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8

许姜最后也没有戴着周溪山折的纸领结上台。

临上台前,周溪山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了另一款红领结。虽然和大家的红领结不太一样,但毕竟这是真正的领结,比纸做得更庄重些。

周溪山把那团红丝带递给她,气儿都没喘匀:“赶紧系个蝴蝶结。”

许姜诚实道:“不会。”

舞台那边的老师喊他:“下个是你们班,领队先过来候场!”

“知道了!”周溪山应了声,转过头来,声音沙沙的,“低头,许姜。”

许姜听话地垂着头,微微倾身,任由周溪山的手指引着红丝带,灵活地穿过她白色衬衫的衣领。

他速度飞快地打了个蝴蝶结。

周溪山:“看清楚了?”

许姜摇头:“没有。”

“……”周溪山无奈地弯弯唇,“时间来不及,下次再教你。”

他向台边跑了几步,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回过头:“许姜,今天很漂亮。”

说完,又要离开。

许姜看着站在候场区的姚思安,忍不住叫住了周溪山。

“化妆老师说,我们的眉毛一样漂亮。”许姜认真强调道,“只有我们两个。”

“好。”周溪山笑得温柔,在舞台后方阴暗的光线里,他嘴角噙着的笑像是银河里掉落的碎星。

“荣幸之至。”周溪山说。

-

眼前这个拎着许姜裙绳的周溪山,渐渐和她记忆中的温柔少年重合。

许姜手里举着那柄黑伞,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

周溪山手上动作极快,手指除了裙绳外,再没碰到她分毫。

张弛有度,许姜想。

周溪山把许姜送到小区楼下时,身上湿了大半。雨水洇进他的黑色衬衫,仿佛在黑绸上落下更深一层颜色的花团。

他把自己送回家,却湿漉漉地回去。

会不会受凉感冒?

“周喜三!”许姜望着周溪山即将离去的背影,鼓起勇气,“要不要上来坐坐!”

喊完这句话,许姜觉得有几分尴尬,成年男女这样直接的邀请总像在暗示什么。但他们相识十年,周溪山总不会多想。

……嗨,她巴不得这块木头多想。

周溪山脚步微顿,转过身,伞下面容清隽舒展:“叔叔阿姨不在家?”

许姜点头:“不在。”

周溪山弯唇:“好。”

许姜:“……”

到了楼上。

许姜换下鞋,走向厨房,深深呼吸了几下,调整好自己的心情。

他们是多年未见的朋友,仅此而已。

朋友之间,总归没有那些拘谨和客套的。

许姜做足了心理建设,朝厨房外面喊:“喝点什么?”

周溪山:“都行。”

许姜记得周溪山原来的口味,踮脚从橱柜最上面的橱柜格子里翻出一小包金骏眉。

爸爸平时不舍得喝,但总要有人喝吧。许姜这样想着,负罪感少了很多。

滤过两遍水,许姜端着茶杯走到客厅时,周溪山手腕搭着西服,仍站在门口,表情略显局促。

“不知道换哪双拖鞋。”周溪山摸摸鼻尖,“下次来就有经验了。”

许姜:“灰色那双是我爸的,红色的是我妈的。我家平时没人来,没准备多余的拖鞋,你穿谁的都行。”

说完,许姜目光落在自己脚上。

“要不你穿我的。”许姜抿起嘴角笑了,调侃道,“蜜桃粉色,很适合你。”

五分钟后。

周溪山踩着小了好几码的蜜桃粉拖鞋,坐在茶几边品茶的模样,非常滑稽。

许姜忍住没笑:“周大少喝着怎么样?”

周溪山配合地赞叹:“此茶只应天上有。”

回归到正常朋友模式后,许姜和周溪山相处起来就轻松很多,不知不觉就聊了将近两个小时。

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对错失的几年闭口不谈。许姜的国外生活过于寡淡,除了难以宣之于口的想念,没什么可以和周溪山分享。

至于周溪山,许姜想,他应该也没什么想跟自己说的。就像每逢国内的传统节日和新年,她都会收到周溪山的祝福短信。

【你是第8023个收到祝福的人,新的一年祝你天天开心,岁岁平安。——周溪山】

……是很奇怪的群发模板。

而他们为数不多的交流,也止步于这些由年节祝福开启的短信。

外面的雨声打断了许姜的思绪。

这场雨来得快,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两个小时过去,玻璃窗外已是暴雨倾盆。

许姜忧心忡忡地望着窗外,不知道一会儿许卫国和姜兰该怎么回家。

按照他们早上就坐高铁离青榆的时间,现在正好是赶回来的时候。

许姜正想给他们打个电话,就看到姜兰在微信群里的消息。

【我和你爸下午从京北返青榆的飞机延误,今晚回不去。】

【青榆天气预报今晚暴雨至明天凌晨,别乱跑。】

许姜愣了下,连忙给姜兰拨了语音通话。

“妈妈,你那边怎么样?”

