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看着方岐，此时微微湿润的眼睛里包裹着某种复杂的东西。
“你……”方岐被钳制在了原地，“你松手，有什么条件……”
“让你的人原地待命，谁也不能过来。”那人压低声音冷冷地打断他，“如果你想有人死在这里的话，你们大可以继续往前走。”
黑衣人说着眼神上瞟了瞟。
方岐站在原地咽了口水，“再犹豫我就弄死她！”说完他用自己勒住文慧的小臂紧了紧。
方岐站在原地彻底慌了。
文慧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听到没有？！”
“各分队注意原地待命！原地待命听我指令！”方岐命令过后随手扔掉了手上的对讲机。
“你不要激动，我现在过来，你松手，我来替她。”方岐说着把怀里的手枪解开扔到了地面上，“我是市公安局刑警队支队长方岐，你有什么可以跟我说……”
他一边说一边脱掉肩上的枪带，然后靠过去。
“我让你动了吗？！”
方岐立马停住了。
“有什么你跟我说，你绑我比绑她更有价值，我是市公安局的警察，有什么等我过去之后你跟我说。”方岐劝说着又开始解自己身上防弹衣。
“我说了不许动！”黑衣人叫道，“你他妈要是再敢动一下我就动手了！”
“好好好！不动不动、我不动……”
“方支队长……对吧？”
方岐连忙点了点头。
“现在命令你们的人马上归队，我身后这里……应该没有警察了吧？”
方岐心里暗骂无数句：“没了。”
“真的？”他又勒了勒文慧的脖子，声音平静却冷酷。
“真的。”
那人冷笑道：“那我后面这座建筑上那个狙击手是怎么回事？”
狙击手？
方岐一听下意识地皱起眉朝文慧和黑衣人身后的建筑扫了一眼，几秒后，他抬起右手慢慢蹲下拾起对讲机。
这时黑衣人抓着文慧一步一步地朝后退，每退一步方岐就跟着往前一步，等快退到路口的时候，发生了一幕让方岐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个黑衣人竟然放开文慧转身就离开了。
文慧松了一口气，可方岐哪是那种会饶人的性子，更何况刚才歹徒竟然用自己母亲的性命威胁自己。
她眼看着方岐朝自己冲过来紧接着举起了枪，没等她开口，面前一道微弱的光亮便脱离枪口飞出，子弹就那样直直地打进了黑衣人的身体里。
这一瞬间，子弹是擦着文慧精准飞过去的。
文慧吓得两腿发软往下倒，方岐过去只手接住她后马上冲着对讲机大吼：“给老子抓人！！”
几秒后，刚才被迫停在原地的警察从周围鱼贯而出，然后惊讶地看到方岐抱着手里的那个女人。
“方、方队妈妈怎么在这儿……”
“抓人！”五六个警察立马带着枪顺着刚才的岔路口跑过去。
“妈……”方岐扶着文慧，“叫辆救护车！”
文慧抓住他：“我没事儿！”她撑着方岐的手坐起来，后面跑过来的警察看到文慧的脸也都震惊了一下，“疑犯挟持的人质恰巧是刑警队长的母亲”马上将成为明天办公室八卦的一个新话题。
“你刚刚不是……”方岐看了看地面那堆不锈钢架子，“我还是让人送你过去医院。”说完他不等文慧分辨就让郑树容开着车把文慧带走了。
科文寻人无果跑回来，方岐一抬头科文就朝他摇了摇头，方岐暗自咬牙，然后走过去捡起地上那个带血的子弹：“不过我们还是有收获的。”
周围几人看着李觉围过去，几滴鲜艳的血迹落在地面上，就仿佛是夜航时海面上的灯塔。
另一边，受伤的疑犯重新躲回到刚才那个无人的角落，他靠在墙边听着外面追捕的踪迹，直到黄昏下落，他才微微松了一口了。
少年宫的画完好无损地被运回了学校，而下午赶来的维修工小张也因为联系不到文慧原路返回。
晚上七点，一辆深色的越野车一路从金平大桥飞驰而过，夜幕落下，越野车越来越快，跟它距离的目的地不断缩短。
驾驶座上，余昇誊开一只手抓掉头上的帽子往驾驶座一扔，然后又马上按回到腹间的那团毛巾上。
他眼睛盯着前方不敢分神，可他越是想要集中精力，眼前的事物却越是模糊，他的眼睛就好像滴答摆动的时钟，每次都在快要合起来的时候被迫着清醒。
