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兰久敬上(二)

嘚嘚。

无澜策马狂奔,一算日子,发现自己找到人之前,关苍寄当早已进入灵曲城内。他不自觉地把缰绳握得死紧,又是一鞭抽在马屁股上。

道路两旁幽深的树影望不到边,月光洒漏下来,如同银纱覆在蜿蜒小路上。

这条小路虽然不及大道平整宽阔,却也常有人往来,并不很崎岖。

茫茫夜色中,他腰间的血玉却像着了魔咒似地散发出缕缕幽光,随着马背的起伏一路跳跃。

约摸一周的路程,他节约了整整三天,甫一下马就发起了黑眼晕。无澜忍下骨头都要散架的痛苦,表情如鹰隼一般带着冷冽的气势,第一件事便是直奔城主府。

两重大门前,守卫形同虚设,只有一名侍者端着铜盆出来,抬起眼皮睇了他一下,朝门里努努嘴。

无澜道声多谢,一入庭园就是东边日出西边雨的奇景。四叶树的盆栽塞满各个角落,四片叶子刚好沿东西南北四向生长,每片都一样长一样宽,晶莹的露珠折射出他满脸惊愕不已的模样。

一炷香以后,眼前盘踞着一条如羊肠般幽深曲折的回廊,无澜头都大了,有种会迷路到天荒地老的感觉。

举目无人,他很有自知之明地选择绕过去,虽然有可能要绕很远。

可他着实低估了这座府邸。

太阳还是那个太阳,雨水还是一样的雨水,然而依靠经验分辨方向的他,感觉被马背颠得七荤八素的骨头已经于缓和的步行中得到了休整,又因为走得太远而开始了新一轮的酸痛。

这位城主的心态真让人一言难尽,如果每次出门都要绕这么大一圈,也太不嫌麻烦了。

无澜按了按额头,忽然间目光直直地射向前方。

有两个人盘膝坐在长廊里,如鹤翼般的红顶为他们撑出一片阴凉。对,还是那条长廊,只是展现给他的角度不一样。

一名玄裳青年和一个眼神犀利的男人对面而坐,相互凝视,其实是被对方的咒术逼得不能动弹。

除了那两个坐着的,廊下还站着一名红袍少年,男人正对他说起:“这并非普通的园子,而是镜像天转阵。”

当下无澜也顾不得冒昧,上前几步:“可否请教破解之法?”

大意了,灵曲逍遥门精通阵法,在镜像天转阵里,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都会不自觉的转到其他地方去。

那男人淡淡地道:“告诉你也无妨,只是要借你之手,把我送出去。”说完,他看了一眼与自己对峙的玄裳青年,眼神中暗藏锐利之色,像刀子一般。

无澜心下了然,单看二人被汗水淋透的衣裳,就知他们斗得不可开交,无论是谁稍有疏漏,就会被另一人全面压制。无澜拱手道:“在下自当遵命。”

玄裳青年听他如此回答,淡定地望向身边的小红袍:“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

小红袍道:“在下花无垠。”

有那么一瞬间,无澜觉得玄裳青年眼中的笑意似熙春的鲜花朵朵盛开:“坐我对面的乃是大名鼎鼎的毫光将军,你知道该怎么办的。”

话音未落,卫镰扔了个禁言咒在他身上,禁止某个话题向不可控的方向继续下去。青年无所谓地笑笑:“你不想我说的内容,我不说便罢了。”手一抬,还他一个破军诀。

卫镰一动不动,稳如泰岳,浑身散发着冷硬的气场。插在土中的长枪却是猛地一震,如同心脏怦然跳动,紧接着飞出一道耀眼的光亮,扫在破军诀上。

一时间谁也没有讨到便宜。

卫镰提示无澜:“眉心!”

无澜掐着一点虹光,飞快地向玄衣青年的眉心点去,触到他光洁的额头时,却感觉到一股不算霸道却很坚决的阻力。指尖的虹光像一缕血丝,慢慢晕散在花落成衣咒的金池之中。

“拔剑!”卫镰喝了一声,开始念平岚一剑的奥义口诀。

无澜浑身一震,灵力仿佛被他的口诀拨动,在体内潺潺运转,如江潮起伏。剑锋出鞘,四叶树在风压中簇簇发抖,断枝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清脆响亮。他感到充沛的灵气环绕,手中之剑像被战魂附体一般雀跃地战栗,想要挣脱桎梏,前去厮杀一番。

花无垠将剑握得死紧,又稍稍放松了些。玄裳青年道:“不要担心,你打得过他。”一面腾出一只手来,将孤仙步云剑的其中三招比划给他看,手指擦过地面,划痕入石三分。

花无垠看了看仍在胶着的两人,有些无奈:“比起赢这一场,我更倾向于把卫将军困住,而自己跑出去。”

