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久在樊笼里

天空很蓝,白云很白,手里的酸奶很冰。朱向西站在十字路口,已经等了二十分钟。无聊地踢着脚下的塑料瓶,朱向西一脚踩住瓶身,一脚轻轻转开瓶盖,瓶子里还剩下三分之一的橙色饮料,看样子可以好好炸一朵金花。

正要一脚踢下去时,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一只小狗。

朱向西自认不是一个好人。

她盯着脚下那只正亲昵地穿梭于小腿之间的土松,正要踹的时候,眼睛一瞟,发现有人来了,于是那只高高扬起的脚只能轻轻放下,顺带着弯下腰,假装很喜欢这条狗似的伸出手,悬在狗鼻子上方五厘米的位置。

小狗更加雀跃,咧开嘴蹦蹦跳跳玩了半晌,喘着粗气,让人恶心。

路边的围墙上爬满了鲜红色的喇叭花,当中的花蕊却是漆黑的,触手一样歪歪扭扭,耷拉在蓬勃年轻的花瓣上。这种古怪的配色不知道是哪个大神画出来的,朱向西伸手摸了摸那朵逼真的喇叭花,手指上立刻沾上殷红的染料。

于是心中立刻有了毁掉这幅画的意图,手指轻轻划过墙面,很快,一丝破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画作上,像一道裂缝。

来来去去许多人,阻止了朱向西对壁画行凶,更救了这条小狗的命。

不知从何时起,马路对面多了一个人,身形高挑,穿着跟墙上喇叭花一样颜色的贴身长裙,长发卷成波浪,也是同样的红。

那个女人朝着朱向西斜了一眼,嘴边微微勾起,随后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副巨大的墨镜卡在脸上。

很快,红灯绿了,她翩翩走来,脚下的高跟鞋踢踏作响。朱向西搓了搓手指上的颜料,在路灯杆子上蹭了蹭,可这染料坚固得很,黏在皮肤上去除不掉。

明明不贴墙,却在无用的地方显神威。朱向西无奈地摇摇头,听见围墙另一边的欢声笑语,童声清澈,而脚下的小狗依旧在费力讨好,她只能继续逢场作戏,虽然是陪一条狗。

“你这副假惺惺的样子真令人怀念。”这个身材高挑的美人叫高涟,是朱向西大学时候的同学。

朱向西笑着直起身,拍了拍并未被狗碰到的双手,笑道:“你下次出现在我五米开外的时候能不能先发出点动静?”

“怎么?破坏了你表演的舞台?”

朱向西伸脚轻轻拨开那条小狗,心想着幸亏它运气好,否则,早在它第一次表现出亲昵的时刻,就该一脚踢爆它的狗肚子。她保持着微笑,眼睛盯着拐弯的位置。

这时,狗主人出现了。

个子矮矮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出现,穿着一朵像炸开的毒蝇伞一样的红裙子,脸上挂着同样红彤彤的笑。

“吱吱,可算找到你了!”

土松得到了暗号,立马跟主人一样蹦跳着跑过去,摇首摆尾。

因此,它逃过一劫,临走时仿佛恋恋不舍似的频频回头看向朱向西。她只好摆出一副同样不舍的表情,敷衍着。

“我来这里快半个月了,什么时候带我见卢鱼?”朱向西开门见山。

七年前,大学社团招新会上,朱向西第一次见到卢鱼。那时的她留着一头柔软蓬松的齐肩短发,站在烈日下笑得满头大汗,抬手擦汗时,白皙的手腕上戴着一串鲜红的链子,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一如她亮晶晶的眼。

后来才知道卢鱼住在同楼层对面的宿舍,运气很差,她们寝室大门正对着垃圾桶。但是她们不以为恼,反而因为可以少走几步扔垃圾而倍感方便。每次上楼路过她们宿舍,总能听见里面传来嬉笑打骂的动静,朱向西很羡慕。

感叹这是一群神奇的人。

这天,她手里拎着一份番茄牛腩盖饭,默然走到宿舍门口,并没有敲门,直接掏出钥匙塞进钥匙孔里,打开门,屋子里很黑很暗,像荒废多年的鬼屋。上铺有四个床位,四个都挂上了窗帘,根本看不出里面有没有躺着人。

就好像钉上钉子的棺材,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没有死人。

朱向西经常看见卢鱼的宿舍门大开着,一眼看去,屋子里也空无一人,也挂着窗帘,只是她们的阳台朝阳,帘子大开着,亮亮的阳光照进来,连带着穿堂风也变得温热。

那些神奇的人也许在床上,也许在水房里。

总之,门敞开着,毫无防备。

偶尔在水房遇见,卢鱼总是笑着跟她打招呼,龇着牙,眼尾弯弯的,挤出好几道细纹。

一张年轻的脸在摆出某些表情时忽然间看上去跟四五十岁一样老态,朱向西愣愣盯着卢鱼的脸看着,直到她不好意思地转过头继续洗衣服。

这个时间点,她们只是同班同学而已,并没有那么熟稔。不,也许到最后那一天,她们依旧只是认识的陌生人。

卢鱼,杀了人,随后消失无踪。这个人对朱向西很重要,她们是同吃同住生活过四年的室友,卢鱼不打招呼就对人下手,朱向西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她这次来找卢鱼,是为了报复。

