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言传身教我是你

此后三年,朱向西再也没见到过卢鱼,直到半个月前,她见到了高涟。

高涟戴着大得吓人的墨镜,嘴角挂着一贯的嘲弄笑容。

“卢鱼啊,快死了。”

她手机里存着一段视频,很模糊,画面里一个年轻女人衣不蔽体地倒在地上,被一个男人恶狠狠地踢踹。

猛然间,那个女人抬起头,盯着摄像头的方向,绝望而癫狂地笑了一下。

被打的女人就是卢鱼。

“卢鱼……你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朱向西深吸一口气,猛地撞向木门。

那天夜里,在跟怪物纠缠中,她看见其中一只身体有烧伤痕迹的怪物手腕上戴着一串朱砂手链,其中的四叶草坠饰尤其明显,跟卢鱼从不摘下的手串一模一样。

咔嚓——门锁断了,屋外大雨滂沱,宛若天河倒灌。朱向西深深吸了一口清凉的雨水气息,一头栽进雨幕之中。自后院绕到大门,比预想的容易得多。院子里没人,大门敞开着。原先看守的那些人不知去了哪里,她没有任何迟疑,非一般逃离了这里。

天色暗沉,顺着记忆中的路线,她来到小镇的卫生所。

“高涟……”朱向西浑身湿透,踏上台阶,一把推开大门。

屋内只有三四个老人挂着吊瓶昏昏欲睡,被开门声吵醒后纷纷侧目盯着朱向西。左边有个小房间,门上金属牌写着全科门诊,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孩探出头,问她找谁。

“高医生今天不在……”

“去哪里了?”

“去镇长家给人看病去了……”

胡说八道,镇长家连个人影都没有!朱向西一脚踹开小房间的门,里面确实没有其他人。她胸中愤懑,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难受至极,见到缴费窗口放着一只金属盘,上面有酒精棉球等物件,直接伸手一把扫荡,哐哐落了满地。

白大褂女孩出言阻止,朱向西恍若不闻,口中喃喃念叨着卢鱼的名字,眼睛一瞟,发现一道楼梯,不顾阻拦跑上去。

她力气很大,一把推开紧随其后的女孩,瞪着一双牛眼:“你再跟过来,我就杀了你!”

女孩愣了片刻,立刻下楼去了。

朱向西彻底摆脱纠缠,来到二楼。一字排开好几个鸽子笼大小的房间,推门进去,孤零零的病床上躺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

老人白发稀疏,脸皮皱缩,双目微闭,空洞的嘴巴微微张开,露出焦黄的牙齿,没剩下几颗。淡蓝色薄被下伸出一截枯干发暗的手,指甲又尖又长,似乎许久没人修剪。也不知道究竟活着还是死了。

朱向西伸手在老人眼睛上方摇了摇,老人毫无反应。

正要离开时,忽然被人揪住,等朱向西定下神来,老人那只干瘦的爪子已经长在她肉滚滚的手腕上。

“呜哇——”老人睁开凹陷的双眼,迷茫地看向天花板,“我不想死啊……不想死……镇长呢?为什么他可以不死?他到底跟蝉女做了什么交易?”

啪嗒一声甩开老人的手,朱向西退出去,一路开门查看,发现躺在病房里的全都是身将就木的老人。

这里哪是卫生所,根本就是养老院。朱向西大声叫着高涟的名字,边走边踹门,发出刺耳的动静。

隔了许久,终于听见熟悉的高跟鞋落地的动静。

“又发疯了?”高涟那一头卷发高高束起,露出精致而小巧的脸蛋,“瞧瞧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逃难回来……”

“卢鱼呢?她是不是死了?”

“谁说她死了?”

“我看见了……那只怪物手腕上有卢鱼的手链!那东西她从不离身!”

高涟眼皮微抬,面露嘲讽:“这不是刚好遂了你的愿吗?卢鱼死了,你室友的事只会石沉大海,你那副肮脏的内心再也不用担心有人知道,不是吗?”

是啊,只有卢鱼知道她对室友的恨意。

是卢鱼让她提前三个月下载那款游戏,每天上线签到,收获农产品拿去换钱。是卢鱼在案发当天买了两杯奶茶,泼到了朱向西的笔记本上,导致她当夜有了充足的理由出去包夜,打游戏……

可是,卢鱼到底做了什么?是她杀了室友吗?

朱向西找了她三年,她必须当面问个清楚。

她恨卢鱼,抢了原本属于她的高光。

原本,我要杀了她的。

“你会出手吗?你只会忍耐,你就是个怂人!从小到大都是!”