姜兰明显没想到许姜会打电话过来,沉默了几秒钟才答道:“挺好的,京北这边雨不大,但还是飞不了。”

“我和你爸在这边的酒店住一晚,明天回去。”

许姜:“好。不要随便找家旅馆住,选个舒服点的。”

姜兰难得地嗯了声,挂掉电话。

许卫国坐在候机室的椅子上,正望着手里的文件发呆,听姜兰挂了电话,这才晃过神来,问:“闺女什么事。”

“没事,嘱咐我们住个好酒店。”姜兰叹了口气,看着许卫国遍布红血丝的眼睛欲言又止。

许卫国察觉到姜兰的动作,微微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偏头看向姜兰:“你是不是在怨我。”

姜兰沉吟半晌,摇摇头:“没有。现在青榆的局势,你走出这一步于公于私都毫无问题。”

“可是周家当年对咱们,说是再造之恩也不为过。无论是李曦还是周景林,对我们都是没话说。”姜兰疲倦地揉着眉心,“公司现在和京北那边做资源置换,就是把周家又往火坑里推了一步。”

“估计得有不少人骂我们狼心狗肺。”

“挨几句骂算什么。”许卫国表情凝重,“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明哲保身。”

姜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还有就是,姜姜那边……”

“小孩子家家考虑她干什么。李曦和周景林的恩情我们可以以后再报。”许卫国眸光深沉,“不论是几个周家,都不能让我们重新回到那种日子里活。”

-

另一边。

许姜挂断这通电话后,感觉周围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旖旎,让她有点心不在焉。

周溪山端着茶杯,静静看着外面的雨幕,英挺眉峰微微皱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仿佛要淹没整座城市的倾盆大雨,身体里尚存酒精的两个人,不会再有人进入的房子——

种种迹象都在告诉许姜:不管能不能发生什么,今夜都要把周溪山留下。

只要她今晚有勇气,或许很多事情就会不一样。

那些暗无天日,烂在心里的话,也可以说给想说的人听。

周溪山见她挂了电话,回过神来:“茶不错,改天我请你喝古树普洱。今天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

许姜侧过身,拦在他面前:“吃过晚饭再走吧,我爸妈去京北出差,今天不回来。”

她垂着头,心里忐忑不安,没敢看那双浓黑的眼。

过了两分钟,周溪山慢悠悠的声音从她头顶响起。

“……你是不是不会做饭。”

一个人在英国活了两年多,怎么可能不会做饭?她包的饺子可是让尝过的外国人都赞叹:“Chinese Good!”

许姜懂得就坡下驴的道理,于是昧着良心点头:“不会。”

“家里有菜么?”周溪山认命地撸起袖子,走向厨房,“晚上随便吃点……”

许姜拉开冷冻层:“吃牛排吧,我前几天刚买回来的。”

周溪山无奈摇头笑笑:“行。”

厨房里暖色的灯光映着青年人颀长清瘦的身影,许姜站在周溪山身边,恍惚间以为这是他们两个人的家。

许姜回忆着在短视频里刷到的绿茶话术,磕磕巴巴地模仿:“哥哥在我家做饭,你女朋友知道了不会生气吧?”

“哥哥没有女朋友。”周溪山挽起袖子,娴熟地把牛排拿出来化冻,“许姜同学,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许姜追问:“真没有?你不用跟我撒谎的。”

周溪山头也没抬:“真的。我那么忙,哪有时间想这些。”

许姜追问:“不会跟我一样是母胎solo?”

周溪山佯装怒意举起菜刀:“不做饭的人就出去。”

许姜踩着他给的台阶,走到客厅边的酒柜。

刚刚的插科打诨已经透支了许姜身体里所有的勇气值。

她不敢再问周溪山,姚思安说的是不是真的。

就像和周溪山做了十年朋友,许姜从来没有堂堂正正地,对周溪山说过一句喜欢。

-

周溪山的手艺意料之外地不错,牛排煎得香嫩,许姜多吃了不少,于是她饭后执意要刷碗消食,把周溪山推到CD架旁,让他选个片子等会儿一起看。

许姜收拾好厨房过来时,电影已经放过了开头。

她从酒柜里抽了一支红酒,拿着两只高脚杯坐到周溪山身边,发现他选的电影是张国荣的《霸王别姬》。

直到电影结束,许姜的红酒都没有打开过。

“老片子质感真不错。”周溪山关了投影屏,“你觉得怎么样?”

“不管看多少遍,每次看到程蝶衣时我都觉得……”许姜拭掉眼角的泪,看向黯淡的投屏,喟叹道,“程老板是当真的风华绝代。”

周溪山抿唇笑笑,拿过她放在一旁的红酒:“外面雨停了,庆祝一下?”

