手腕一紧,已被人拉走。
一定神,看见墙角有个看上去还算干净的马桶,她立刻扑过去狠狠呕吐,恨不能把心肺都吐出来。
耳边水流哗哗,阿一缓了缓,看见齐余站在洗手池旁,神色晦暗。她好不容易站起身,掬着水漱完口,又洗了把脸,这才感觉稍稍舒坦。
真不知道这些暗黑料理他们怎么下咽的,在她老家,用这种东西喂猪都能被举报说虐待动物。
她抬起头,看见镜子里的齐余正盯着自己看,不禁心头一凉,一转身,已被他的胳膊肘抵住咽喉狠狠压在墙上。
“你干嘛?”阿一吃了一惊,就算她吃不下他们的食物,也不至于这样吧。
“要想安全离开这里,不该说的话就别说。”齐余眼睛里似乎带着怒气。
“你如果希望我走,我立刻就能走。”还不是你用纵火案拖住我,不然谁愿意在这里逗留,每天一睁眼就担心怪物,一闭眼生怕第二天醒不来。
齐余手上的力气松了松,他一只手撑在墙壁上,整张脸靠得极近。他五官秀丽,有种雌雄难辨的美。阿一出神地看着他的脸,总觉得熟悉。
彼此呼吸可闻,眼神纠缠,皮肤燥热,可身后的墙壁隐隐传来一丝冰凉,支撑着阿一的神志。她轻轻别开视线,无意中看见还在马桶里漂着的肉块反复在游水似的,一圈圈水纹绕着肉块打转。
正要细看时,一只手伸过来准备按向冲水键。
阿一正要阻止,不想齐余恰好凑过来,两人就这样撞到一起,肌肤相贴。齐余的腰很细,两只手环上去绰绰有余。脸颊贴着他的下颌,冰冰凉,他身体温度很低,适合现在的天气。
心跳越来越快,阿一浑身发烫,脸上也像是烧着了两团火。只是,齐余动也不动,像中了定身术。她回归理智,准备打破这个局面,伸手要推,忽然肩膀被人箍住,彻底栽进齐余的怀里。
他的呼吸很轻,丝丝缕缕钻进耳朵里,麻麻的。他的心跳很慢,扑通——扑通——顺着这个节奏,阿一差点喘不上气。她犹豫着,终于鼓足勇气,轻轻搂住齐余。
滴——滴——滴——水龙头不识趣地通知他们时间分分秒秒已经流逝。
“你这是什么意思?”齐余猛地松开手,对着镜子整理衣服,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阿一朝着他伸出小拇指,面露鄙夷:“喜欢我就喜欢呗,我可不像你,没胆子承认……”
“你承认什么?”齐余戴上惯常的那副表情,阿一讨厌他这幅样子,像个假人。
她不说话了,略带幽怨地看了眼齐余,默默走了出去。
饭桌上,高楦跟齐匀吃得欢畅,镇长笑眯眯看着他们,带着一种像是在欣赏自己辛苦培育的花朵终于要长大结果的欣慰。
“哎呀,你们回来了,怎么,吃不惯我们这里的饭菜啊?”
阿一惭愧一笑,这才想起来到这里好几天,也没正经吃过东西。早知道这里饮食情况如此恶劣,她一开始就会打退堂鼓。
一餐饭毕,镇长大手一挥,认同阿一对纵火案的结论,他让齐余安排人送她去车站,看样子打算强行赶客出门。
齐余神色不变,淡然应下。
“可是,还有个人没找到……”阿一想起朱向西,“我还有个同伴之前被你们扣住……现在不见了。”
“据我所知,那个人并不是你的同伴吧,”镇长慢条斯理掏出一枚洁白的手帕擦拭嘴角,“你真正的同伴不是去葫芦口外找警察去了吗?”
