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摇摆(三)

叶蓝微指尖卷起一缕长发,眼神幽幽的,有些吓人:“他们把人绑在树上,呐,就是你身后那棵。然后拿起刀,这样,再这样……”

“别说了!”萧敏大叫一声,跺跺脚,飞快地跑远了。

“敏敏!”肖玉瑾连忙追她而去,剩下叶蓝微笑得花枝乱颤。

回去问金寒:“你怎么回事?一时要抓人,一时又不抓的!”

金寒的状况似乎不太好,眉心紧锁,两根手指用力地掐着鼻梁正中。

叶蓝微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你……你可要保重,别被邪气摄了心魂,发起狂来可不是好玩的。”

“我要是发狂,先把你斩了!”金寒没好气道。

“哼,早就知道你看我不顺眼,提防着呢!”叶蓝微冷笑。眼珠子转了转,提议,“要不这回就算了,我们大小姐要插手的事,除了教主,还真没人敢管她!”

“她怎么会在这里?”

“不知道,她是逍遥门人,和咱们走的不是一条道。”

状元伴读把钥匙握在手心里,遐想着怎样敲诈花家的钱:“听说秦霜也对此钥匙十分感兴趣,是不是可以拍卖……”

然后他就清醒了,脑海里出现一个天平,左边是沧阳,右边是秦霜,他的个人生命无疑是最重的砝码,什么道义仁心都要扔一边。

烫手货,还是拌在狗粮里面喂旺财吧……

这个时候,金寒的名帖送了进来。

他反复念了几遍名帖上的字,又拿起手边的《烽火英雄榜》正着反着比对,狠狠地擦了一把辛酸泪。

“金公子请!金公子有没有尝过我们灵曲的酱山茶和鸡肉夹子?”谄媚得让人无法直视,“今日赶巧,城主府最得力的厨师休完假回来了,让他亲自弄一桌子菜,请公子品鉴品鉴!”

“在下就开门见山了,此番来到贵城,是想向城主借一样东西。”金寒直说道。

一听“借一样东西”,城主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首级,发现它还完好无损地呆在肩膀上,才面带微笑地询问:“公子想借何物?”

“不急,容在下先向您说明此事的可行性。”

“那你说说吧。”

金寒“锃”地拔出一把剑,还未出声,城主就像坐了钉子似地弹跳起来,嘴里连呼:“可行,可行!”

金寒无奈道:“在下只想给您看看这剑上的图徽。”

那只是一把极为寻常的铁剑。因为主人的打磨,它显得光洁明亮,但仍然只能是小朋友手里的玩物。

重点在剑镗之下的半寸处,有一个鸟首鱼身的刻印,此乃沧阳花家正统的图徽。

状元伴读神手摸上去,表情就与方才不一样了。“不知公子与花家人是何种关系?”

“就是您以为的那样。”

……花家正统竟要靠外人出手,看来他们内部的水也深得很。不过这是料想得到的,他们的先祖正是因为没抵挡住诱惑,互相倾轧,才让花婉君痛下决心,封印《虚怀》,此举无异于自断其臂,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这个,城主就不用了解太多了。”金寒施施然落座,“您能把指着在下的箭弩收回去了吗?”

状元伴读尴尬地咳了一声,扳动桌子底下的机关,一阵“咯咯哒哒”的声响,御敌箭阵翻入墙里。

接着,金寒在他诧异的目光下拿出两块凌飞木来。

深红色的凌飞木并排放置,无论花纹、断裂的豁口,甚至那六分之一的咒痕,都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金寒微微一笑:“如您所见,什么东西到了在下手上,都可以仿得天衣无缝。”

“你要狸猫换太子?”状元伴读失声道。

连残缺的咒痕都能画,这是怎样的才能?

金寒还是不答,只把两块凌飞木捻回手里,轻轻地摩挲着:“事成之后,向您奉上二十块寒曦石,如何?”

状元伴读的心思有些荡漾,却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你们拿了《虚怀》秘籍,就给二十块寒曦石,少了点吧?”

“看来城主并不知道这二十块寒曦石的好处,或许花家会更在意您手上这枚钥匙,给您更好的回报。”金寒说着就拂衣起身,拱手道,“告辞了。”

他一点也不急,反正自己手里的东西在花家也能卖个好价钱。倒是状元伴读捏着个烫手山芋,甩又甩不掉,赖又赖不脱,才是真正着急的。

“等等!”如金寒所料,他还未走出这扇门,对方就出声挽留了,“三十块行不行?”

“二十块。”金寒毫不松口。

“……得,二十就二十!”状元伴读一咬牙,比起玉阳石丢得不明不白,他这块惊雀石好歹是有商有量,“替我向卫将军问好!”

金寒心满意足地跟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凌飞木和惊雀石,再加上公孙襄的幽月璜,开启秘洞的钥匙已经在秦霜聚集一半了。

马车以来时两倍的速度往回赶。公孙襄这几天啃干粮啃腻了,才吃两口就丢开手,恹恹地瘫倒在一边。

正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金寒捏了捏她的鼻子,又摇一摇她的手掌,竟完全不能吸引到她的注意。我们的小圣女神情木然,两片唇瓣傻愣愣地张着,轻轻喘气,连眼珠子都懒得转一下。

金寒忍俊不禁:“你也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了,跟着晴朗那么久,是如何过来的?”