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下已经浸湿了衣领，他嘴唇发白，神色涣散，身上黑色的衣服只有去触碰才能知道此时上面已经沾满了他温热的血液。
余昇左手摸着方向盘，右手用毛巾紧紧地捂着那个枪伤，飞快地朝方外之间奔去。
还好，他心想，还好刚才那一枪方岐打得很歪。
他拼命回想着刚才的场景让自己保持清醒。
如果那一枪没有打歪他就会被方岐亲自抓住，等方岐拿下他的帽子、看到他的脸的那一刻，曾经自己在方岐面前煞费苦心经营起来的一切就会全部白费。
还好。
月色顺着天空洒下，余昇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了方向盘上，他干涸的嘴唇就像是龟裂开的地面，每咽一口水都好像是有东西刮过自己的喉咙。
一个急救医生的经验告诉他，他必须马上回去，马上回到方外之间。
白色的瓷砖地面看得他眼花缭乱，越是纯色的东西此时在他的眼里就越是混乱不堪，方外之间的电梯有监控，所以余昇只能选择一步一步地走楼梯。
下车之前，他刻意换了另外一条毛巾防止血流到地面上，可如今才走到五楼，那块新毛巾又可以看到浸出的血迹了。
27楼。
他脱力地一只手搭在栏杆上，然后抬起头看着上面似乎没有尽头的楼梯。
“……”
马上就到了。
一步，他每抬一次脚，伤口就会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好疼……
余昇咽了咽口水，右手紧紧朝上抓起栏杆接力把自己拉上去。
又是一步，他惨白的脸色和半闭的双眼已经告诉他自己已经快支撑不了他走到27楼了。
“方岐……”他不自觉的默念着，突然回想到刚才方岐那双杀气腾腾的眼，恍惚间，文慧恐惧的眼神也交替着突然出现。
“……”
快到了。
10楼。
余昇每走一步，伤口就好像牵扯着他身体里的所有内脏，他又在想，倘若这一枪不是擦身而过而是穿身而过，那自己早就失血倒在车里了。
他用力掐了自己一把保持清醒。
可他又觉得以方岐的实力不可能会打歪。
20楼。
此时，枪伤掩盖了他身上其他的伤痛，走到二十七楼的时候，他刚已跨上台阶，整个人就脱力地靠在了安全出口的门边上。
“呼……呼……”汗水顺着他的脖子流下来，他乏力地偏头朝斜后方的2701看去。
我得快一点，方岐说不定马上就要回来了……
疼痛让他已经失去了对时间辨识力，他觉得自己走了几个小时那么长，但实际上时间只过了半个小时。
余昇摸着身子掏出钥匙，他莽莽撞撞地夺门而入，一进去就跌跌撞撞地跑进书房关上门，关上门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靠着门就直接坐倒在了地面上。
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他看着漆黑一片的房间一点一点地失去知觉。
“方岐……”
恍惚间，方岐那双宽大的手轻轻地朝自己抚摸过来，闭眼的时候余昇觉得放松极了，而一转念，方岐拿着枪朝自己开枪的模样又再一次将他惊醒。
“哈……哈……哈……”余昇醒来发现手机在包里震动了几下。
【你睡了吗？】是方岐。
余昇拿着手机盯着屏幕没有回复，他返回主界面，发现已经快十点了。
【马上就睡了。】余昇按动键盘，沾满血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留下一个个圆圆的指印。
【好，你肚子饿不饿。】
【今晚你要回来？】
【回啊，但我得先在单位处理点事情。】
【嗯。】
回复完后余昇无力地把手机放在地面上，几秒间，他盯着天花板思绪不断飘飞，而后才强忍着支撑起自己，慢慢地走向了对面的一个医药箱。
22:34 南远市公安局。
整个刑侦队一层楼灯火明亮，从外面看去还可以看到外面来往快步行走的人。