这人竟然连老补下山求助的事情都知道,难道……老补已经被他们抓住了?她心中顿时不安。
在听见高涟说出那本笔记的重要性后,阿一跟老补立刻意识到仅凭他们四只手的力量绝对难以对抗这整个镇子,这才让老补带着证据先行离开。
吱吱街二十六号宾馆大火发生后,镇上的外地男人纷纷下山,原以为老补混在其中不会有人发觉,没想到一切都落在他们的眼中。
“老补呢?你们抓住他了?”
镇长笑着摆摆手:“我只是个老头子,做不了什么决定,一切都是我儿子负责,你有不满就去找他吧,我可得上去休息了,人老了,这身子骨可遭不住咯!”
大姐攥着抹布悄无声息出现在桌边,一副等他们一站起来就要打扫的态势。阿一紧皱眉头,既担心老补下落,也为朱向西的去向而不安。
眼下就算她能全身而退,可是,事情并没有彻底解决。
他们默默起身,走到门口时,阿一听见一声极轻微的耳语:“走吧,你改变不了任何事。”
她并未回头,死死捏紧拳头,拒绝了卢海打开的车门,跟着高楦两人走了。
回到李大爷家,阿一像是憋着一股气,带着高楦去街上大肆购买食材。这里的人对一日三餐虽然并不上心,可是为了招待外客,食材种类倒是齐全。阿一准备趁着这天有时间,狠狠犒劳一下自己。
摘菜,洗菜,切菜……
高楦在旁看着,拈住一节带着水珠的菜叶:“洗的这么干净?随随便便吃点不就好了……”
洗肉,切肉,冷水下锅……炒糖色,加上一把香辛料,渐渐地,红烧肉的香味飘出来。李大爷路过厨房,一脸感慨:“来这里这么多年,我的味觉也退化不少。好久没正经做菜了,唉。”
“平时做的不是挺好吃的么……”高楦一脸不解。
阿一甩开脑子里杂七杂八的念头,眼下她只想好好做一桌正常的吃食:“等会让你们见识见识我们那儿的风味!”
不夹杂蛋壳的韭菜炒鸡蛋,不带泥巴的大蒜烧鲜肉,鲜亮软烂的红烧肉……李大爷砸吧着嘴巴,盛了一大碗饭坐到桌前。高楦跟齐匀刚刚在镇长家饱餐一顿,此时虽然不饿,但是不耽误他们再尝尝鲜。
阿一期待他们的表现,一脸笑意盯着他们伸出去的筷子。
齐匀夹起一块鸡蛋,高楦筷指红烧肉。
塞进嘴里,嚼吧嚼吧,他们对视一眼,疑惑道:“没什么区别啊!”
李大爷吃得倒是开心,解释道:“他们本地人都这样,吃什么都没味道,爱吃甜,只要有甜味,什么都不在乎。”
原来先前的猪肉锅子里面的汤汁是糖浆,难怪口味奇特还拉丝。
阿一吃了几口,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她强忍住这股突如其来的低落感,默默往嘴巴里塞着鸡蛋。
齐匀放下筷子,平静地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果然,我们是异类,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此时,阿一心里生着一股气,并未搭理齐匀。于是他继续说:“你肯定觉得我们都是一群怪物,没有确定的家庭关系,在这个文明社会还过着原始人的生活。”
“喂!”高楦想阻止,可是齐匀轻轻拨开她的手。
“你想找到那些女人吧,那些把我们生下后又丢弃的女人。她们早就离开了,所以我们才会住进福利院,你知道福利院是什么情况吗?那才是原始社会,弱肉强食,我们的姓氏不是被赐予的,是我们凭借自己的能力抢到的。”
“如果是你,如果……你是你的母亲的那个角色,你会怎么做?”阿一埋着头,冒出这么一句。
“她是自愿来的,自愿生下我们的,她凭什么可以拍拍屁股走人?”齐匀忽然提高音量,眼圈红透了。
“她怀孕之前,知道这个小镇的真相吗?”
她知道这里有怪物吗?知道怪物的由来吗?她知道本地的女人只能靠着出卖□□过活吗?她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