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峤又做梦了,他这次梦见了很多,他记得自己读书的时候成绩很好,不管大考小考还是各校联考他都是年级第一,每个老师都说他有望上京大海大,让他不要骄傲自满踏踏实实保持好现状,过了高考全校都会以他为骄傲。
从有想法能思考起陈峤就给自己定义过,他是一个保守的人,宁愿稳退,不要激进,所以他很胆小地践行着老师们的谆谆教导。
就比如同一家店排了两条队伍,一条人多一条人少,但不知道人少的那条队卖的东西和人多的那条队到底是不是一样,机灵的会赌一把跑去人少的那条队,但陈峤会固执地浪费时间在原处继续排下去。
然而在高考前夜,一向谨慎的陈峤为了帮同班同学谢以婷免除□□事故,失手捅伤了人,那天刚好过了他十八岁生日,于是他理所应当地被抓进了牢。
在牢里,很多人来看过他,那些人无一不流露着相同的表情,那就是对他的遭遇充满惋惜。
陈峤当然也会为自己感到悲哀,但他不后悔,再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只不过如果可以避免的话,他会极力劝说谢以婷不要走那条小道,他不想他们之间任何一个人抱憾终身。
这个梦破碎以后,另一个梦悄然浮起,陈峤迷迷糊糊又梦见了更远的曾经。
说来他从小到大都很倒霉,他小时候被拐后不知道什么原因被人贩子扔在了半路,还是一个妓女将他捡回家收养了他几年,虽说妓女只是单纯想靠他养老,但陈峤有得吃有得穿,还算过得很好。
偏偏好景不长,他七岁的时候妓女得了艾滋,急中生智想把他卖给那些老男人换钱治病,他当时懵懵懂懂,差点中了招,还是扫黄打非的时候一大帮警察冲进来救了他的命。
奈何他不识好歹,只一味儿哭着找妈,那些警察都哄着他,直到一个脾气火爆的老警察不耐烦了,直接把他领到了妓女阿桑的坟墓前,对他怒吼道:“你没妈了,你妈全身长菜花死掉了,况且她本来就不是你妈!”
陈峤不懂阿桑妈妈怎么突然没了,但他知道自己以后没有家了,所以他处处看人脸色行事,想尽量不讨人厌。
春去又冬来,家家都在过大年,陈峤不好意思把自己的晦气传染给别人,所以自他懂事起他就没去过别人家串门,他只窝在政府借的那个小泥屋里消磨时间。
至于吃食什么的,倒也不用他担心,政府记挂着他,会给他送饭吃,而且他还学着阿桑妈妈的样子留起了长发,长度一到就剪了换钱,一年一度买件新衣服穿。
然就算如此,还是有些讨人厌的小孩追着过来骂他野孤儿,他想反驳,却没有底气,因为事实就是如此,他没必要自找难堪。
如果说陈峤的人生是部小说,那肯定是以悲剧开头,不甘结尾,他笃定自己没有什么好结果。
“他怎么还不醒?你们用的药到底有没有效果?”在病床前守了半个小时,程诰律耐心见底。
齐上阵后陈峤体力不支直接昏睡了过去,算上今天已经过去了两天一夜,薛竞那傻逼操完以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美其名曰他家就是开医院的,把死人交给他再合适不过。
程诰律想,要这**真是死人就好了,扔进焚尸炉一了百了,免得他在这守灵似的瞎操心。
医护人员看不出来程诰律这态度是想救还是不想救,她保持着对上司儿子的敬畏,规规矩矩道:“已经按照您说的把最好的医疗器械和药品都给用上了,您朋友醒来只是时间问题,现在还在昏睡中是正常的。”
程诰律天生不是安分的人,他越待越烦躁,索性起身离开,“他醒了跟我说,醒不来就找个地方埋了。”
埋当然是不可能埋的,医院虽不止救死扶伤,但做的也是正经生意,像程诰律那种有病不去治的纨绔少爷说的话没必要听,医护人员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一味地笑,等到程诰律走后才垂下了嘴角。
拿棉签沾水轻轻晕染陈峤干涩的双唇,尽职的医护很轻柔地问道:“您醒了吗?先喝口温水比较好,不然喉咙会干得很难受。”
陈峤缓缓睁开眼仰望天花板,算是默许了护士公式化的关心。
护士知道陈峤无心搭理其他,所以刚刚陈峤睁眼又闭上的时候她没告知给程诰律,就程诰律那个脾气,要真给他知道陈峤已经苏醒了,保不齐两人又是一场恶战,反正怎么着都不满意,还不如装作不知道,这样起码还有利于病人身心健康。
随着一股暖流从喉管缓缓滑过,陈峤感觉舒服了许多,他顿了顿,开口问道:“我住进来多久了?”