朱向西身躯一震,无数的回忆涌现心头。

清晨的阳光很亮,很凉,落到手背上,有种毛茸茸的触觉。忽然间,灰尘跳跃,上下翻飞,仿佛在跳舞。

巨大的音乐声从客厅里传来,震得耳膜发疼。

过年时,父亲背了两台好似炮筒的黑色音响回家,一路放到正月十五,他离家工作的那天。邻居上门投诉也没用,父亲习惯了别人的忍耐,从不体谅他人。

哗啦——玻璃落地。朱向西躺在床上,静静等待屋外的战斗结束。

隔了半个小时,音乐声停止。她着急上厕所,早就等在门口。拉开门,无视满地的玻璃渣,径直走向卫生间。

母亲嘴角微红,脸颊肿胀,半跪在地上,膝盖被玻璃渣划烂,肉皮卷曲,鲜血直流。父亲正坐在饭桌前,安静享受着早餐。他等会要出门打牌,这是他失业后的日常。

等朱向西坐在桌前准备吃饭时,父亲开口了:“上个月工资什么时候发?这都十一号了。”

“每个月十号发工资,遇到周末节假日顺延。”朱向西小心翼翼地觑着父亲的表情,拖动椅子的动作轻得像对待一件宋代黄花梨古董。

“什么破公司,人家都提前发,就你们公司抠抠搜搜!”

父亲一脚踹向桌角,桌上的碗筷集体位移,幸好没有落地。

直到父亲甩门而去,朱向西才敢呼吸,一顿一顿,连吸两口。

母亲为她端来稀饭,重新摆正那几碟小菜:“吃了去上班吧。”

“不然呢?你指望我做什么?”朱向西眼皮不提一下,低着头吃饭,“你给我做了一个好榜样,一辈子忍耐,不到死的那天永远都要低着头做人。”

碗里的稀饭滚热,不如她的泪水温度高。母亲依旧低眉顺眼,裸露在外的胳膊上全是紫红色的淤青,旧的不去新的又来。

她一把摔碎瓷碗,哭得声嘶力竭:“为什么?你为什么不离婚?以前说为了我,可是现在呢?我已经工作了,可以赚钱养活自己了,你呢?”

母亲嘴唇颤抖,眼睫毛上挂上泪珠:“离婚以后呢?我该去哪里?没了这个家,我又能做什么?”

被驯化的兽类失去了野外生存的能力,朱向西冷静下来,擦了把脸上的眼泪:“我会离开的,我一定会离开这里,到时候你……你就没有理由继续把自己一生的不幸都怪在我头上。”

“哈哈哈哈——”朱向西笑得眼泪喷出来,靠着墙壁站直了身体,“我已经离开那个家了,你没资格指责我!”

她状似癫狂看着高涟,圆圆的脸上都是泪水。

“是吗,那你母亲有资格吗?”高涟拿起对方亲手递来的刀,“你在装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指责她?你整天抱怨母亲不知道自救,那你呢?你又做了什么?”

父亲毒打母亲时,她自始至终都在旁边看着,但是从没出手阻止,哪怕连一句求饶的话都没说过。

“那是因为……是她不知道拒绝,导致我……”

“你活着只有母亲这一个榜样吗?”

刀子落下,斩断了朱向西的记忆。

她看着父亲,憎恶父亲,最后变成了父亲。弱者的刀子最终滑向更弱者,因为她知道母亲不会反抗,只懂得忍受。她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指责母亲懦弱,而非反抗父亲,拉起母亲。

是她,把母亲推向更深的地狱,是她,不顾母亲潜意识中的求救,是她——亲眼看着母亲跳下窗户,落地摔成一滩肉泥。

朱向西浑身颤抖,站立不住倒在地上,她依旧在笑,眼泪流进嘴巴里酸涩凄苦。她想起幼年时期不小心摔碎了一只汤匙,结果母亲替她挨了打的模糊记忆。

其实,母亲已经很努力在为她撑伞,只是,她亲手撕碎了。

她心灰意冷地望着高涟,忽又笑出声:“所以,我这样一个废物,哪里值得你大费周章骗我过来?”

高涟轻轻俯下身子,笑道:“你不来,神仙怎么能播种呢。尽管你长得不够漂亮,基因也不够优秀,但是,你还是个年轻女人,可以为我们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

如果孩子足够优秀,也许,以后可以跟着她姓高。谁说女人骗不到女人,只要够聪明,照样可以带回大批的蠢蛋。

只希望别影响下一代智商,不然又会多出一大堆跟卢鱼一样的蠢人。

“为什么选中我?”

其实,选择条件十分苛刻。孤儿是上上之选,第二等是跟家人闹掰极少回家的,孤身在外工作的女人勉强可以算上。父母健全,家庭和谐的女人决不能要,不好控制。

朱向西勉强可以算得上第二等。

寒光一闪,金属针头已经插进朱向西的胳膊,没过一会,她白眼一翻,失去了意识。高涟抬脚踢了踢她,见她真的不动弹才招呼楼下的女孩上来。

“虽然时间还不够,但是应该已经成功了。”

“要通知齐先生吗?”

高涟摇头:“去叫高朝东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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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名侦探X的事件簿
连载中蕉某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