公孙襄的声音无比缥缈,宛若天上的浮云,世间的清风:“林师弟的手艺堪比天宝楼的大厨,不,比大厨还更胜一筹。”

金寒一听,事情好像有了解决的办法,即刻掀开车帘,叫外面的侍从:“去,让林恢在路上接驾……”

话还未说完,公孙襄背后安了弹簧似的窜起来,勾住他的脖子一横肘,将他按回车里,还朝外面狰狞地笑了笑:“你们继续,别听他的!”

侍从们特别配合,一个个都假装没看到此事,甚至帮她把帘子盖好。

公孙襄一手扶着车框,陷入了沉思。

红铺林里,究竟是什么让他变得反常呢?

几天之后,金寒把车停在灵台河边,说要去华松派办点事情。公孙襄又被放风,趁这机会吃了两份烧饼,帮一个走失的小孩找到妈妈,跟一位卖艺的大叔学了口吞刀片。

“她怎么还没走?”街边的酒楼内,金寒坐在窗子后心烦地看,折扇在手中一转一转。

“属下不知。”侍从难以理解,不是说要去华松派吗?这又唱的哪一出?

又等了两炷香时间,金寒终于忍不住:“你过去看看……暗示暗示,让她别等了。”

“是。”侍从一面往下走,一面在思考这是什么新的情调。

金寒坐在视野辽阔的窗口,眼睁睁看着侍从走向公孙襄,和她说了几句话,公孙襄就开始四处转悠,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侍从抬起头,朝着他的方向比了个“放心”的手势,还露出贴心的笑容。

我放心你个头!

金寒气得抓了一把花生米塞进嘴里,勾勾手叫来小二:“结账!”

“大人,包厢钱您已经付过了,这碟花生米是免费的。”

小二说完,就看到金寒一脸杀气腾腾的大踏步走出门去。没走多远,又杀气腾腾地返回来,让他把花生米包上。

小二虽万分奇怪,却是不敢多言,麻利儿打包好,站在楼梯口欢颜相送。

正所谓来者都是衣食父母,别说一碟子花生米,就算他要酱泡的、酒煮的、糖醋的,作为小二,都要全心全意满足顾客的需求。

公孙襄左找右找没见着金寒,正要回去问问那侍从是不是诓她的,忽然小将军手托一个盘子来到她身后,眨动着黑漆漆的眼:“久等了,给你带了一道天下名菜。”

公孙襄拿手背飞快地拭去头上的汗:“什么。”

金寒眼珠子转了转:“香非在萼,在彼真珠。”

公孙襄揭开一看,原来是一颗颗粒大饱满的花生米。

竖拇指,您真能扯!

公孙襄喜欢和长亭待在一起,因为她笑起来如春晓之花,又像一场甘霖舒服地浇在人心上。她淡然而豁达,连地牢的阴暗都不能折毁这种品格。

为了“博取长亭的信任”,公孙襄还想尽了各种办法给她提高生活质量,今天带床褥,明天带吃的,后天带书籍,渐渐就把牢房布置得和天字一号客房差不多。

这次她们没有等太久。

半个月之后,长亭忽然喜悦地告诉她,自己与家里人联系上了。

木华园,紫菱阁。金寒步履轻快地走入:“今日怎有兴致请我泛舟?”

这是一座风景秀丽的湖心亭。风撩起他的衣摆和黑发,四面波光环绕,荷叶田田,烟云流转,深深浅浅的影子落身上,郎君剑眉星目,昂藏七尺,一切都很美好。

公孙襄笑着打趣:“你一走进来,连水面上的波纹都在闪闪发亮。”

“你何时变得这么会说话了?”金寒挑眉。

公孙襄本就别有所图,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心虚起来,气氛一度十分尴尬。她只好装作看风景,金寒则静静地站在一旁,眼神奕奕地看着她。

突然一条大金鲤跃出湖面,“咚”地溅起水花。

“我想吃——”公孙襄原本冲着桌上的糕点流口水,可是一见那条鱼扭过来后白花花的肚皮和压得完美的水花,改口道,“红烧鱼。”

金寒蓦地笑了,公孙襄抬起眼眸,仿佛又见到蓝天碧水、墨染山川的双圣峰上,这个人对她说:“你心之所向,只要无愧于良知,何妨拿出点勇气来?”

可是旧景未忘,言犹在耳,两个当事人的心境却早已迥然不同。

公孙襄叹了口气:“金寒,那日我问你有没有利用我,你虽说了许多这么做的好处,却没有一句明确正面的回答。”她顿了顿,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变得极为认真,“今日我想用我的三句实话,换你三句真心话,你可愿意?”

金寒似乎怔了一怔,伸出去的手就那样悬在半空中,最后握成拳头,垂在身侧:“乐意奉陪。”

他的眼睛里充斥着莫名的暗淡和悲伤。

但是机不可失,说出去的话就断没有后悔的道理。

想想当初,她得知那位就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被无数人传说和敬慕的那个“金寒”,也不过“哦”了一声,恍然大悟。

在天下大乱、战祸连年的时代,他像救星下凡一般叩开了骊山宫的门,那如风似电纵横的身姿,连骑着猛虎和毒蛇的魔教弟子也曾放下武器,甘为驾驭,尊他一声“小将军”。

然后挥军北上,直指月下垣,逼萧无妄退至巫丘,造就十面埋伏之局。

他洒脱不拘,慷慨灼灼,谈笑间,世上本无难事。

可以说,他拥有她向往的一切。

明明,是她一直在他身后默默地仰望。

“我不赞同挑起沧阳和天浪之间的矛盾,晴雨结界不能有失。”第一句话平平淡淡,只是表明了立场。

金寒也爽快地抛出了他的第一句:“想把你留在木华园的其实并非我一人,城主和含雪楼也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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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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