半个小时前，文慧坐在沙发上隔着玻璃看方岐在外面教训人。
骂了十几分钟，李觉处理好疑犯出现这才停止了方岐的这场“教育会”。
“你看看。”李觉把几张照片递给方岐，“你看看能不能和把逮捕冯军那晚上打算杀你的狙击联系在一起。”
方岐拿过照片看也不看就往身后的办公室扫了一眼：“明天再说，等技侦那边结果出来更好处理，姓肖的安顿好没有？”
“必须的。”
方岐听后满意地拍了拍李觉，等大框架的事情安排好后，方岐这才拉着文慧把她送回家。
“妈要不今晚把爸接过来，你俩过来跟我住几天。”方岐开着车道。
“哎哟不用，我又没什么事你不用担心。”
方岐沉默了着，他回忆起文慧刚才变成人质命悬一线，心就像是还在高空没有落下：“妈，这件事我不想瞒你，但你也不要怪我。”
文慧笑了笑玩笑道：“我儿子刚才逮人的气势去哪了？”
“……”方岐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他又停住了。
“你想说什么就说，从小到大你给你妈惹了多少事，你看我有生过你的气吗？”文慧温和地说。
方岐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我今天……其实我今天知道你们的画展就是在少年宫，我也知道你来了。”
“……”
“一切都是在可控范围，我也本以为一切控制得了的，没想到……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变数。”
文慧知道方岐所说的变数是指什么。
“我以为……我以为你……”
“儿子，”文慧叫住他，“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我以为’。”
方岐开着车沉默着。
“今天你们的任务那是为了抓人，为了查案子，所以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那也是对的，人和事情总是要分个轻重缓急，只要你做到最好，把损失降到最低，那就行了。”
“妈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你再想想。”
文慧道：“没看到，我要看到早说了，还会包庇一个坏人不成？”
方岐点头笑了笑：“我要是我爸我就天天给你煮饭洗碗。”
“小崽子嘴上倒是会说，那你怎么不给余昇煮一顿？”
方岐又笑了笑：“煮煮煮，我回去就给他煮。”
文慧捏了他一把：“你就扯谎吧，我现在算是发现了，小时候你就是个老实大头，现在就是越大越会撒谎。”
“我撒什么谎了？”
“你每次身上有伤你要么说走路摔了、要么就说骑摩托车摔了，我还想呢，这公安局哪有那么多摩托车让你骑，今天我算是亲眼见着了。”
方岐沉默着回避问题。
“上次你脚上那个伤也是这样搞的吧？还不跟我们说，你就继续哄大人吧啊，刚刚居然还敢朝你妈使枪……”
方岐笑了笑：“缓兵之计。”
送走了文慧，方岐马不停蹄地回家，等他抬头看到27楼那微微亮着的灯光，心里那种莫名的归属感又再次涌上心心头。
打开门走进去却看到站在客厅的余昇：“你不是睡了吗？”他脱鞋走进去。
“今天我值班。”说着他拿起衣服要走。
方岐走过去对着他的脸仔细看着：“怎么脸色看着不太好，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余昇别过头：“没有，只是我刚才都睡着了突然接到急诊有点没睡醒。”
方岐走过去脱掉外衣伸手朝余昇的腰摸过去，“你别耽误我了，你要再这样我真的要不舒服了。”
“……行。”说完方岐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衣服套上别着凉。”
余昇走后，方岐盯着玄关迟迟没有移眼，半晌，他掏出一截被封在塑封袋里的烟蒂和一个带血的子弹在手里不断端详。