护士检查完血氧准备走,闻言告知道:“今天是第三天。”
“……”
整整三天。
面对这个数学,陈峤突然觉得无语,他想笑,笑自己犯蠢,笑薛竞这个畜生耍出来的手段真是幼稚又致命,轻轻松松凌辱了他的身,又折辱了他的心。
薛清槐的指责,谢以婷的担忧,周遭人异样的目光……
一遭无故离席,等到回去以后陈峤将要面对的会是什么困境,他想都不敢想。
不过陈峤很快就不打算想了,他决定了,他要离开这里,他要带谢以婷回江安,上京这种鬼地方谁爱待谁待去吧。
把胶布扯得七零八落,陈峤拔掉了手背上的留置针,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要赤脚跑掉。
可这是一家管理极其严格的私人医院,陈峤才稍稍走出门就响起了尖锐的警报,随之而来的是一支专门为他而组成的医疗团队,他们团团把陈峤围在中间,规劝陈峤现在还不能随便乱动,需要躺床休息。
陈峤已经在极力忍耐他的痛苦了,他不想再待在这令人作呕的地方自找难堪,他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色厉内荏,“我不住院,放我出去!”
主治医生见惯了这种一个不当心就反目成仇的情人关系,特别是对人际关系处理不好的小年轻,按惯例谁带来的送回去给谁,医生选择把问题抛给程诰律。
“程少,是这样的,您的朋友他醒了,现在在和我们僵持要出院,您看一下该怎么决定?”
接到医生电话的时候程诰律正在从医院回家路上,他本来满不在乎地想说爱出就让他出呗,死路上了都不关他的事。
但再怎么说陈峤也是薛家人,看不起是一回事,这个身份带来的另一层含义又是另一回事。
他爸妈现在肯定已经知道了他带着一个肛肠撕裂发高烧的男人住自家医院的事,要是这件事处理不好,陈峤又不要脸往薛家告上一状,那他肯定得挨爷奶唠叨好几天。
“我说你闹什么闹?医生让你好好住着你就住着呗,又不用你出钱,少来这里跟我作妖。”
回到医院,程诰律点燃香烟,他把烟雾呼到了陈峤脸上,毫无悔过的表情是**裸的挑衅。
陈峤惊讶这世间居然还有这般无耻之人,他浑身疼痛,程诰律却像无事发生一样轻松自在,好像他是这群富家子弟的用具,搞完就可以随手一扔。
“啪!”
一道清脆响亮的声音响起,程诰律结结实实挨了陈峤一巴掌。
对此程诰律感到难以置信,他第一反应是想扭打回去,还是尚未泯灭的良心制止了他反击的动作。
他用舌头顶了顶火热的脸颊,头一次忍气吞声道:“看在你和我上过床的份上我让着你,你最好别给我得寸进尺。”
陈峤经历过一次持刀伤人收监坐牢,他不会让自己的人生被毁第二次,特别是败在这种贱烂人手上。
为了达成逃跑的目的,他暂且放下其他,逼着自己妥协:“我的要求只有一个,让我回去。”
程诰律表情微滞,他忍不住感慨那些在他背后嚼舌根说他狼心狗肺的人真是他妈的没说错,他就是那么没人性。
陈峤自己可能不知道,他隐忍着情绪泫然欲泣的模样有多动人,他对陈峤没有丝毫抱歉,只想把陈峤扯到床上狠狠再干一次。
把车钥匙套在食指中转圈,程诰律咧嘴漏出犬牙狡黠一笑,“好吧,虽然我很担心你的身体,但你执意离开这里,那我送你一程。”
心知肚明陈峤不会自愿,程诰律再怎么傲慢无礼也是偶尔懂得伪装的,他改变了对陈峤的态度,开始正常说人话了。
陈峤深知对方是披着羊皮的狼,他不敢有丝毫松懈,就算坐进汽车里了仍是浑身僵硬。
程诰律看他那副老鼠见猫的样子觉得异常好笑,他故意急刹车让后座的陈峤撞到了副驾驶椅背上。
“陈先生,请问我是拐卖犯吗?你用得着这么防备我?”