这里是卢鱼的家乡,一处南方山城,四季如春,日子过得仿佛停滞不前。街道上的行人里花白头发的人很多,但是他们的脸上平滑得毫无纹路,像修炼成仙的老童,每个人看上去又老又年轻,四处透着一股奇异的违和感。

高涟说,卢鱼犯了错,已经被关押。朱向西问,是官方的关押还是私刑,高涟不肯继续说,只是一味冷笑。

难道是因为之前在大学里杀人的缘故?朱向西有些不确定,毕竟当年的案子直到毕业也没听说有什么进展。难道……卢鱼在这里又犯下新的案件?杀人犯也许有瘾吧,杀了一个两个的还不够,依旧想杀。

她们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闲逛,也许只是朱向西不知道目的地。高涟脚下沉稳,迅速地穿过一个个路口,来到一座山前,山里树木郁郁葱葱,清凉的风扑面而来。高涟毫不犹豫踏进这片阴影里,从炎夏踏进了爽秋。

山顶上有一座三进三出的庙宇,肃穆庄严。大殿门口支着一张木桌,面容苍老的奶奶拄着拐杖靠在椅子上打盹。

“想见卢鱼,就去□□住在这里的男人。”说完,扔下朱向西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向西站在神像面前,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仔细地观摩了一把自己的长相,最后绝望地摇摇头。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许是这里的风水优越,来到这里已经一周时间的朱向西几乎没见到过丑人,无论男女老少,各个长得风姿绰约,就算是个孩子,也是粉雕玉砌似的透着一股不落凡尘的仙骨。

而她,人如其名,哪怕是一只可爱的猪,那也是猪,不是人。

不过,有人爱吃山珍海味,就有人喜欢吃糠咽菜,总有些人是异食癖。

异食癖——她忽然想起大学室友来,想起那封可笑的遗书,霎时间,愤怒充斥了她的胸腔与大脑。

曾经的卢鱼好像是生活在校园里的行走摄像头,对发生在这片天地里的事情,她无所不知。

朱向西想起之前某次下自习后在天地湖边撒尿的经历,惊出一身冷汗。她偶尔想做一些出格的事情,似乎这样干才能激发出血液中的某些激情,才能继续毫无波澜地活下去。

她不信鬼神,为了证明这一点,她会在七月十四那天晚上去马路上散步,趁着没人时,一脚踢翻那些已经化为灰烬的纸堆。

她并没有碰到鬼神报复,也没有遭到报应。不,报应也许有吧,她现在的糟糕处境总不能说是一件好事。

但是,朱向西还能忍受,所以她还会继续保持这个习惯。

与天斗,与鬼斗,与人斗,虽然这一切都不过是朱向西的个人秀。

在某个男同学被割喉吸干血液后,朱向西遭受的异样目光减少了很多,大部分人都沉迷于传播这件杀人案的八卦,顾不上她。

趁此时机,卢鱼说,打铁要趁热。

朱向西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说,还不够愤怒。

卢鱼说,那是你跪久了已经站不起来了。

又过了几天,校领导喊朱向西去问话时,她这回满脸的懵懂确实不是装出来的。办公室里乌泱泱弥漫着一堆人,都穿着暗色系的衣服,导致朱向西眼神无法聚焦。

“你昨晚去哪里了?”

问话的是个身材精瘦的中年男人,他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白底的眼镜,头顶茂密得有些异常,一看就戴了假发。

这人是系主任,平时只在墙壁上见到过,朱向西记性好,所以有些印象。

“昨晚……昨晚我在宿舍……”

“说谎!”系主任大吼一声,胸膛剧烈起伏,像藏了一根弹簧。

朱向西一时间摸不清头绪,只能愣愣地看着办公室里围着的这一圈人。

这时,一道闪光划过朱向西的眼睛,她见到一个穿制服戴帽子的人走过来,面容严肃:“同学,你昨晚去网吧了,对吗?你老实说,别怕。”

朱向西见到救星一般,哇的一声哭出来:“我只是去包夜上网了,至于这样围攻我吗?很多人出去上网啊……”

她选择在这个时候哭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对于女性来说,眼泪是一种武器,示弱的武器。朱向西这样安慰着自己,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

只是,她猜到了结局,没猜到过程。

系主任说,你室友死了,昨夜吊死在宿舍里,桌子上留着一封遗书,说自己有异食癖,所以吸干了那个男同学的血。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不名侦探X的事件簿
连载中蕉某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