玄裳青年哈哈一笑:“好样儿的,理当这么办。”

花无垠不再多言,剑锋铁划银勾,脚下却自然而然地配上他平日练过千遍的步法,居然有种难以言表的和谐感。好像这孤仙步云剑就是依着乱花步而生的。

强强对攻,砰然相撞,接下来无澜的剑风依然迅猛刚劲,而花无垠开始自由发挥,以虚打实,三板斧也打出了腰杆子很硬的效果。

二人慢慢地发现,这两种剑法已经凌驾于很多上乘剑法之上,但碰在一起时,有不少相互克制、见招拆招的地方,简直是玄裳青年和卫镰长期相互斗争的精华。

就在无澜被困于镜像天转阵中时,洛河东的人已经寻到了关苍寄。

“大人,他就在罗汉果客栈中,我们怎么办?”

“走,去看看。”

洛河东深吸一口气,摆出一副急切、难过又落魄的表情。

手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泫然欲泣地看回来。

“大人?!我们不进去吗?”

“你不会叫他出来吗?”洛河东被这猪脑子气得不行,恶声道。

“是!”手下向关苍寄的房间扔了一块板砖,穿过窗户纸砸了进去。

“混蛋你还真叫啊!”洛河东一巴掌呼他脑门上,随即耳边“吱呀”一声,关苍寄把门拉开了。

……

镜像天转阵内,半阳半雨的天空竟是转动的,几个人已经被困了一个时辰,一会儿日晒一会儿雨淋,好不热闹。玄裳青年故作深沉地对无澜道:“我也懂得破阵之法,只要你撒手不管,局面就会变为三对一,大家都不必在此浪费时间,如何?”

卫镰冷哼一声:“这阵法乃是逍遥五绝之一,你懂什么?”

青年反驳道:“我若不懂,难道主动杀了你这个懂的,然后憋死在阵中吗?”

无澜确实很着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可这毫光将军侠名在外,今日一见,果然是刚毅健拔之长者;而玄裳青年先利用二城之仇争取到花无垠,后又口口声声鼓动自己倒戈,肯定不能归在忠厚义士一类。

无澜沉喝一声,反手一个倒斩,六阶灵力的优势到底发挥出来,花无垠连退数步,手腕一阵酸麻。

那青年忽然提声道:“破阵之法是——”

无澜动作微滞,竖起耳朵听他说什么。

“……离位,艮位,兑位……”青年拉长了声音。

无澜顺着他的指点开始走穴。

“……巽位,坎位,乾位……”声音越来越快,好像背后有东西在赶着它似的。

“住手!”卫镰脸色一变,猛然跳起来,树根般遒劲的五指按住无澜,沉声道,“再走下去你就引火烧身了。”

卫镰因灵力收束过猛,气息乱了片刻,嘴角挂上一丝血迹。无澜大惊:“将军您怎么样?”

玄裳青年“啪啪”地鼓掌,笑道:“卫将军义薄云天,为了救人竟连自身安危都不顾。”

卫镰用衣袖将血迹擦去:“还要再来吗?”

“不早了。”青年勾着嘴角,邪肆地一笑,“拖了你这许久,已经足够了。”

无澜愣了愣,原以为这两人是水火不容的仇敌,可卫镰仓促跳起时,那青年也收了手,不然他受的伤绝不止如此。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镜像天转阵解开,卫镰一甩衣袖,转身就走。青年淡笑着摇摇头。

红袍少年同样傻了眼,正想再看看地图,那青年却喊道:“无垠!”

“啊?”刹那间花无垠的心跳微微一缩,回过神来,“公子何事?”

青年却没有回答。

头顶上日晒和雨淋全部褪去,剩下几缕柔和的光辉越过云层,洒下浅浅的金色。

春末湿润的风带动颊边的碎发,还有一股似有似无的香气融在其间。

两双拥有相似轮廓的眼睛对视着,一双湛然澄澈,一双神若星辉。

花无垠有些发怔,隔着不断扬起的发丝,传来一股非常熟悉的感觉,好像在梦境里曾出现过一模一样的情景。

青年微笑了一下,目光微动,错开了视线:“真正的城主府建在公塾里,城主自称为状元伴读。”

“多谢相告。”花无垠对这称号有些无语。

而无澜的眉毛快要拧成麻花了——是个不好叨扰之地。

出来一问才知,灵曲的公塾多达五十一座。城主家是暴发户,为了摆脱豪门对其行为粗鄙、不学无术的嘲讽,大兴教育,每家书院门楣上都有他老人家的亲笔题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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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连载中稳中带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