“你是□□犯。”
这话说得十分果决,根本没有空隙在陈峤的大脑停留,程诰律几乎是瞬间就得到了答案,他适才提起的兴致烟消云散。
“……下车。”
程诰律这个急刹车真是停得恰到好处,都不用他纡尊降贵再停一次,趁着红绿灯还没过去的功夫,他自动化打开了车门,要把陈峤扔在半路。
陈峤不是说话不过脑,他是巴不得这么做,要真被程诰律载回了薛家,迎接他的将是万丈地狱,除了照镜子,他不想再看见薛竞那张脸。
待到陈峤落地后程诰律踩着油门扬长离去,陈峤没有丝毫留念,自然而然走向了电话亭,他祈祷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这个似乎只做装饰用的电话亭还能用得下去。
或许是这些日子倒霉过头了,陈峤竟时来运转,这个老旧座机能拨通也就算了,居然还不用投币。
谢以婷的号码陈峤烂背于心,但在联系恋人之前他要先做一件事。
“你好,是交通局吗?我想举报车牌号为京【00001】的车辆,其驾驶员未成年。”
“我是谁?”
“我是热心群众。”
陈峤是犯傻才会把自己的名字交出去,不用想也知道像程诰律这种有钱败类入侵消防系统查询举报名单简直轻而易举,但只要他不说,这世间穷人那么多,到底是谁眼热举报的,谁知道呢。
挂断交通电话后,陈峤做了许久心理准备才拨通谢以婷的电话,他几度深呼吸,在心中反复编排该找什么理由掩盖他了无音讯的事实。
“峤哥?你现在在哪,需要我去接你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峤没有从谢以婷的语气中听到担忧,有的只是对他去向的单纯疑惑。
陈峤以为谢以婷是在生气,他心里想的要把谢以婷带回江安的话更加说不出口,谢以婷是为了陪他认亲才千里迢迢跟着他过来上京的,现在还没呆上几天就要说走就走,更别提还出了那档子事儿,他到底有哪里对得起谢以婷?
见陈峤半天不说话,谢以婷催促道:“峤哥,没事的,你弟弟都跟我说了,你突发高烧昏迷住院了,这才没联系我,我不会无理取闹,你现在在哪?快点告诉我,我马上去接你。”
薛竞的名字还没冒出来呢陈峤就开始应激了,他马上反驳道:“我没有弟弟!”
谢以婷无端被吼了一通,有些轻蔑地勾起了嘴角,“陈峤,你现在脱离市民阶层了变豪门了,所以你就有资格对我大呼小叫了对吗?你别忘了你出狱以后是谁悉心照顾你帮你适应现代生活的,像你这样一无所有的人,我愿意跟你,是你好运。”
陈峤本就欲盖弥彰,一听到谢以婷变了口气他立马紧张过度,张着嘴就想解释:“以婷,我……”
谢以婷很有技巧地打断了他,“你娶不了我是我的错吗?还不是因为你当年太过冲动,如果不是你把那男的捅成了植物人,我至于等你这么多年。”
占据道德制高点要挟陈峤的事情谢以婷做得轻车熟路,她第无数次重复道:“按理来说你该判的是无期徒刑或者死刑,是我和我爸妈拿着钱跪到了人家家门口求人家签了谅解书,这才为你争取到了最短刑期,你要知道我爸那么硬气的一个人,他的腰这辈子从没那么弯过。”
陈峤颤抖着嘴唇无可辩解,因为这全部都是推翻不了的实话。
谢以婷继续刺激道:“是,你是表现良好提早放出来了,但你有没有想过我?我爸妈天天被人戳脊梁骨,说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居然在该结婚的年纪苦等劳改犯。”
“不说别的陈峤,我觉得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你不该再作践我。”
陈峤拽紧了电话线,脑袋很是无精打采地垂了下去,他害怕谢以婷对他的审问,他只能一味妥协:“……对不起。”
“对不起没用。”谢以婷慢慢放软了语气,打着为陈峤好的旗号劝解道:“峤哥,生着病还从医院跑出来会给人造成很大麻烦的知道吗?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这么任性,没有我你该怎么活,把你所在的地址告诉我,我去接你。”
陈峤没脸在电话里和谢以婷提离开这件事,只能先回去和谢以婷见上一面,然后从长计议。
他把一座大型建筑物的标志告诉给了谢以婷,然后在咖啡店门外的客椅上坐着苦等。
大概是距离不远,没过多久谢以婷如约而至,陈峤第一面看见的不是她的脸,而是她粉白的脚踝,尖头的高跟,修身偏短的黑色连衣裙,被细心打理过的微卷长发,和吊坠耳环配套的镶钻颈间项链。
谢以婷是个很爱打扮的女孩,她的富裕家庭也支撑得起她的日常开销,但无论如何她都不会一掷千金拿下印有某高奢品牌大LOGO的链条单肩包。
那一刻,陈峤感到了莫大的危机感,更别提她从嵌有法拉利车标的副驾中走出。
陈峤目光如炬,想要第一时间看清坐在驾驶位的男人是谁。
……是薛竞。
陈峤又晕了,这次是被吓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