许姜扬起唇角:“好。”

雨后的青榆十分静谧,平时喧嚣的夏蝉此时也只惫懒地鸣叫几声。

许姜打开窗户,湿润舒适的夜风轻缓吹进屋内,清新宜人。周溪山关掉空调,忍不住感叹:“果然自然风最舒服。”

他回过头问:“是不是,许姜?”

周溪山穿着和普通上班族没两样的白衣黑裤,衣领松垮着开了两颗纽扣,下颌棱角和锁骨线条都比几年前干净利落,屋内昏黄的落地灯衬着他的浓黑眉眼,让许姜像个溺水的人,在这片名为周溪山的海域里无限沉沦。

“我去拿点东西。”许姜说。

她匆匆跑进卧室,翻出在国外官网上订的白色长毛羊毛毯,还有和富婆赵时羽一起逛街时购入的价值几百块的香薰蜡烛。

VOLUSPA象征自由与幸福的鹤望兰香薰放在落地窗前,点燃后氤氲出点点香雾,扑面而来一股清新恬淡的香气,中调是温暖的天竺葵,后调是酸甜的葡萄柚。

许姜和周溪山坐在羊毛毯上,深吸一口气,相视而笑。

周溪山举杯:“味道不错。”

许姜:“感谢VOLUSPA,敬自由与幸福。”

清凉扑面的鹤望兰,潮湿颤颤的夜风,静谧温柔的月光,偶尔出现的蝉鸣,暖黄色的落地灯——

这个夜晚,有太多东西让人沉醉。

喝到后来,许姜脸色微醺,靠着周溪山的肩膀。

“以后有什么打算,小醉鬼?”周溪山扯扯衣领,懒散地靠着沙发。

许姜握着红酒瓶,仰头喝了一口:“我找好地方实习了,过段时间会再找正式工作。”

周溪山:“挺好的。”

许姜坐直身体:“你不问我去哪里工作?”

周溪山颇有耐心地顺着许姜,看着她笑:“好,去哪里。”

许姜忽然靠近,乌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眨:“周喜三,我去京北市工作怎么样。”

周溪山眼神微顿:“不留在青榆?叔叔的公司在这里。”

许姜固执地重复:“我想去京北,周喜三。”

周溪山沉默半晌,拿过她手中的酒瓶,把许姜重新按回肩膀。

“京北市很好,好好发展,以后别忘了你哥。”周溪山说。

许姜没应声。

他揽着许姜肩头的手缓缓松开,像在放飞一只盘旋未落的候鸟。

周溪山仰头喝净瓶中最后的红酒,几滴酒液落在白衬衫前襟,他恍若未觉。

“许姜,有时我觉得你很像程蝶衣。”周溪山说。

许姜趴在他肩头浅浅呼吸,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假寐。

周溪山望向窗外繁星:“而我也很像段小楼。”

他托着许姜的后颈,把人抱进了卧室。

临走前,周溪山拿走了快要燃尽的香薰蜡烛。

雨后空无一人的街道,周溪山步伐放的很慢,手里举着已经燃尽的香薰,像拿着瓶喝不尽的红酒。

手机在裤袋里忽然嗡嗡地震动起来。

“喂,三儿,回家了么。”

周溪山嗯了声:“刚回,在路上。”

蒋煜揶揄地笑道:“这么晚刚出来?怎么着,我三哥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把小姜姜拿下了?”

周溪山站定,沉默地看着他面前的水坑,没应声。

蒋煜似乎是感觉到什么,也随之沉默下来,过了半晌才咬牙切齿地说:“你丫想清楚了,等许姜正式去京北工作了,你还有什么机会?”

周溪山:“……看来我是最后一个知道,她以后要去京北的。”

“……艹。”蒋煜在电话里骂了句脏话,“这重要吗?周溪山你给老子清醒一点,之前跟块望夫石似的把人盼回来,你现在又在等什么?”

“上学的时候说等她考上大学,你从国外回来又说等她交换回国,人家没回来直接在国外读研,你就巴巴地等着。”蒋煜呛声,“怎么,以后还要等什么?等许姜干出一番事业,等她结婚生子,等她离婚吗!”

“周溪山,主动追她是会死吗!”

一滴水从树叶上滑落,滴进周溪山眼前的小水坑里,激起了一层层小而密集的涟漪。

“不会死。”

第二滴水,落在周溪山的眼尾。

微凉的水让浓黑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下。

“但是蒋煜,”周溪山握着手机的手微微收紧,声音和缓平静,“你说,我现在凭什么追她。”

手机那头一片沉寂。

在周溪山以为蒋煜挂了电话时,那边忽然开口:“三儿,人这一辈子就那么几十年,错过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遗憾吗。”

周溪山抬起脚迈过眼前的水坑,另一只手稳稳地握着燃尽的香薰蜡烛。

“没关系。”

雨水和着地上的泥,溅在周溪山的裤脚。

“她好就行。”

我们三哥伟大无私的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ch8.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不见溪山
连载中八野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